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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米

2015-11-28李大唐

延河 2015年11期
关键词:白米母亲

李大唐

1

米家庆绝对不会称呼堂妹米润月为小白米的。

但是并不等于别人,那些男人们,他们不这样叫。

这天刚进来的老管,稍微适应了号子里的光线,就不无得意地说,哥儿几个知道不,这几年邰城街面上,最流行的是啥?流行吃小白米。甚至有人干事的时候,捂着老婆的脸,喊的是小白米,被老婆蹬到小肚子上,从此落下残疾……

号子里蹲得久了,众人干得跟火石一样,听老管讲小白米,一个比一个兴致高,让他讲细一点,再讲细一点。

小——白——米,念一遍这三个字,一向缄默深沉的米家庆,心中不由一沉。

早就通过新进来的“室友”,对邰城街道发生的烂事了如指掌的家庆,细问相貌特征之后,一下窝在墙角,号啕大哭起来。

号哭了一阵子,他猛地站起身来,厉声质问老管,小白米这么好,你都没吃过?老管摇头晃脑地说,吃过,咋没吃过,你没听邰城人说,宁吃小白一粒米,不给皇帝做女婿……

米家庆一跃而起,大叫一声,凭空飞起一顿拳脚,砸在老管的头上、身上。

再问,到底吃过没有?老管先是回答,吃过。被他一脚踢在裤裆。老管疼得蹴到地上,两手捂着命根子,豆大的汗珠溢上头颅。

为了润月妹子,家庆犯的是重刑。天天想着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出去与堂妹相见。可是以青春之躯换回的结果,就是这个样子吗?

米家庆的精神支柱,一下坍倒在地。

2

第一次跟润月见面,是在一个冬天。

瘦得一口气就能吹倒的九爸米金锁,领着一对母女,一进门就呲着一排劣质旱烟熏黑的牙齿,笑嘻嘻地说,八哥、八嫂,我领了个媳妇。

家庆母亲盯一眼女人,就知道这对母女,一定是跑出门来的。

女人伸手在腰间一挑,扯出一个白洋布手帕,捂住半边嘴,身子往前一倾,细着嗓子叫一声,哥、嫂。

家庆父亲满脸喜气,以家长的口气说,既然过来了,就好好过日子!家庆母亲埋汰一句,门都进了,还说这话做啥。

米金锁干笑两声,偷眼瞟一下女人,面露得意之色。

看见小女孩,家庆母亲一下喜欢得不行,递出一个小叵篮,让她抓好吃的。

女孩直往她母亲身后缩。九爸叫一声,给你哩,润月,揣上!被叫作润月的女孩,还是往后缩。

做梦都想有个妹妹的家庆,叫着,我有妹妹了!嘿嘿,润月,真好听!一把抓过女孩的手,让她给上衣口袋里,装满瓜子花生。

少年家庆眼中的这个妹妹,乌溜溜的两只小辫,扎着红毛线,乍得老高老高。上身一件的确良衫子,把小腰收了一下,像一棵青翠的白菜。

相比较而言,尚未被学校收容的家庆,就有点对不住观众,一天到晚跑来跑去,像个野孩子。平日用皂角洗的头发,黏结着尘土和汗渍,黑黄不分地乍在头顶。

年龄渐长,家庆这一副尊容,没少被润月笑话。润月爱笑话人,家庆并不在意。

那些年黑白电视逐渐流行,但只能收两三个台。好在米家崖村的东地畔,紧挨着一家大学。每到星期六下午5点多,田间地头的农人,就竖起耳朵听,听学校的广播里宣布晚上演的电影的名字。

村民吃完晚饭,就像过节一样,一溜长行地去学校看电影。

每次看电影,家庆都给润月提前占好座位,学着身后的大学生情侣,并肩坐在一起。看《神秘的大佛》时,凶神恶煞般的萨多爷,撕一个脸谱喊一声,你看我是谁?吓得润月直往家庆的胳膊窝里钻。

回来的路上,人们争着说润月像女主角刘晓庆,有人说刘晓庆哪如我们润月呀,争吵一番之后,差点为此翻脸。

夸完润月,大家就逗家庆,润月将来长大,当电影明星了,到时候你咋办?家庆毫不犹豫地说,咋办啥,终身不娶,凉拌!

家庆故意大声说话,就是让润月听。润月听得一清二楚,她全当没听见。

邻村一些青年,逢年过节的戏台子底下,瞅见米润月,故意在她面前闪过来闪过去,想吸引她的目光。看见润月要回家了,悄悄尾随在后面,跟踪到她家门口,然后托人打听,请来方圆十五里最能说的媒婆,以当地最高的彩礼,要与润月订亲。

踢断过两个门槛,推坏过一个门关,三番五次地有人上门,而且一家比一家条件优越,润月的母亲经不住诱惑,就劝自己的女子,一个女娃家,早订婚早有个归宿,应下一门亲事算了。

润月小虎牙一呲,狠狠地跟母亲说,我将来长大了,哪怕到城里捡破烂,也不在农村呆,谁答应人家谁嫁!

润月母亲一听这话,瞪大眼睛愣在那里,寻思这碎女子,将来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3

地分到个人家里以后,一料麦子一料玉米,地里面再忙,集中算到一起,也就是一个月的活儿。

小学没毕业就不念书的润月,农闲时间,便跟周围村里的女孩一样,到村东的农大实验室里,打着一份零工。

润月今天在三步宽五步长的小麦试验田里,数着麦粒下种,明天拿一把小尺,量一量麦叶的长宽。到麦子扬花之前,拿白色的小油纸袋子,像护士的帽子一样,戴到麦穗头上,以防扬花时串种。然后数着样品数量,把套过袋子的植株的生长情况,记录在细格子表中。

收麦的时候,润月用剪刀挑选籽粒饱满穗子长的,一穗一穗剪下来,装入袋子编上号。回到实验室,润月用双手一穗一穗把麦穗揉碎,拿一个电吹风把麦糠吹干净,数好多少麦粒,放入心脏形状的小麦样品陈列杯,编号、统计、比较,按照麦粒品相的不同,放入陈列柜,供研究的老师选用。

润月打这份工,一天挣三块钱工钱,一边给自己攒嫁妆,一边等家庆哥考学的消息。可是她的家庆哥,认识了一个城市女孩,对她就爱理不理了……

开春一上班,心灵手巧的米润月,就被一位教授点名要了过去。

在一起时间一长,经不住教授的热心邀请,润月陪这位姓牛的教授,一起去包间吃饭。三杯红酒下肚,牛教授一再追问润月有没有对象,润月就说了堂兄考大学带她出去的事。

牛教授听完,朝天一阵朗笑。笑完了牛教授说,润月你真天真,等你哥考上大学,他真的能带你出去?陈世美的故事,难道你没听过?

陈世美的故事,润月自小在秦腔戏台子底下,不知看过多少遍。润月想起家庆哥对她的态度,不禁泪流满面。

看见润月楚楚可怜的样子,牛教授不惜夸下海口,润月,明年高考的时候,我给你找省招办的同学,保证把你堂兄,提前录到一家好大学!

娇小天真的润月,毕竟念书不多,想想堂兄考大学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依靠教授的关系,能够顺利实现,她与家庆哥的关系,肯定能增加一个重重的砝码。

牛教授到底是著名的教授,这么大一个难题,如此轻易就能解决,这让润月又是佩服又是感激,不知说什么好,赶紧倒酒陪酒,说许多恭维的话。

回去的路上,牛教授说,润月,我有一件连衣裙、一条金项链,当年去香港给你阿姨买的,她嫌衣服太艳、项链太轻,我都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锁着,自从见了你,就给你攒着,不如你跟我走,顺便给你拿上。

润月说,算了吧,我该回家了。牛教授说,不行,小丫头,今天的气氛多好,跟我走,给你把衣服拿回去,再说你现在的样子,回去不挨骂吗?润月想起母亲平日训人的样子,心想还是隔一阵再回去吧,就跟着去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牛教授拿出衣服、项链,要润月换上给他看;牛教授拿出3000块钱,让润月先拿上;牛教授跪在地上,诉说他婚姻的不幸;牛教授指天发誓,润月堂哥考大学的事,全包在他身上……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一长,难免不传出风声。

结果一天中午,饭后午休时间,依着一个大方桌子,正在搞实验的一老一少,被牛太太堵了个正着。妒火中烧的教授太太,管不住她丈夫,母老虎一般,叫着骂着骚狐狸一类的话,上来就抓润月的脸。

带着一脸爪痕,实验室是呆不成了,家也不能回,润月就先住在邻村一个姐妹家。

4

润月遇事这年,家庆正上着高二。

高二第一学期,家庆跟城镇长大的同学冯姝坐一张课桌。

排座位的时候,男生女生按大小个儿站成两排,按顺序进入教室。当上身穿一件圆领长袖的白绸衬衣,下身配一条蓝色背带牛仔裤的冯姝同学往他身边一座,米家庆的心,整个儿都飘起来了。他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能大声呼吸,生怕表现得不好。

冯姝却不一样,说话办事落落大方,没有一点儿扭捏。从借橡皮到讲习题,从踩脚尖儿、碰手指头,到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冯姝身上散发出的都市女孩的气息,令家庆十分迷醉。

心里有了女同学,回家再见着润月,不免冷淡起来。惹得润月整个春天,像丢失了魂一样。

然而家庆并不知道,喜欢冯姝的男孩,不止他一个人。男生们自己不出面,叫了邰城街道的几个闲皮,在家庆回家的路上,一等就等着了他……带着一身伤痕的家庆,回家找润月。

家庆母亲说,润月有很长时间没见人了,好像不在家住。

家庆跑到润月家,问润月的母亲。其时这位九娘,刚死了丈夫不久,收拾了一个捡破烂的河南小伙子,准备再次结婚呢。

九娘没好气地说,润月在邻村待着,你要去你就去,她弄下瞎事了,自己没脸回村!

家庆问,咋回事?这位不知自重的九娘,已经跟她的童男子挤眉弄眼地说起了私房话,就像家庆根本不存在一样。

家庆好不容易找到润月的藏身之处。

润月早哭得没眼泪了,从里间关着门,她说她没脸见家庆哥。

家庆从润月的朋友那里知道了润月的遭遇,顿感天旋地转。他跑过去以拳砸门,一定要见润月。

砸了半天门,润月就是不开。家庆从这家人堆放农具的地方,找来一把夏天割麦的镰刀,把镰刃擦入门缝,用镰刃尖尖从外面一节一节往出挑门关。

“咔嗒”一声门关脱开,家庆把镰刃扔到地上,一把抱起扑到他脚前的润月妹子。润月捂着脸,号哭着说,我对不住你呀,家庆哥!

家庆抱住哭得像水鸡娃一样的润月,一起痛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子,家庆看着润月,冷静地说,不怪你,润月,你太单纯了!润月哭着说,家庆哥,润月不能陪你了,我把我妹子嫁给你!

家庆气得一把将润月掀翻在地,说,你以为这是生意?嗯?你把爱当生意?我爱的是你!

看完润月妹妹,一个人回家的路上,自小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米家庆,心里横下一把刀,转身去大学犯案去了。

5

家庆被收监的日子,润月腹中的孩子已经几个月了。她想到过死,但一想家庆哥还在监狱里守着哩,她想她不能走。

米家崖回不去,润月托人叫母亲。母亲跟小丈夫两个正好着呢,哪里把润月的事当成一回事。放过来一句话,谁屙下的谁打着,不用找你老娘!

听完这个话,润月那个恨呀!她立马下定决心,处理掉腹中的孩子。

有了这次经历,润月长大了。

润月去镇上,先跟人学理发、学按摩。

可是发廊里面,如今的道行也深,她毅然退出理发行当,到商场卖袜子,她想自食其力。润月想安静地过活,也有人不叫她安静地讨生活。

这天晚上九点多,润月回出租屋,快到出租屋门口了,忽然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挟持着,要和她一起进屋。

正在紧急关头,一个外号叫老管的男人,只用了三拳两腿,就打跑了两个坏人。

润月与老管结识,她的命运就变了。

时间稍微一长,在一个特定圈子里,年轻貌美的米润月,逐渐名声大了起来。方圆百十里的野男人,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吃一口小白米——精致的小白米、香香的小白米、醉人的小白米。

在老管的有意撮合下,近一年以来,润月全身心地依附于一个老大——老大中的老大。

老大给润月买房配车,还按润月的要求,让老管专门过来,带人从早到晚跟着,想买啥就买啥。

赌掉了自己的青春与真爱,从贫贱出身,混到当前这个地步,润月的小姐脾气,着实见长了不少。稍微有不如意的地方,她就喝五喝六的,训老管骂司机,皇后娘娘一样,过得倒也不赖。

6

这年大年三十下午,已故多年的米金锁家门前,从一辆裎亮的小轿车上,下来一个女人。这女人烫发披肩、血色嘴唇,单薄衣服外面罩一件黑呢子大衣,大衣的裙摆底下,露出一双精巧的红色高跟皮鞋,擦得一尘不染。

几个光头黑衣的男人,忙前忙后地从小车后厢卸下大包小包的东西。润月母亲出门看时,惊讶地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当年跟她一起逃难过来的大女儿润月。润月看人的眼神,在暗淡迷离之间,又有着几分狐媚。

润月母亲愣了愣神,拢一下花白的头发,大声叫着二女儿月霞和她的两个儿子,快出来,快都出来,你们看谁回来了?

姊妹之间,情同手足。三个人跑过去,叫着大姐!大姐!大姐!

一个棺材瓤子一样的男人,一走三吭的倚在门框上。润月瞥一眼母亲,眼睛往上一挑,鄙夷地说,这就是你的男人?!理也不理两个大人,牵了弟弟妹妹进门。

原来那个河南小伙,受不了润月母亲的唠叨,早回老家去了,眼前这个男人,是母亲的新男人。

进一排偏厦房,屋内的景象,和润月小时候相比,并没有多大变样。看见明间中堂金锁爹灵位前的遗像,润月上了一回香,鞠躬叫一声九爹,想起养父对她的好,不禁洒下泪来。

上完香之后,润月让老管取一个大包过来,像变魔术一样,掏出给月霞的裙子和高跟鞋、大弟的西服和皮鞋、二弟的夹克和旅游鞋。还没来得及试穿,老管的口袋里,润月的专线手机滴滴滴响了起来。

老管赶快接了,毕恭毕敬递过手机说,月姐,老大!润月看都不看一眼说,催命鬼一样,告诉他马上回来!润月左边搂一个弟弟,右边搂一个弟弟,看着长成大姑娘了的妹妹月霞,想起自己走的路子,一再叮嘱他们三个,现在条件好了,一定要好好念书。

叮嘱完弟弟妹妹,润月一扭两扭地走到母亲面前,掏出一沓钱币,也不叫一声妈,往炕桌上一扔,丢下一句话,这个破房子,也该翻修一下了!又叫一声,老管,咱走!老管乜斜着眼睛,哈喇子流了一下巴正盯着月霞看呢,听见润月叫他,大梦初醒一般,赶紧答应一声,朝几个随从挥一下手,出门扬长而去。

润月刚一出门,妹妹月霞立马穿上新裙子,蹬上高跟鞋,咣当咣当踮着脚跟挪到大镜子跟前,细腰扭来扭去,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描眉画眼。母亲看了一眼月霞,冲过去一把打翻化妆盒,朝女儿吼道,屁股颠来颠去做啥?卖屄呢还是嫁汉呀?赶紧给我脱了!回头又朝两个儿子喊,你们也不问衣服脏净,就往身上穿,没穿过新衣服?!正在争着抢着换新衣服的两个男孩,被母亲的吼声吓住了,屋里一下变得沉寂起来。

“九老汉”哪管这些,一把把钱搂到怀里,蘸着唾沫点钱,还数了两遍,摇头晃脑地凑过来报数目,屁股还没靠到炕沿儿上,就被老情人训孙子一样骂道,爱钱咋不给你的狗脸上画一沓钱哩?你都不想一想,这钱咱能花不?!

“九老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眼珠子跟踪着女人的情绪,悄无声息的转动。

7

润月跟着老大厮混,正过得春风得意呢,老大却因贪腐问题,露出了马脚。老大还算义气,跑路的时候,还没有忘记米润月——他的小白米,带着她一起走了。

老大走了。老管的靠山走了,日子也不好混了。

润月跑路的这一阵儿,月霞跟母亲大吵一架,赌气离开了家,在镇上一家街道纸箱厂打工。

这天她正在糊纸箱,厂长专门找过来说,这么漂亮个姑娘,做这个活儿,真是可惜了。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手底下一家酒店要开张,正在招聘人员,建议月霞过去试一试。

月霞找过去应聘,刚登记完名字,自称姓管的经理拿起来一看,很惊讶地说,米——月——霞,你跟米润月啥关系?没待月霞搭话,管经理一拍脑门说,我就说这么面熟的,咱两个见过嘛。你忘了那次,大年三十,黑色轿车?月霞高兴地说,就是,就是,你去过我们家!

我是你姐最好的朋友。月霞,你姐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给你家提前说了吧?没给你留些钱?听说她藏毒运毒哩,身上还害着病,逮住逮不住,你说她还能活?!一提起大姐,月霞一下短了半截,她本来还想申辩说,姐姐恁善良的人,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但她不想在姐姐的熟人跟前再提这些事。

人毕竟是要往前活的,想一下自己当前的窘境,月霞赶紧变一个笑脸,盛开的芙蓉花一样,朝管经理狐媚地一笑。经历丰富的老管,浑身的骨头这时都软成了烂泥一样,差点蹴到地上。

管经理大声说,月霞,既然你是我朋友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你这么聪明漂亮的人,收个钱、记个账肯定没问题。说完又软软地加上一句,吃的住的花的用的,老哥给你包了!

老管没有料到,他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月霞的反感。月霞冷冷地说,我还是叫你管经理吧。管经理,我打我的工,你给我开工资,别的话咱就别说了,感谢你收留我,我会好好干的。

在月霞跟前碰了一枚小钉子,老管对米月霞反而刮目相看。只要一有时间,就围着月霞转。发展到送衣服送花送香水送钱,出入高档酒店,月霞的消费力被培养起来之后,自然就成了老管身边的红人。

老管依葫芦画瓢,拉着米月霞,重塑小白米的招牌。

几次展示下来,小白米在远远近近的野男人中就树立起了口碑。人们盛传这个新小白米,小处比她姐小,大处比她姐大,细皮嫩肉地年轻,长得身高马大的,人能放得开,而且能歌善舞。

自小就见惯了风月的米月霞,果然不负众望,简直把那些人迷得从此不辨牛马。可是世上的事情,从来就是树大必招风,名声大了招人嫉。结果没出二年时间,因为互相争抢米月霞,兴起了一场打斗。

致人死命的老管,因为幕后策划的关系,被收入了监狱。

背后没有大树可靠,没有人为米月霞交官价的5000元罚款,她被劳动教养了三个月。

劳教三月出来,米月霞回到镇上,谁都不想惊动。可是总有男人像蚊子嗅见了血一样,冲着小白米的温柔乡,花上百十块钱,跑过来求得一醉。

随后几年的生活,米月霞像流莺一样,暗暗在舞厅招徕闲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起先还有男人为她争风吃醋,互相大打出手。但当身边的知识分子、生意人、小职员、穷汉家,一个一个更换,她被衣服一样地脱下了穿、穿上了脱,像狮子狗、哈巴狗、交际花一样被人玩弄,找不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心里就有点急。

回家问母亲,母亲对月霞说,你咋样生活我管不了,但你跟别的孩子不同,你是我和你九爹亲生的,在心理上与娘最亲,早一点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别像妈妈一样……

8

26岁的米月霞,想想失踪的大姐,想想母亲的一生,就有了人老珠黄的害怕。

月霞思前想后,在她的朋友圈子里,一个不穷不富的铁路上的小主管,对她倒是死心塌地的。

这男人为她闹离婚,两年间离不掉,就守住她不回家,把原配打入了冷宫。

男人虽然不干涉她的生活,但日久见人心,她就不太出门,守着男人过日子。偶然怀上了他的孩子,看着男人的高兴劲儿,月霞就保了下来。

过年开春,27岁的米月霞,带着肚里的孩子与孩子的父亲,打一辆出租车回到米家崖。这人给月霞母亲的印象,看着倒挺精灵,但往下再一细问,这男人没离婚。月霞母亲说,不行,要与我女儿好,你就必须离婚!

男人回家求妻子。妻子说,我知道小白米这个贱货比我功夫好,我没本事让你收心,不管你在外面咋花,儿子不能没他爸!

男人回头问月霞,月霞问母亲,这事到底咋办?一时谁也没有主意。

孩子眼看要出生,男的干脆在邰城东边,购下一座农村庄基地盖起的二层楼房,把月霞先安顿下来。

又一次回米家崖,男人跪下求,月霞拖着个重身子,也单腿跪地相求,月霞母亲看不到离婚证明,就是不松口。男人看着没有希望,猛地掏出一把匕首,照着自己的胳膊,噌地一刀挑出血来,还要剁一根手指头,进行庄严的盟誓。

月霞母亲赶紧挡住,哭着对月霞说,一人一个命,月霞,从今儿看来,前面就是一个火坑,你也得往下跳了。我不管你的事了,你们看着办吧!

时隔几月之后,月霞以新生女儿的名义,做了小楼的主人。小楼虽然不高,但也有十几间房子,离火车站不远,就开起家庭旅社。

逢年过节,一家三口,大包小包带着回米家崖娘家,竟比一般夫妻,看着还要亲密。

办旅社有了积蓄,月霞跟她的男人一起回米家崖,招待村主任一顿吃喝、奉上一条好烟,把门朝东变成门朝南,与街道的总体规划相一致,解决了庄基地的问题。

随后由男人出面,邀请一个乡村建筑队,拆了老掉牙的偏厦房,盖起一座满院跑的平房。九米宽的庄基,上房带一个客厅、两间卧房,开间3米高。偏房套一间灶火、半间储存室、半间太阳能洗澡房,功能十分齐全。

房子盖好了,交游广泛的男人,收到一对颈子上挂着丝绸被面的半人高的石狮子,一左一右摆到月霞家大门口,担负起守门镇邪的功能,看上去好不威风。

房子内粉干了,男人把旅店装修升格后不要的家具,全拉到月霞家。月霞娘家原来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席梦思床、方斗桌、圈椅,这下一样也不缺了。

没出一两年功夫,打工挣钱的两个弟弟,把大彩电、空调、冰箱也逐渐添置起来。

村人议论说,咱关中西府的人,嫌这哩,怕那哩,不像逃难过来的这一家母女,脸一捂眼一闭,把腿往开一叉,只要把日子过好,谁爱说啥说啥。有人不同意道,没根没底无依无靠的,这样一个家庭,要不是为了养娃,谁愿意活成这样?没皮没面的。

月霞家盖房那一阵,关中西府长期干旱,月霞的男人,不知咋捣鼓的,派镇上一辆洒水车,下一架大坡,再上一个高坡,天天走十几里地,把水送上来,供建筑队饮砖和砂浆,直到房子盖成。

米家崖几代人,就是人畜没水吃,也没见过洒水车来送水的。

这么大规模的送水工程,对米家崖的人来说,是几千年没遇见过的。同样在夏天盖房的村民,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说月霞孝顺,说月霞有本事。

只有米家庆的父母,想起狱中的儿子,一提到老九家母女三个就骂,一天到晚敞得跟窑门一样,没良心的卖货,一只老鼠害一锅汤,咱米家崖的风气,都叫这一家带坏了!

9

八月十五中秋的晚上,月光照在高高的铁窗上。

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刻,百里之外的劳改场里,米家庆的眼泪早已经流干。想着家里的亲人,想着润月妹子,想累了终于闭上眼睛,可是又不停地做梦。

他一会儿梦见他在一座大城市的家里,蒸米饭、炒米饭、熬米汤,做所有与米相关的饭。家庭主妇冯姝回家吃饭时,一粒小白米,忽然长了脚一样,蹦蹦跳跳的,一下跃入冯姝的口中,跳进她的肚腹。

一会又梦见一群猪,黑的白的花的,纷纷跑到他家的菜园,围着一地嫩白菜,吭哧吭哧地啃,他牙咬脚踢拿棍打,撵都撵不走。实在没有办法,他就种白菜,种了一片又一片,看你有多少猪。

唉,梦啊,梦虽然能给人暂时的宽慰,能解决什么问题?米家庆彻底睡不着了,从梦的缝隙里,他走回真实的记忆。

本来因为表现好,不断减刑的米家庆,就剩下18年的刑期了,可他又打了犯人老管,致其重伤,因此又被重新判回无期。

法院二次宣判以后,米家庆完全接受。他已经习惯了监狱,无非是多待几年,但是他忘不了,父母亲今天探监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母亲说,小白米?哦,那是说米月霞,润月她妹子哩,根本不是说米润月。

家庆问,那润月咋不来看我,也不回我的信?

母亲要给家庆留下一线希望,父亲也附和着说,润月等不着你,就随她的亲生父亲,回陇南老家去了。

听完父母的叙说,米家庆陷入沉思,不是润月,却是月霞妹子,命运跟我开了多大的玩笑啊!月霞也是我的堂妹呢,难道因为九爸死得早,就让他家的女孩前赴后继地去干这种事?

父母走了之后,米家庆有时想,将来出去了,再见着堂妹润月,会是怎样的情景?

有时候他又想,18岁的润月妹妹,多么纯洁美丽,让记忆就停止在这一段吧,不要再往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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