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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捐赠箱

2015-11-29文_另

读者·原创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卡里学弟罐头

文_另 维

三个捐赠箱

文_另 维

另维,前NBA主播。襄樊四中毕业,目前就读于华盛顿大学,主修会计和商业管理,还有第二学位心理学。

2013年休学,经停北上广,2014年返校。时而赚钱,暂不攒钱,游记和照片是目前全部的财产。

专栏中的小故事,发生在她停留过的不同的城市。里面的人她遇了又散,里面的故事她打包带走。

我走出学校超市时,撞上一个男孩。

我手里抱着满满一袋食物:哈根达斯、费列罗巧克力、芝士蛋糕……我刚刚花完学生卡里的余额。卡里的钱只能在食堂和超市消费,每学期清零一次。食物买回去坏掉一半,也好过钱被电脑系统吞掉。

我撞上的男孩同样满载而归。我见他褐色头发,蓝色眼睛,一张脸像极了王力宏,不由得眼睛一亮。

他的纸袋被我撞翻了,物品四处滚落—吞拿鱼罐头、玉米罐头、豌豆罐头、牛肉罐头、鸡肉罐头,都卖1.99美元。

“竟然有人在暑假前大量囤罐头。”我一边捡一边小声评论。

男孩看了我一眼:“如果我事先知道会撞到可爱的女孩,就会省下买罐头的钱请她喝咖啡了。”

说完,他把罐头一一放进超市门口的纸箱里。

纸箱放在那里已经一周了,我没注意过,此刻定睛一看,上面写着“donate food here, for Seattle refugee kids(给西雅图难民小孩们的食物捐赠箱在这里)”。

原来他把余额换成罐头,是要给缺食少粮的小孩。

这时又有两个人在路过捐赠箱时蹲下,把多买的罐头放进箱子。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袋子,觉得好像做错了事。

和男孩一同离开超市,聊起捐赠箱,我说我知道每到学期末,图书馆、寝室、校园超市门口都会放这么个箱子,但没注意过。

他要为我私人定制“观箱游”,这期间我得知他叫Connor,学心理学,是大三学长。

我端着他买的白巧克力摩卡,他抱着我的纸袋,我们慢悠悠地走过红砖铺砌的地面,头顶是铅灰色的天空,阴且潮湿。偶尔走过几个学生,都一脸兴奋。

这是春季学期的最后一天,学校规定所有人在两天内搬出寝室,学生卡里的余额两小时后清零。

Connor拉开图书馆大门,我走进去,捐赠箱在正前方。

“School supplies”,这次是学习用品。

箱子里有彩色蜡笔、文件夹、书本、作业本、圆珠笔、橡皮……倒也不是精美的东西,但都干净能用。

“每次箱子摆出来,半天就满了。放假后会有人把物资送到难民营里的中小学校。”Connor说。

这时,一个3岁左右的男孩蹒跚进门,顺手把嘴里的棒棒糖扔进箱子。“成功!”他欢呼雀跃,但马上就被跟上来的爸爸捉住了手臂。

“说你永远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爸爸像是这里的学生,他把吓坏了的小男孩搂进怀里拍了拍,伸手进箱。

黏糊糊的糖汁残留在文件夹上,爸爸放下书包,我以为他要掏纸巾擦拭,但他拿出的是自己的文件夹。他取出试卷,把空夹子放进捐赠箱,临走时对我们说了一句“sorry”,似乎是在为这一幕道歉。

“大家还真尊重这个箱子。”我说。

“是的。”

“是因为宗教思想吧,天主教总是强调分享。”怪现象总要有解释。

周日做礼拜,但我不是信徒,只蹭早餐。教堂不仅回回欢迎,还让我把剩余的食物带回家,说我年纪轻轻,独自在外,学业忙碌,比他们这些有家有收入的人艰辛,更需要丰盛的食物。教堂的早餐资金,应该是来自每次礼拜结束时几美元、几十美元的捐赠。

我没有捐钱的习惯,是因为曾在苏丹难民区做过课业辅导。我们抱着零食、饮料去中学图书馆,吸引学生前来接受辅导。人来了,往桌前一坐,书包是Kipling的,帽子是CK的,自动铅笔都是我挑好后发现太贵又放回去的款式。

我觉得他们应该给我捐钱。

如今想起来,对他们而言,那些商标大约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善意,而不是贴在身上指望象征什么的标签。

“看来难民比流浪汉幸福多了。”我说。

“流浪汉四海为家,还时不时有Food Bank(食物银行)供给免费食物。我将来要是失业租不起房,去做一段时间的流浪汉也不错。”

“Food Bank?”

“它们收集社会各界捐赠的食物,分类装箱,定时开门,流浪汉排队领取。学校后面就有一家,每周五10:20开门,到时带你去看。”

“你这是在申请第二次约会吗?”

“是的,因为你看起来很享受跟我一起玩。”

天黑了,寝室门口的捐赠箱隐没在暗夜中。杯子、小书架、笔筒、台灯、刷子、键盘……搬家带不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不知道它们会被摆在谁的窗前,成为主人爱不释手的新伙伴。

我的目光落在箱子边的一摞书上,眼前一亮。我看到了一本《生物心理学》。

开学前,我从学校书店租了这样一本书,定价165美元的课本,租金65美元,期末归还。

今天上午,书店拒收了这本书,因为我滴上的水造成页面起皱,属于“损毁”。我只能留着这本书,再补100美元。

我即将花100美元买一本一眼也不会看的书。我心情不好了一整天,直到遇上Connor。而面前的这一本,没有任何瑕疵,我抓起它,手舞足蹈地讲了来龙去脉。

“Connor,我要用我的书换这一本,不过拿走捐赠箱里的东西,感觉真糟糕。”

“这是聪明。快去拿你的书,完成交换吧。”

我是在电梯里收到学弟微信的,他愿意出70美元买下课本,下学期用。70美元可以买许多食物

和文具。难民小孩用不上大学课本,学弟却能省下将近100美元。

学弟收了我的书,欢天喜地。我拿着70美元换了130支铅笔、17盒罐头,蹲在超市门口的捐赠箱前,模仿Connor的轻巧自然,全部放进去,起身离开。没有人投以赞许的目光,没有人觉得我做了一件伟大的事,但我感觉棒极了。我觉得那夜回家路上的路灯都因我而分外明亮,直到睡着,我的心跳都没有回到正常频率。

我对自己说了三遍,20岁的成年人应该拥有解决误会的能力。

睡醒时看到Connor的短信,他说没有在捐赠箱里看到我拿走的书,那已经是3小时后。我所谓的马上取书放回是个谎言,他感到失望和气愤,但因为看过我如何使用学生卡里的余额,他不觉得意外。

发送了解释,我满脑子都在猜想他读短信时的表情,猜想他能否及时看到、正确理解,又会如何回复。我一整天都捧着手机,手机响心尖颤,不响也心尖颤。

他终究没有回复,我的解释确实像一个牵强的借口。我也不再试图联络—再好的男孩,也犯不着觍着脸追。

2014年3月,我结束为期一年的休学,回到课堂。

第一节课,教授介绍助教,念到Connor Johnson时,起身的那个人许久不见却依然熟悉。

我在课后叫住他,他还记得我,只是忘了名字。说起那条没有回复的短信,他瞪圆了眼睛。

“一定是手机停机了,我没收到。”他想了一会儿,补充道,“没错,是停机了。我还记得发信息后我有点愧疚,想打电话,为我说话太重道歉,但是没有打通。”

一同走出教学楼,我们的话题彻底漫无边际了。心理学专业的助教都是研究生,我祝贺他考进全美最好的心理学研究院,他称赞我休学旅行有勇气。就这样走到岔路口,他提议一起喝杯咖啡,我抢先埋了单。我说:“我欠你一杯咖啡很久了。”

我们一边走一边喝咖啡,路过相遇的校园超市,还是许久之前的样子。Connor笑着说起我一头撞上他时的狼狈,我跟着笑。

“Got a boyfriend now(你有男朋友了吗)?”

“Yup(是的)!”

“Congratulations(恭喜)!”

“Thanks(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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