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均受贿万元的女厅官

上官青云　余朝阳

2015年10月，辽宁省纪委网站推出了《“蜕变”的人生——张小普案件警示录》，在辽宁省直机关引起强烈反响。警示教育片通过对辽宁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原党组书记、副主任张小普从位高权重放松世界观改造，到信奉权力万能，继而为所欲为地以权谋私，经历从人生顶峰到坠入腐败深渊的过程描述，提醒广大党员干部要从中吸取深刻教训，时刻筑牢拒腐防变的思想防线。

在辽宁省女子监狱，对张小普的采访，几度因她泣不成声而中断。从叱咤风云的正厅级女高官到身陷囹圄的阶下囚，这个说一不二的省发改委党组书记究竟走过了一条怎样的贪腐之路？

正义的举报

2014年5月，辽宁省纪委收到一封署名“正义”的举报信，举报辽宁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党组书记、副主任张小普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个人或伙同他人贪污公款；收受巨额贿赂，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巨额礼金；为亲属经营谋取利益。举报信引起了省纪委的高度重视。经过调查取证，省纪委在掌握确凿证据的基础上，于2014年9月11日对张小普涉嫌严重违纪问题正式立案调查。鉴于案情重大，省纪委又将此案移送至省检察院，省检察院指定本溪市检察院具体承办。本溪市检察院抽调全市反贪局精干力量，迅速组成“9·11”专案组，全力查办，专案大幕由此拉开……

“9·11”专案组首先翻阅了由省纪委提供的张小普的案卷材料，对“对手”有了初步的了解。

张小普，女，1954年2月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1970年参加工作，1971年入党，曾任辽宁省政府副秘书长，辽宁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党组副书记、副主任，辽宁省沈阳经济区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辽宁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张小普还是中共辽宁省第11届纪律检查委员会委员，辽宁省政协常委。

张小普任省发改委党组书记、副主任期间，国家实施了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发展战略，省发改委积极参与制定有关财政、金融政策，认真贯彻国家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战略决策，为推动辽宁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贡献。然而，张小普在步入57岁的仕途晚期，来自人生和事业的突然变故，使张小普的心理发生了急剧扭曲：

2011年，张小普被任命为省发改委党组书记、副主任，没能兼任她心仪已久的省发改委主任职位，这对于已经57岁的张小普来说，在一定程度上预示着，她获得进一步提拔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也正是在这一年，张小普的父母相继去世。7月22日，最器重张小普的省发改委主任姜作勇也因病离开了人世。2011年9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向身体健康的张小普又被确诊患上重病，虽然及时进行了手术，挽救了生命，但她的内心却感到悲观和失意。“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什么东西都看淡了。”张小普这样说。

也正是在这当口，张小普身边开始有人对她吹风：“你本应该当上副省级领导，却只能在正厅级的岗位上退休，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如果再不好好享受享受，不为家人的朋友办点事，这辈子你就白干了。”这些话强烈地冲击着张小普的思想防线，此前，身为省政府副秘书长和省发改委党组副书记、副主任的张小普，虽说也曾收受少量的“礼金”“礼物”，但在她心中至少还绷着一根弦，最多也就是打打法律的“擦边球”。张小普回忆说，“那时的我也十分警惕，十分谨慎，不断告诫自己，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索取不正当利益，一旦索取就会因小失大葬送自己的一生。”

但是，腐败的因子遇到适合的土壤便会疯狂地生长。张小普越来越感到自己的付出太多，得到太少，她心里渐渐感到不平衡。尤其自己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到时候无职无权，人走茶凉，自己从政30多年，在领导岗位上工作了大半辈子，忙到现在也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把行政审批当做“摇钱树”

熟悉张小普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印象，她权力欲望非常强烈，霸道、“咬尖儿”。权力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心理满足，而正是为了追逐这种满足，她将一切纪律约束，都抛在了脑后。身为党组书记的张小普明知主要领导不允许直接分管行政审批等明令禁规，却仍以各种借口拒不交出手中的审批权力。

张小普当上省发改委党组书记后，第一个送“礼金”给张小普的是她给予多次帮助的干姐妹孙敏。孙敏的丈夫王恒军是沈阳政兴科技咨询公司的经理，政兴公司曾多次向省发改委申请项目，张小普大笔一挥，全都审批通过。孙敏为了表示感谢，拿出5万元钱送给张小普，见张小普百般拒绝，孙敏就假装变了脸，“义正词严”地说：“这么多年来，我俩就相亲姊妹一样，你跟我还这样，太没意思了吧！”觉得孙敏可靠，张小普就收下了这笔钱。

人的思想一旦发生变化，就难以克制自己。尝到了甜头，张小普开始不择手段地收物收钱。本来，项目的审批材料报送到省发改委之后，按照正常程序，符合相关条件的完全可以办理。但材料到了张小普的手上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张小普办事喜欢看对象，对那些她认识的老板并已收过人家好处的项目，她会很快审批其递交的申请材料，那些“不懂规矩”的，就先晾一边吧。等规定的办理时限快到了，她就指出申请材料的种种“瑕疵”，开始百般刁难，以各种理由延期办理。掌握了张小普的“风格”，大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2012年，辽宁新北方经贸有限公司向省发改委申请企业资源综合利用项目和企业贷款贴息申报项目。申报材料递上去很长时间，迟迟不见动静。公司经理刘顺元在明白人的“指点”下，找到了张小普，分几次送上15.8万美元。很快，项目顺利通过审批。为表示感谢及与张小普搞好关系，刘顺元又在自己经营的4S店，把张小普儿子许志坚的旧车奥迪Q7越野车无偿置换成一辆全新奥迪A8轿车，差价28万元。

手握行政审批大权，在周围人的迎合、奉承、讨好下，张小普开始尽情享受权力带来的“快乐”。她经常一身奢华品牌时装、挎着名包、穿着名鞋，珠光宝气。她置中央的三令五申于不顾，亲自指定了沈阳的两个顶级酒楼中最大的房间定点进行公务接待。每餐必喝最好的酒，上最好的菜。她自己的座驾从中华轿车换成了丰田轿车，同时还加配了一台100多万元的丰田大吉普。穿戴讲名牌、吃喝讲排场、消费讲档次。在她看来，“当今社会公款吃点、喝点、报点是普遍现象，算不了什么大问题。”

其实，张小普不仅是一名党员领导干部，还是辽宁省纪委委员，应该以更高的标准、更严的纪律要求自己，可在她眼里，廉政是警示别人的，纪律是约束别人的，自己可以例外。一次在省发改委干部大会上，她义正词严地告诫别人，要视党的纪律为生命，千万不要碰“高压线”。会后却私下宣称：“我在会上说的，是说给别人听的，咱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张小普把行政审批当做“摇钱树”，利用公权力为个人捞取好处，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拉帮结派搞小圈子

张小普喜欢拉帮结派，喜欢在自己经营的“小圈子里”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喜欢用“自己的人”。对于张小普来说区分是不是“自己人”的标准非常简单，那就是围不围着自己转，给不给自己送钱。她把正常的同事之间、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庸俗化、市场化、金钱化，丧失了一名领导干部基本的道德准则和选人用人标准。她把自己的一位“好姐妹”陈金梅调到自己直接分管的处室，推荐她当上了副局级巡视员。陈金梅退休后，张小普还专门为她成立了一个研究会，每年划拨专项经费。陈金梅则是每个春节必来拜访，顺带送上人民币、美元和购物卡。

张小普在干部调整过程中进行权钱交易，利用调入干部大肆敛财。在这个问题上，张小普一言九鼎，她认为党组书记管干部就应该说了算，不愿让别人查收，更听不进别人意见。于是制度规定、纪律约束都抛在脑后，既不进行遴选考试，也不经过党组会讨论，很多干部莫名其妙地就进来了，事前连分管副主任和处室负责人的意见都不知道。而在神秘进人背后却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易。2012年3月的一天，沈阳市财政局副局长徐德发找到张小普，提出自己的女儿徐娴大学毕业，学的是会计专业，想到省发改委工作，请张小普帮帮忙，并送上10万元人民币。张小普点头同意。很快，徐娴到省发改委上班，成了一名端“金饭碗”的公务员。而这事，分管人事的副主任和处室负责人谁都不知道。经查，张小普在任党组书记期间，违规调入干部多名，受贿110余万元。

2011年，张小普一当上党组书记，就把办公室会计和出纳换成了自己人，把自己最信任的正处级调研员刘铁冰（另案处理）调到自己的办公室，专门为自己服务，处处为他打气撑腰，后来又让他当上办公室主任。张小普的这种“支持和照顾”换来的是，每当她出国出境，刘铁冰都提前送上港币、欧元。刘铁冰去北京参见会议，也没忘为她带回一根金条。张小普儿子经营的酒吧开业，刘铁冰不请自来，一出手就送上20万元。

张小普在任期间，喜欢培植亲信，搞“裙带关系”，上下串通，利益互保。与她关系好的人怎么干都行，与他关系不好的人，无论怎么努力工作，也很难得到认可和提拔。久而久之，就形成这样一个惯例：每次研究干部人选时，有关部门都要将具有特殊关系的人事先向张小普确认一下，以免有遗漏。待召开党委会的时候，张小普再把这些人员的背景关系在会上一一说明，再三强调“都是必须得办的”。于是，正常的人员调动、干部提拔使用，变成了张小普个人平衡利害关系、笼络人心、卖人情、打造“小圈子”的绝好机会。

田桂娟任省发改委发展规划处处长助理多年，眼见周围的大小干部，有的重用，有的提拔，唯独自己原地不动，她明白了，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2012年1月的一天，田桂娟在沈阳卓展商场买了一块价值5.9万元的浪琴手表，带着手表连同发票一起来到张小普的办公室，满脸堆笑地说：“张姐，您快要过生日了，这是我给您买的生日礼物。这里还有收据，您要是不喜欢，可以拿回去换。”“哎呀，你可真是的。”张小普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2013年，田桂娟被提拔为副处长。2014年，又被提拔为处长。

张小普拉帮结派搞小圈子，造成省发改委职工进取心不足，跑官要官盛行，严重败坏了机关风气。

把项目发包当做“提款机”

在省发改委，张小普作风霸道。大权独揽的张小普把发改委营造成自己的领地，大家对她的做派都是敢怒不敢言。为了明哲保身，省发改委的人在独断专行的张小普面前俯首帖耳，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在这张特殊的无形的关系网下，发改委开党组会等重要会议时，别人发表的意见，顺的张小普就听，逆的张小普就否，每次会议她的话就是最后拍板定论的旨意。民主作风、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作风在发改委荡然无存，只剩下张小普说一不二的家长作风。在项目发包上，她更是一竿子插到底，只有她点头的才能通过。

2012年5月的一天，辽宁广大建筑装饰工程公司经理高祥林找到张小普：“张主任，我是广大公司的，主要从事工程建设，最近全省新上了不少项目，我想找点事情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项目，希望在业务上得到张主任的帮助。这是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送走高祥林，张小普打开礼品袋，除了有两盒茶叶，下面还放着10万元现金。张小普急忙把钱收起来，坐在椅子上继续批阅文件，根本没有当回事。

过了一段时间，高祥林给张小普打电话说：“听说全省又上了一批新项目，请张主任多关照一下。”高祥林明白，10万元“敲门砖”没有发挥作用，但他知道，辽宁省每年有很多建设项目，张小普说话很管用，以后在业务上会关照的。

高祥林经常给张小普打电话问候，加深两人之间的感情。2012年9月的一天，高祥林在宴请张小普时，张小普“无意中”提起，儿子许志坚经营的公司资金遇到点困难，要是有人能够“帮助”一下就好。精明的高祥林一下子就听出了话外音。他向张小普要来了许志坚的电话号码和银行卡的卡号，第二天就安排手下人给许志坚汇了200万元。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张小普主动给抚顺市政府的领导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说：“省发改委给抚顺批了很多项目，你们也要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辽宁广大建筑装饰工程公司是一家很有实力的企业，想为抚顺的发展做点事情。你们看看有没有适合的项目，给关照一下。”

省发改委党组书记亲自发话，抚顺市政府很重视。抚顺市的发展离不开省发改委的大力支持，上级领导的意见必须重视，因此作出决定，把抚顺恒隆大厦的项目发包给广大公司来做。很快，广大公司承揽了恒隆大厦的工程，高祥林也从中赚得钵满盆满。

张小普还多次亲自出马，将省发改委的项目发包给自己儿子经营的公司或通过其他人为自己儿子经营的投标代理和工程造价咨询业务承揽项目。2012年下半年，省发改委准备开发节能评估的“能评智能监控管理软件开发服务”项目。张小普儿子许志坚知道消息后，与朋友姜明双成立了辽宁易普科技有限公司，自己占有25070股份。在张小普的安排下，易普公司成功中标。2013年4月，省发改委向易普公司支付合同款148.6万元。易普公司按照股东约定，支付给许志坚82万元项目提成款股东分红。张小普把项目发包当做“提款机”，这种错位的“母爱”，不仅害了张小普自己，也让儿子许志坚步入了歧途。

据“9·11”专案组统计，2011年至2014年间，张小普任省委发改委党组书记、副主任28个月，总共840天，平均每天受贿近万元，单笔受贿最高多达200万元。

张小普贪得无厌。她还将本应由个人支付的家庭宴请、保姆保洁、洗浴、洗衣等将近50万元的消费单据在单位报销，甚至连儿子在沈阳万豪酒店结婚的9.2万元婚宴费都在她的授意下，用虚假发票在单位财务账上公然核销……

2015年10月13日，辽宁省本溪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随着法槌声起，张小普受贿、贪污案正式开庭。

辽宁省纪委、辽宁省政府、辽宁省发改委及张小普家属共计40余人参加了旁听。检察机关指控，张小普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现金及购物卡共计人民币633.236万元、美元34.3万元、欧元12.5万元、港币20万元、金条580克，应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张小普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其个人支出费用以各种名义核销，非法占有公共财物共计人民币68.0981万元，应以贪污罪追究其刑事责任。面对指控，张小普均表示“属实”“无异议”。

最终，本溪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贪污罪依法判处张小普有期徒刑15年，违法所得人民币1060余万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