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中唐·德里罗的科技焦虑
2015-11-27赵雪芳
赵雪芳
【摘 要】唐·德里罗,是美国当代最优秀的小说家之一,是一系列文学奖的获得者。发表于1997年的《地下世界》以其巨大的篇幅,复杂的结构,丰富的内容,成为德里罗的巅峰之作。本文主要探讨小说中的科技主题,分析德里罗对核技术的研发,媒介技术的滥用和技术商品化的批判性思考,反映了其对科技进步的反思和对当代人类生存状态的忧虑,使我们对现代科技文明有一个更深刻的认识。
【关键词】核技术 媒介技术 技术商品化 《地下世界》 唐·德里罗
一、引言
唐·德里罗(1936— )是当代美国社会最深刻的讲述者,为读者复制了一幅美国社会文化发展的全景图,被认为是美国当代最优秀的小说家之一。发表于1997年的《地下世界》以美苏冷战为大背景,主要体现为以核技术为主的军备竞赛,这种以一种先进技术来抵抗另一种技术的做法本身就是技术合理性思维的集中体现,由此暗示了整部小说中的科技主题。关于《地下世界》,大多学者多从冷战及后冷战的文化批评角度来剖析当代社会人内心的焦躁、偏执和无助。本文将详细考察《地下世界》中德里罗对核技术的研发,媒介技术的使用和技术商品化的批判性思考,反映了其对科技进步的反思和对当代人类生存状态的忧虑。
二、关于核技术
《地下世界》生动地描述了美苏军备竞赛时核导弹的研发和投用给人们带来的身体伤痛和心灵冲击。原子分裂会发生什么,原子究竟蕴含着多大的能量,这在冷战之前从不可想象。德里罗认为苏美双方疯狂地进行着各种核裂变实验,期待可以遏制和打败对方,双方沉迷于高科技的炫美,惊叹于核能量的威力时,却忽略了对这种对自然能量的开发和释放,最终矛头却指向人类本身。
核技术引发的幻觉。德里罗认为迅猛发展的高科技可能给人心理上带来某种冲击,他认为当代人可能会面临一个理解难题。小说中的马特·谢于1974年在新墨西哥州的某个沙漠中为一个叫“衣囊行动”的计划工作,主要研究如何让核武器在紧急状况过后恢复到安全状态。但不久,他就觉得自己恍如梦中,“他被敌人包围,哦,不是敌人,而是联系,是事物和人构成的网状结构。严格说来,他所面对的不是人,而是形象——他完全无法了解的事物、形象和知识层次。”(德里罗,421)马特的这种困惑、焦灼及出现的关于现实的幻觉正是对一系列大规模的精密科技运作不可理解性的一种回应。核技术精密的设计,复杂的操作和核武器超出想象的爆发能量,无意间彰显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不真特性。德里罗暗示若科技发展的速度和规模打败了人类去适应它的努力,人类就会出现各种不适反应。
核技术的慢性暴力。德里羅认为军事科技特别是核科技的破坏潜能也是不可低估的。“‘核辐射才是原子弹的最危险之处,不同于灼伤等直接后果,核辐射的危险不在一朝一夕,而是通过‘慢性暴力的形式威胁着自然和人类。”(朱荣华,2012)《地下世界》中详尽地描述了核试验给当地人带来的痛苦。如:关于内华达测试基地“下风者”的谣传,有的人患上了骨髓瘤,肾衰竭,身高突然变矮,头发脱落,还不停地吐血;真实存在的阿博小学放射性尘埃避难所,那里人们被射线灼伤,牙齿无故脱落,牲畜暴死;还有那些驾着B-52轰炸机进行核弹投放的试验人员,他们直接暴露在巨大的核能之下,经历着死亡的体验。苏联亦尝到了此种恶果。小说通过尼克的视角向读者展示了在哈萨克斯坦的“畸形博物馆”,那里的胎儿“有长两个脑袋,有长一个脑袋,体积却是身体的两倍,还有的脑袋正常,却安错了地方,长在了右肩上。”(德里罗,799)还有辐射诊所,那里的人多患有不治之症,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核辐射就像一个恶魔,给当地人施了魔咒,杀人于无形中。德里罗在《地下世界》中无情地揭露了军事技术特别是核技术的残暴,对当局者对军事科技的滥用提出了怀疑。
三、关于媒介技术
《地下世界》不仅赤裸裸地揭示了军事科技尤其是核技术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和迷茫,而且还揭露了另一类高科技即媒介技术的本质,如摄影、电视、广告、广播等。德里罗也敏锐地觉察到,现代媒介技术的发展使整个世界逐步变成一个影像世界,作为传播信息的工具使人们在虚幻的世界中享受着视听觉快感的同时,媒介技术对人的肢体感官也进行着有选择的扩大、延伸和截除,将恐怖和焦虑带给了世界,甚至带来人的主体性的自我颠覆和消失。
电视媒介的暴力性。媒介技术的存在必须考虑到大众的关注程度。暴力事件或暴力场面恰恰能够触动人类意识中的某根神经,或者给平淡麻木的生活带来某种刺激,因此其必定成为媒介文化盈利的一种策略。小说中有关公路枪杀的录像被搬上了各大电视荧幕,在家里,在超市,在出租车上,一遍一遍地播放,一次一次地激起某种欲望的需求。“(感觉)该类犯罪正是为随时录像和直接播放而设计的……录像行为和播放行为对事件起到强化和压缩的作用。它有可能造成模仿的需求。”(德里罗,159)德里罗认为,暴力影像的不断播放不仅催生了人类对它的欲望,那些盲目模仿的枪杀就是最好的例证,而且还弱化了人们对暴力的抵抗,导致了人们对暴力行为及受害者的冷漠,正如马特所感:“录像带播放时,他无法将头转开。录像带没有播放时,他根本不考虑与它相关的任何事情。”(215)
电视形象的虚幻体验。电视屏幕总是发挥着一种凸显作用,电视形象总是格外吸引人眼球,萦绕其周围的电光恰似一道光环使镜头形象焕发活力,充斥着诱人的欲望。某日枪杀录像的底部突然出现一行文字“德克萨斯州公路杀手打进来的电话”。(215)录像放了一段,就被切换了,出来一个红发碧眼的女主播苏·安,显得分外迷人。这个电话来自理查德,可能是公路杀手之一。事实上这个声音并非来自他本人,而是经过一种伪装装置处理过的古怪声音。“他用电话和她交谈,同时注视着电视上的她。这让他意识到他的存在。”(270)这个长期被社会遗忘的个体突然通过电视交谈体验到了自我的真实存在。理查德的谋杀跟任务地点无关,只是为了发生而发生,不是出于攻击的目的,只是为了在电视上寻找关注度。电视喜欢灾难,死亡制造着新闻。在冷漠孤独的世界中,理查德靠媒介技术来体验着自我的主体存在,不仅偏离了人性,也丢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德里罗认为,人类在科技媒体的包围下幻化了人生,迷失了方向,扭曲了心灵,任性地发泄着不满,偏执地寻找着安慰。
四、技术商品化
极具批判精神的德里罗洞察到,迅速发展的科技逐步与商品、市场结合起来,慢慢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人们越来越接受杜邦公司打出的那句广告词——“通过化学为更好的生活提供更好的物品”。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为人们提供了更多种类齐全、价格低廉的消费品,丰富和提高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但同时也造就了一个被五花八门的“物”所充斥的物质世界,而且为物欲横流创造了条件,导致了消费乱象和消费灾难。
“符号操纵”的消费乱象。依据鲍德里亚,消费乱象主要表现为消费品逐渐呈现出严重的媚俗倾向,身体也成为商品符号,受到人们青睐。这可从布莱恩· 格拉斯克发现的避孕套大全市场窥见一斑。“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防护用品,男女用的都有:杀精剂、润体乳、胶手套、润滑剂。还有图书、手册、录像带,还有摆设着类似大小阴茎的新颖物件展览,当然也有印着避孕套标识图案的T恤衫和棒球帽。”(109)科技发展和工业化生产丰富了物的种类,增加了物的数量,使人的欲望发挥至极致,我们被紧紧地包围其中,承受着各种身体的诱惑和心灵的冲击,连身体也不能幸免于商品娱乐化,效益最大化的销售原则,成为商品促销的标签符号。文中提到布莱恩· 格拉斯克并不相信避孕套真的就能起到保护作用,防止疾病传染,但他最后还是决定给儿子买一盒,“作为一种好友之间的做法,交流和协调的标志”(113)。由此可见,在物的急剧丰富的时代,商品作为满足人们实际需求的功能已经退化,而是作为一种符号发挥着社会功能。
垃圾生态灾难。当人类在科技创造的丰富的物质世界中狂欢的时候,另一个隐匿着毁灭和死亡的世界——垃圾世界也在悄然形成。 人类工业化革命以前的垃圾大部分可以通过自身的循环回归自然生态链,但是工业化之后,商品逐渐丰富,当代社会的垃圾已是人类意识、欲望和消费文化的衍生物。小说中描述了各种堆积如山、恶臭漂浮的垃圾填埋场,垃圾处理已经成为一种专门职业。“现代社会不仅是一个商品积聚的景观社会,也是一个垃圾积聚的景观社会。”(张瑞红,2013)德里罗认为,垃圾的大量积聚不仅侵占了人类的生存空间,而且消耗着人类的精力,甚至威胁着要吞噬人类,已成为一种不可随意抛之脑后,视而不见的东西了。若科技的滥用和人们的无节制消费仍得不到控制,人类处理垃圾的速度将远远赶不上生产垃圾的速度,人类不久将处于垃圾的包围之中,面临着一场毁灭性的垃圾生态灾难。
五、结语
《地下世界》标题本身就暗示着一个暗示世界的存在,一股暗流的涌动。核技术的发展和扩张,给人类带来了各种不适和痛苦;媒介技术的滥用使人丧失了人性的善良,執着地迷恋着虚幻的存在;技术商品化催生出一种物欲横流的消费文化,引发一场岌岌可危的垃圾生态灾难。德里罗在2005年的记者采访中说:“我认为,作家依其天性,就必须要抵制一些东西,抵制任何试图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权力……我不能融入这种模拟文化,似乎这种文化具有吸收一切的能力。以此,它中和了危险,任何对当代消费社会构成威胁的东西。”作为一位美国重量级的社会批评家,德里罗擅用文字书写着技术进步的阴暗面,试图揭露被忽视和隐藏的威胁,为人类的自由而战。
【参考文献】
[1]Delillo, Don.Underworld.New York: Scribner, 1997.
[2]Lai St, Randy.Technology and Postmodern Subjectivity in Don DeLillos Novels.New York:Peter Lang Publishing Inc., 2010:109-150.
[3]Nagano, Yoshihiro.“Inside the Dream of the Warfare State: Mass and Massive Fantasies in Don Delillos Underworld”.Routledge, 51(2010):241-256.
[4]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5]张瑞红.快感与焦虑——唐·德里罗小说中的媒介文化研究[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13.
[6]朱荣华.《地下世界》中的技术伦理[J].外国文学评论,2012(1):185-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