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投行:搅动国际金融体系的新活力
2015-11-25钟伟,张明,王天龙
亚投行:搅动国际金融体系的新活力
主持人:钟 伟
《中国外汇》副主编
嘉 宾:
张 明 社科院世经政所国际投资室主任
王天龙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研究员
二战后,全球形成了以世界银行集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核心,辅之以一些区域性多边开发机构的国际金融秩序。70年来该格局变化不大,但世界经济格局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亚洲经济突飞猛进,其基础设施旺盛的投资需求,现有的国际多边金融机构已难以满足。在这一背景下,中国提出了设立亚投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的倡议,以推动亚洲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进而形成开放共赢的命运共同体。该倡议得到了全球近60个经济体的热烈响应,搅动了沉寂已久的国际金融秩序。亚投行未来前景如何?又会给中国和亚洲乃至全球带来怎样的影响?
钟伟:欢迎两位参与本期的“圆桌”讨论。亚洲经济一直是全球经济中最富有活力的区域,同时也是基础设施投资需求较为旺盛的区域。至今已有近60个经济体提出加入AIIB的申请,其中有英、德、法等西方大国,也有印度、澳大利亚等亚太重要国家,还有越南、菲律宾等和中国既有共同利益也有利益分歧的国家。为什么AIIB会应者如云?
张明:亚洲区域内的国家之所以踊跃加入亚投行,在我看来主要是出于如下两个原因:第一,区域内的确存在基础设施投资的巨大缺口,更好地弥补这一缺口有助于实现亚洲各国经济的更快增长;第二,迄今为止世界银行与亚洲开发银行虽然投资了不少项目,但两个机构的资本实力毕竟有限,从而需要更多的国际机构的参与,一则可提供更多的资金,二则可在投融资领域引入更多的竞争。
亚洲区域外的国家之所以踊跃加入亚投行,可能出于如下两个原因:一是在全球经济增长低迷的背景下,亚洲地区相对较高的经济增速引人注目。如果基础设施的瓶颈得以打破,亚洲地区的潜在经济增速有望继续提升。二是这些国家希望能够与中国在这一领域内加强合作。中国乃至亚洲市场的吸引力,是这些国家不顾美国反对加入亚投行的重要原因。事实上,这些国家目前正在针对美国与中国“两面押注”。
王天龙:在经济上,AIIB是一笔明白账。亚洲基础设施本身就是很好的投资机会,能够带来相应的投资回报。特别是一些亚洲国家,同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一样,面临建设资金短缺,技术和经验缺乏的困境,基础设施建设滞后严重制约其经济的发展和减贫事业。部分欧洲国家,因受债务负担沉重和人口老龄化的影响,基础设施建设也存在很大困难。亚投行成立,能够满足这些国家的投资需求,加快其基础设施建设,为经济复苏提供支撑。
在战略上,AIIB应者如云,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了寻求对现行国际经济治理进行改革的共识。当前由美国主导,G7/G8协调,世界银行、IMF和WTO为支撑的国际经济治理体系,在很大程度上压抑了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而且相应的改革也裹足不前。因此,参加亚投行也是各国绕道而行,间接为国际经济治理改革提供动力的无奈选择。
钟伟:习近平同志提出,亚投行将致力于亚洲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打造亚洲命运共同体。但仍有不少评论,将AIIB和美国二战后推出的“马歇尔计划”做比较,将AIIB和现有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做比较,两位认为AIIB与马歇尔计划,与世行,亚行有何本质不同?又应怎样与世行,亚行进行协调与合作?
王天龙:AIIB与马歇尔计划有显著不同。马歇尔计划是二战后美国对欧洲的援助计划,其中政治和安全战略是其重要的考量,因此贴有明显的意识形态标签。而AIIB则主要从经济合作角度出发,特别是在亚洲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合作,重点是经济效益,没有意识形态的味道。虽然其客观上具有推动国际经济治理改革的外溢效应,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经济合作计划。
AIIB与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也有不同,主要是在功能定位上。世行和亚行主要致力于全球和区域范围内的减贫工作,而AIIB则主要是投资基础设施建设。有效、包容的经济增长是减少贫困的钥匙。从这个角度看,AIIB与世行和亚行具有互补关系,未来可以在融资、项目上进行更多的协调与合作。
张明:我不赞成将AIIB比作马歇尔计划以及布雷顿森林体系。马歇尔计划是二战结束后,占据全球绝对主导地位的美国,对被二战摧毁的西欧发达经济体提供的一种短中期援助,在很大程度上与扶持北约、遏制苏联的崛起有关。而AIIB是亚洲新兴市场国家主导的、在和平时期促进基础设施建设的多边金融机构。两者之间具有明显的区别。
就布雷顿森林体系而言,其是在过去形成的国际贸易与金融规则在大萧条与二战中被摧毁的背景下,由美国主导的、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国际体系。而AIIB并非是当前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挑战者与替代者,而是试图弥补布雷顿森林体系存在的若干不足。因此,两者之间不是替代、而是互补的关系。由于亚投行是一个缺乏经验的新兴机构,因此在合作投资项目、人员培训、尽职调查、风险管理等领域,亚投行与这些机构都有很大的合作空间。
钟伟:美国一直强调,期待AIIB能够达到高标准的,高透明度的国际金融机构水准。两位认为,世行、IMF等在治理结构和国际减贫方面是否符合这样的要求?AIIB的良好行为准则应该至少包含哪些要素?AIIB和中国的丝路基金有何定位上的差异?
王天龙:按照现行标准和透明度要求,世行和IMF在治理结构和国际减贫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但问题在于,如何定义高标准和透明度。世行和IMF所遵循的标准和透明度定义,是按照西方的政治经济制度,特别是按照美国的意志来设定,具有很强的意识形态味道。在治理机制上,美国拥有一票否决权,因此,很多项目获得通过并付诸实施,实际体现的是美国的意志和利益。AIIB未来在治理机制和运作体制上,一方面,要借鉴现行国际金融机构的有益做法和经验,包括制度、人才、管理机制等方面的经验;另一方面,也要避免过于官僚化和意识形态化,遵循包容、公正、高效和透明的行为准则。
AIIB与丝路基金在定位和业务范围上有所不同。AIIB主要业务定位在基础设施建设上。而丝路基金,按照习主席的设想,是要利用中国的资金实力直接支持“一带一路”建设,主要投资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沿线国家和地区,其业务可能也较AIIB更为广泛。
张明:IMF与世界银行成立至今,最主要的问题是在治理结构方面不能反映近几十年来全球经济的结构性变化,没有给予新兴经济体应有的份额和投票权;再就是针对危机的反应速度较慢,且救援条件较为苛刻等。因此,AIIB在成立之后,在制度设计方面既要借鉴IMF与世行的成功经验,又应该努力避免这些机构存在的问题。
至于AIIB的良好行为准则,我觉得至少应包含以下几条:一是要实现提供区域公共产品职能与市场化运作的结合;二是应该成为区域内国家主导的机构;三是要建立良好的治理结构与项目运行机制,以避免腐败与机会主义行为的产生;四是相关操作要兼具弹性与反应速度。
在我看来,丝路基金是一个更多由中国政府主导的金融机构,并以更好地贯彻“一带一路”战略构想为主要目的。这也是为何丝路基金的初始规模、管理层与运转方式等直接由中国政府公布的原因。而AIIB是一个多边金融机构,具有国际化的治理机制,并非中国政府贯彻自己国家利益的载体,与“一带一路”既有交集也有不同。
钟伟:迄今美国和日本并未成为AIIB的创始成员,两位认为美、日徘徊在AIIB之外的原因是什么?假设美、日在AIIB成功运行之后,对AIIB兴趣日浓甚至加入其中,则美、日的加入有可能会使AIIB的理念和治理结构产生怎样的冲击?
张明:美、日是现行开发性金融机构(世行、亚洲开发银行)的主导者,它们自然会反对对现行制度的重要挑战。作为全球第一与第三大经济体,它们质疑甚至反对由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提出的制度性倡议,并不足怪。然而,当欧洲若干发达国家纷纷加入AIIB之后,美国与日本则有些失落,态度也在悄然改变。美、日未来如果加入AIIB,那么它们可能会努力影响AIIB 的治理结构与具体项目的运作,新兴市场经济体对AIIB的主导性也可能会因此受到一些挑战。不过,考虑到AIIB对亚洲区外国家给出的总体投票权仅为25%,以及美国与日本并未成为AIIB的创始成员国。它们最后能够获得的投票权应当比较有限,能够发挥的作用也将因此而受到限制。
王天龙:美、日徘徊在AIIB之外的原因中,政治和战略考虑多于经济考虑。从经济上看,美、日积极参与亚投行有很大好处。比如,美国“重返亚洲”,是想搭亚洲经济发展的快车,实现其“出口倍增”的目标;而亚洲统一大市场的形成以及亚洲中产阶层的崛起,对国内市场狭小的日本来说更是意义非凡。仅从经济方面考虑,美、日应该参与亚投行。
美、日不加入亚投行,主要是继续贯彻其围堵中国的战略意图。理论上,在亚洲建立普惠的亚太自贸区(FTAAP),对亚太地区各国有最大好处,但美国“重返亚洲”之后,着力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努力把中国排除在外,对中国进行战略包围。因此,美、日敌视中国的态度是其不参加亚投行的重要原因。AIIB在成功运行之后,美、日是否加入亚投行或者加入后对亚投行的冲击均无足轻重。
钟伟:从世界银行集团和亚洲开发银行的运行经验看,资本金贷款、债券发行和专项信托基金是较为重要的资金来源。两位认为AIIB未来在项目的选择和管理以及资金的筹集和使用方面,可能会有哪些创新?是否会在欧洲和亚太发行人民币债券?AIIB对人民币国际化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张明:AIIB在资金筹集与使用方面的确可能做出一些重要创新。如在缴存资本金时,除美元等国际货币外,也允许认缴一部分本国货币;再如对作为国际开发性金融机构最重要的融资来源之一的债券融资,AIIB完全可以在香港、新加坡或伦敦发行人民币计价债券,只要能够在具体投资的项目上直接使用人民币即可。如果亚投行能够在资金筹集与使用方面实现上述的币种多元化,那么AIIB将会有力地促进人民币国际化。
王天龙:AIIB在项目管理、资金筹集和使用方面,都会探索一些新的安排和做法。比如,在项目管理上,可能会更加注重成员国的国情和阶段性特征,不会像亚行那样刻板和官僚化;在资金筹集和使用上,除了资本金贷款、债券发行和专项信托基金等方式外,现在比较流行的PPP模式也可能被采用,通过吸收私人部门资金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实现“公私”联合,也可能采用由企业和金融机构联合融资的方式。
人民币债券始终是一个重要的政策选项。AIIB未来在欧洲和亚太发行人民币债券会是一个大概率事件。随着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的重要性增加,人民币国际化挡不住,但也急不得。中国在全球金融体系中发挥重要作用不可能“一步就位”,而AIIB则有利于提高中国在区域金融中的地位和作用,进而推进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
钟伟:谢谢两位的参与。AIIB朋友圈的不断扩大,可谓是在国际金融秩序沉闷的棋局中投下了做活妙手,它使人关注到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的巨大需求,以及国际社会能为此做哪些努力。而这些努力绝非零和游戏,并超越了意识形态的樊篱,从而使亚洲在实现互联相通的过程中焕发出更大的魅力,域外国家也会从中受益。我们期待AIIB的精彩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