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粽香忆母情

作者丨梁宪英

时令进入仲夏，熙熙攘攘的早市上已经有了粽叶的身影。绿灿灿的苇叶特有的清香总让我联想许多，想到儿时过端午节的快乐，想到母亲带着我们热热闹闹包粽子的情景，想到她包的不同于北方的故乡风味的粽子……

我喜欢过端午，喜欢吃粽子，除了钟情于那香糯糯的味道，可能更多的是又可以沉浸在儿时甜甜的回忆里，陶醉在母爱暖暖的温馨中。

母亲是台湾人，从小生活在古城台南的一个大户人家，20几岁就跟随父亲来到当时的北平。后来父亲早早地离开了我们，母亲在一家妇幼保健站做助产士，以她不高的工资、羸弱的双肩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抚养我们5个子女就学成人。

助产士的工作事无定时，夙兴夜寐，辛苦非常。可是无论多累多忙，母亲就像变戏法挤海绵一样，总能抽出时间做家乡的特色食品给我们解馋。什么花生汤、鱼肉松、瓜条甜饺子，吃得我们一个比一个馋。逢年节那更是格外劳心费神，哪个传统节日讲究吃啥，在母亲心中永远有一个备忘录。

我家住在西单南太常寺小胡同里。每到粽叶飘香时，挑担的小贩就来了，熟悉的叫卖声和屉锅里的粽香掺合在一起，吸引着我们一群眼巴巴盼着的孩子。母亲这时会把我拉回屋里说：“妈妈这一二天就包，妈妈包的好吃。”母亲说了这话之后，我就会天天踮着脚尖，看看放杂物那个大柜子上有没有粽叶了，有没有糯米了。母亲的话成了我那些天的最大期盼，因为，母亲包的粽子太好吃了。

本文作者少年时与母亲

终于盼到了包粽子的这一天。有时是母亲歇班，有时则是母亲刚下夜班，助产士的夜班可是不能睡觉啊，碰上产妇临产，经常要忙活一整夜。儿时年幼不懂事，后来渐渐长大了，看着母亲疲惫的样子，红红的双眼，我会说：“妈妈，今天别包了，您先睡觉吧。”可母亲说：“马上就端午了，就今天有空，来，大家一起动手。”

母亲给孩子们做美食永远不厌其烦，兴致勃勃。铺开了包粽子的摊子，母亲的精气神儿就来了。那时大姐大哥已上大学，二哥是男孩子，就我和二姐蹭在母亲身边，其实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递递粽叶，盛碗糯米，或者把包好的粽子拿到旁边的大锅里。我特别喜欢坐在摆满食材的大饭桌旁，叶香、米香、枣香……几种清香融合扑面而来，青绿、鲜红、乳白……款款颜色交织，看得我目不暇接。母亲两手动作飞快，桌上的食材越来越少，锅里的粽子越堆越高，母亲额头上渗出微微汗珠，却始终挂着慈祥的微笑。多少年过去了，这些情景早就构成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图画，绘在了我童年的心底。

母亲喜欢一边包粽子一边讲故事，讲故乡的故事。她常说，可能端午起源南方，老家的端午节要隆重热闹多了。临近端午，家家户户要把家里彻底清扫干净，大人们还忙着去剃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小孩子就盼着过节吃上平时吃不到的东西，女孩子挂上香囊，五颜六色，互相展示，比比谁的最漂亮。台湾端午划龙舟清朝时就有了，我们叫“扒龙船”，听说离你们外公外婆家不远的法华寺的半月池曾经举行过比赛，还有清朝的大官主持。母亲兄弟姐妹多，赶上端午有划龙船，外公外婆领着他们一大群孩子到河边去看，大家叫呀，笑呀，把大人们都吵翻了。“老家的粽子品种多，馅可讲究呢。你们看这儿的咸粽子主要放肉，咱台南的肉粽可以放虾仁、干贝、香菇、蛋黄……光料也不止十几种。”母亲说，台南专门卖粽子的店就有好几家，名气最大的是“再发号”，清朝时就开了，五六十年了，生意还特别好。街面上虽然卖粽子的不少，可好多人家都愿意自己包，图个吉利热闹嘛。讲着儿时的往事，念着家乡的年节，母亲完全忘记了疲劳，快乐、惬意，满满地写在她的脸上，好像多年操劳早早爬上母亲脸上的皱纹也被抚平了。

从母亲包粽子动作的娴熟麻利就知道，家乡的人是多么会包粽子，多么爱吃粽子。母亲要是有时间，通常会包4种粽子：红枣粽、豆沙粽、肉粽和碱粽，可想而知，备料就是一件极其繁琐的事情。那个年代又没有冰箱，像豆馅得当天现熬，所以，如果不上夜班，母亲早上4点多就起来了，要忙活大半天。我家的肉粽可是一绝，母亲头几天把米泡上， 用酱油、盐入味，选择稍带肥的上等五花肉，馅里还放花生、栗子、蘑菇、海米等，也不知母亲有什么绝招，或放了啥特殊的酒料，煮肉粽的醇香飘满小院，把那些只会做枣粽的北方人邻居都吸引过来，母亲送给他们品尝，说老家的肉粽有虾有贝，比这还好吃呢。我从小得了母亲的真传，到如今年年端午给孩子们包肉粽，同样是大家的最爱。

台南百年老店“再发号肉粽”

一说起母亲包的碱粽，似乎已经陌生了，因为有太多年没有见过它的踪影。据说碱粽是闽台一带极具特色的食品，要用碱水泡米，没有馅，包起来容易煮熟难，七八个小时才能将碱粽煮熟软。记得那时用的是蜂窝煤炉子，随着一块块蜂窝煤加上去，粽子里特殊的碱香才慢慢地一股股飘出来。母亲教我们吃前将粽子泡在凉开水里，金黄色的碱粽蘸上白糖或蜜水，香甜甜，凉丝丝，口颊留香，回味无穷。离开北京，离开母亲，我工作忙，市场上又买不到，再也无缘吃到这种粽子，但每到端午，那亮亮的金黄色和醉人的碱香却永远挥之不去，那是带有家乡味道和母亲辛劳的粽子啊。

粽子在台南不仅是端午美食，也是人们日常的钟爱，母亲为了让我们平时也能吃上粽子，总是不嫌麻烦地把吃过的粽叶冲洗得干干净净，晾干待孩子们想吃时再用，当然也是家里那时生活拮据，为了节约所致。虽然用第二次的粽叶清香要淡许多，我们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过端午还有一件令孩子们快乐的事就是叠纸粽子。母亲找来几张硬些的杂志纸，教我们叠成大大小小的纸粽，然后用五颜六色的绣花线一层层裹起来，花花绿绿，亮亮灿灿，我们挂在墙上、床头，或别在胸前，都当宝贝似的。我想，虽然纸粽里没有放啥香料之类，就是和家乡端午佩香包消灾避邪一样的含义吧。

今天，粽子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点，人们生活的改善，商品的繁荣，一年中什么时候想吃都是很容易的事，加上我已经有5年多的网购经历，每逢端午，网上各种风味的粽子带着精美的包装铺天盖地而来，可这天南地北的百千款粽子，依然无法与我儿时记忆深处的粽子媲美。几片青葱的苇叶，醇香玉白的糯米，母亲包进了对故乡的思念，对儿女的疼爱 。

一个历史上伟大诗人和贤臣屈原的传说，承载着漫漫岁月里人们的寄托哀思，逐渐演绎成了我们民族的传统节日——端午。小小角黍，被赋予了源远流长的历史与文化内涵，而我心中的“妈妈粽”就是“故乡粽”。期盼有一天端午时节，回到我的家乡府城台南，看千舸竞渡，品脉脉粽香，好去追寻母亲的记忆，以释怀那魂牵梦绕的切切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