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伊关系:核协议签署带来新机遇
2015-11-28田文林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副研究员
田文林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副研究员)
中国是具有全球性影响的地区大国,伊朗则是日渐崛起的中东大国,因此中伊关系对双方乃至全球都有重要影响。中伊深化合作既有强大推动力,也有不小障碍与阻力。尤其2003年以来,伊核危机升温直接妨碍了中伊深度合作。2015年7月14日伊朗与六国签署全面核协议,不仅使持续十多年的伊核危机“软着陆”,也为中伊深化合作带来机遇期。
首先,阻碍中伊深化合作的“第三方干扰”明显减弱。“美国因素”一直是妨碍中国与伊朗深化合作的主要障碍。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美国将伊朗视为死敌,并想方设法进行遏制和削弱。2003年伊核问题曝光后,美国以炒作“伊朗核威胁”为抓手,对伊朗进行外交孤立、军事威慑、经济制裁,并日渐将国际社会拉拢到自己一边,联手围堵伊朗。在这种情势下,美国显然不愿中伊关系走得太近。因美国对伊朗直接影响有限,所以不断对中国施压,一面劝说中国减少与伊朗合作,鼓励除伊朗以外的其他能源生产国(如沙特)增加对华石油出口,改变中国对伊朗的相对依赖;一面频频加大对中国涉伊企业的制裁。中伊经贸合作本来潜力巨大,但由于美国“第三方因素”干扰,中伊经贸合作明显受到抑制。尤其2012年美欧强化对伊制裁后,中伊贸易额从2011年的450亿美元降至2012年的365亿美元。
而2015年7月14日伊朗与六国达成全面核协议,使历时漫长的伊核问题最终实现“软着陆”。伊核协议内容长达上百页,但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即“伊朗限制核能力,换取外部解除制裁”。可以预期的是,如果伊朗遵守协议承诺,并获得国际原子能机构认可,欧盟有望停止对伊朗的经济、能源及银行制裁;美国也将取消或减轻行政制裁(包括金融制裁及能源制裁),并暂停国会制裁法案;联合国制裁也将逐步取消。中长期看,伊核协议落实过程仍将不断“扯皮”,制裁解除不会一帆风顺,但对伊制裁松动是大势所趋。
新形势下,世界各国纷纷加大对伊朗关注和投入力度,进一步加快了对伊制裁体系的动摇与瓦解。欧盟对重返伊朗态度最为积极。欧盟曾是伊朗最大贸易伙伴,2012年欧盟启动对伊朗金融和能源制裁,导致伊朗经济受损明显,但欧盟并未从中获得好处。相反,欧盟追随美国制裁伊朗,使自身利益受损。近些年,由于利比亚战乱导致北非能源供应中断,乌克兰危机使俄罗斯能源供应出现问题。因此欧盟非常渴望重返伊朗市场。7月14日全面核协议后,欧洲代表团纷纷赴伊朗寻找商机。7月,德国、瑞士、法国等外长级团组访伊寻找商机;8月,意大利等国相继组团访伊;8月23日,英国与伊朗重新互相开放使馆,英国外长哈蒙德率领石油、采矿和工程等商界领袖访伊探寻商机。《华尔街日报》预测,随着伊朗石油禁令解除,伊朗在未来十年将成为欧盟最主要天然气供给国。俄罗斯也加大与伊朗经贸合作力度。2015年7月伊核协议达成后,俄罗斯公开称,俄今后将不会批准任何一项针对伊朗的制裁决议,并誓言将两国贸易额增加10倍。2015年11月23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继2007年之后再次访伊,双方签署7项经济合作协议,显然有抢滩伊朗市场之意。
中国同样面临难得契机。中伊合作程度与伊核危机缓解程度呈正比例关系。2013年美伊开启核谈判后,中伊经贸额重新回升,2014年中伊贸易额升到520亿美元,中国在伊能源和基础设施领域投资增长近30%。2015年伊核协议达成,意味着阻碍中伊深化经贸合作的主要障碍正被清除。
其次,伊朗战略重要性日趋凸显,但中伊合作水平相对滞后。伊朗本来就是中东屈指可数的地区大国,无论资源、人口还是领土面积都相当可观。近十年来,中东接连发生“政治地震”,伊朗每次都从中获益匪浅。一是美国分别在2001年和2003年打掉塔利班和萨达姆政权,客观上帮助伊朗摆脱了两面受夹击处境,并隐然出现了“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的“什叶派新月带”。一名伊朗议员放言:“贝鲁特、大马士革、巴格达这三个阿拉伯国家首都已落入伊朗囊中。”二是2011年中东剧变,导致埃及等亲美政权垮台,沙特等海湾国家成惊弓之鸟,土耳其外交“先赢后输”,唯有伊朗政权稳固,地区影响力增加,即便叙利亚爆发危机后,伊朗通过强有力的资金和人员支持,使巴沙尔政权至今仍屹立不倒。三是2014年“伊斯兰国”的兴起,使中东主要矛盾由“防扩散”转向“反恐”,由此使伊朗由重点防范对象变成了倚重对象。美国总统奥巴马、国务卿克里都曾写信或暗示,希望伊朗在打击“伊斯兰国”中发挥作用。四是2015年伊核全面协议的达成,意味着美国已经没有能力武力摧毁伊核计划,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在此背景下,中东“反伊联盟”声势锐减,而伊朗的地区影响力则会随着对伊制裁体系逐步解除进一步增大。伊核协议签署后,伊朗不仅获得和平利用核能权利、保留部分核能力,地区影响力也大幅提升。有分析认为,伊朗有可能从制裁解除中获得更多经济好处,而且这种新发现的财富将使伊朗既能迅速增强军事能力,又能更好地支持其在本地区的盟友(包括叙利亚、伊拉克、也门和黎巴嫩),从而在中东地区获得更大发言权,乃至成为西方与非西方国家竞相争夺的战略关键。可以说,伊朗的地缘环境正处于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来最好的历史时期。对中东十国精英层的一项民调显示,绝大多数人认为,未来5~10年,伊朗将是中东最具影响力地区大国。
对中国来说,中东是落实“一带一路”倡议绕不开的重点区域,伊朗又是这一重点区域的重要国家。伊朗油气丰富,综合实力强,市场潜力大,对外辐射强,地区影响力日趋扩大,是“一带一路”合作必不可少的重要伙伴。但截止目前,中伊关系的密切程度和合作水平与伊朗的战略重要性并不相称,也与中国与其他中东国家(如埃及、沙特、阿尔及利亚、土耳其等)的关系定位难以相比。在中东形势正在发生新变化的背景下,中国有必要强化与伊朗的全面合作。
第三,美国战略东移持续加快,中国与伊朗深化合作紧迫感上升。近年来,美国因实力不济,早在2012年初就放弃了“同时打赢两场战争”的战略原则,其很难在中东应付伊朗,同时在亚太应对中国。经过反复权衡,奥巴马最终选择了“对华围堵,对伊缓和”的大战略。美国推行的“战略再平衡”,实质就是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加大对中国的防范力度。2014年下半年以来,美国国内围绕对华政策展开激烈辩论:美国对华“接触”政策是否有效?如何评估中美关系前景?怎样调整对华政策?总体看,美国对华负面评价日益增多,认为当初确定的对华“接触”政策的两大目标(对外开放促成中国政治自由化;中国参与和维护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都未实现。特别是2015年3月美国外交学会发表的《修改美国对华大战略》,认为中国将是美国最重要的竞争者,因此有必要对中国日益强大的实力作出更加连贯的反应,以平衡中国实力的扩大而不是继续协助它崛起。由此不难理解,美国为何将60%军力置于亚太,并不断加强与亚太盟友的军事同盟,纵容日本、菲律宾等地区盟友主动挑衅中国。2015年以来,美国在南海地区的军事挑衅明显增多。
相反,美国在中东则加紧战略收缩,其中重点就是尽快解决伊核问题,以促使美国尽快从中东脱身,甚而与伊朗一定程度实现“化敌为友”。2013年以来,美伊实现总统直接通话、外长会晤经常化,据传两国外长曾在阿曼秘谈达成核协议后恢复外交事宜。2015年7月14日全面核协议的达成,意味着美伊关系由完全敌对,转为“敌对+接触”,某种程度实现了历史性“政治谅解”。《纽约时报》认为,奥巴马及其继任者们仍有时间和空间重建美国与伊朗这一“敌意最深的敌手”的关系。中东媒体也认为,核协议可能催生两国关系正常化进程。对美国战略规划者来说,签署核协议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防止伊朗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与欧亚大陆新兴经济体整合到一起。美国认为,如果解除对伊制裁,并实现与西方关系正常化,伊朗将很快退出上合组织。美国甚至幻想使伊朗由反对美国-北约-海合会-以色列霸权的堡垒,变成反对金砖国家-上合组织-欧亚经济联盟-新丝绸之路的武器。
在这种新背景下,中国亟需采取对应措施,缓解战略压力。长期以来,在安全问题上,中国与中东某种程度是一种此消彼长的“跷跷板关系”。中国以往多次面临外部压力,但每次都是中东“出事”帮中国解套: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帮中国转移“六四事件”带来的制裁和压力;2001年“9·11事件”,促使美国转赴中东“反恐”,不再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当前,要想有效化解美国“战略东移”带来的安全压力,仍然离不开中东这一“战略缓冲器”。伊朗是中东主要地区大国,主张国际关系多极化,奉行独立自主政策,这本身就是对美国全球霸权的战略牵制力量。因此,中国唯有加强与伊朗安全合作,强化欧亚大陆国家内部整合,才能最大限度地化解和削弱来自美国的威胁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