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和文学间的裂隙与弥合
2015-11-25武兆雨韩煜韬
武兆雨 韩煜韬
电影《天云山传奇》剧照
伴随着技术力量的发展,影视媒介崛起成为重要、突出的文化景观,影视兼容语言、声音、图像等各种传播介质,将文学、音乐、美术、戏剧等元素融合一体,以视觉、听觉的双重融合构成了一种综合的、多样化的艺术形式。影视媒介的出现,改变了文化传播的格局,超越了印刷媒介的视觉感官延伸与广播媒介的听觉延伸,视听感官的共同延伸是人类历史上意义重大的一次变革。
一、影视与文学的联姻
新时期以来,影视媒介逐渐以前所未有的广度深入至中国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成为受众数量最为巨大的媒介形式。在由印刷媒介向影视媒介过渡的初期生产过程中,影视媒介的生产在许多方面借助了印刷媒介的力量,新时期之初的影视作品有大部分改编自文学作品。1979年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电影《小花》,改编自前涉的《桐柏英雄》。此后,出现了《天云山传奇》《小城春秋》《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被爱情以往的角落》《赤橙黄绿青蓝紫》《人到中年》等电影,均改编自已发表的小说作品。这些作品为电影电视提供了叙事素材、人物形象、故事情节、发展脉络和思想内容,小说的叙事方式和叙事结构也对拍摄产生介入性的影响。小说作为一个成熟的艺术门类,在影视媒介发展的最初阶段为其提供了积淀已久的成熟的叙述经验和表达方式,从而带动影视艺术的发展。拍摄过改编作品《秋菊打官司》《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的张艺谋在谈到文学与电影关系时说:“我一向认为中国电影离不开中国文学。你仔细看中国电影这些年的发展,会发现所有的好电影几乎都是根据小说改编的……我们研究中国当代电影,首先要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因为中国电影永远没有离开文学这根拐杖。看中国电影繁荣与否,首先要看中国文学繁荣与否,中国有好电影首先要感谢作家们的好小说为电影提供了再创造的可能性。”[1]
影视生产在数十年的发展中形成了成熟的生产机制,包含特有的影视化情节设置和叙事策略,此时文学作品对影视的推动和介入逐渐淡化。同时,影视是一个工业化生产过程,工业技术力量不断革新使影视工业的各个环节日臻完善,画面帧数、音轨转换、后期特效等等技术,消解着文本之于影视的重要作用。在受众方面,由于影视媒介对接受者的文化水平没有要求因而受众广泛,而纸媒在受众领域则显现出精英化的特征。因此,在传播领域,影视媒介以绝对的优势压制着纸质媒介,纸质媒介面对着影视媒介的媒体霸权和接受强权。作为纸质媒介的重要一元,传统文学期刊此时面临着市场经济和新兴技术力量的双重冲击,在二者的挤压下寻找生存之路使的传统媒介与新兴媒介的结合成为必然。
二、影视媒介对文学的优势补充
文学与影视联姻为小说的生存提供了沃土,新的科技力量的兴起为文学拓展了新的生存空间。大量影视与文学成功合作的例子表明,小说与影视之间的转换机制日渐成熟,传统艺术向现代艺术的倾斜和移就给文学作品和文学期刊带来了种种益处。
影视媒介与文学的互动合作,通过科学技术力量拓展了文学作品的表现空间,丰富了文学作品的构成和内涵。以往纸质媒介所刊载的文学作品提供给读者以视觉感官的延伸,当读者主观地将视觉感受与想象思维相融合,方可能产生空间感和动态感。纸质媒介的文本呈现为文字符号的线性排列,影视媒介将文本转化为图像、声音的复合排列,其丰富性远远大于纸质文本。文字符号的线性化排列在信息接受的过程中呈现为历时性特征,文本所传达的信息需要读者逐字逐句阅读才能接收到,当它以影视为媒介载体呈现时,则可通过不同表现方式在同一时间传达多种阅读信息。影视媒介相较于传统纸质媒介还有动态感的优势,它通过拍摄者的阅读想象和现代化的工业技术,将固定于纸张上的文字转化为动态化图像。影视媒介同时产生一种真实的空间感,当文本以影视为载体呈现时,包含了音乐、美术、戏剧、雕塑、建筑、舞蹈等各种艺术形式,在传统纸质载体中只能通过文字描述的艺术形式在影视媒介里得到了极大的展开,通过文字排列所呈现的风景、音乐被影视载体赋予了全新的表现形式和生命活力。影视媒介将文字转化为图像、声音,形成空间化、立体化、动态化的综合艺术形式,为读者提供多重感官享受。另一方面,文学文本的内涵也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影视媒介得以拓展和深化。当烘托作品氛围的文字被转化为可视、可听、可感的画面和声音,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延伸使作品更为真实,让某些在文字阅读过程中因为概念化和抽象化而被忽略的场景细节得以重新被注意和理解,文本的内涵在这重意义上得以深化。并且,由于文字向影视转化的过程中需要拍摄者的阅读和接受,拍摄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的关于文本解读感受必然会呈现在影视作品之中,因而呈现出的影视作品是一种再阐释的产物,这种影视文本再阐释便丰富和拓宽了文学文本的内涵。
文学与影视的联姻促进了文学文本传播、接受范围的扩大化。在新的文化语境下,传统文学读者的小众化,就目前文学期刊印数和销量不断下降的趋势而言,也在一个侧面证明了文学期刊受众的少数化。文学期刊的阅读还对读者的知识水平和审美趣味有一定要求,文学期刊的受众也是一个精英化的族群。小众化和精英化的受众决定了文学期刊传播范围的固化,在市场经济规则的面前,这危及文学期刊的生存。影视媒介的大众化特征在这一方面弥补了纸质媒介的不足,影视作为深入普通百姓日常生活轨道的文化,对受众的知识水平并无特殊要求,从高级知识分子到目不识丁的农民都能够成为影视文化受众的一分子。影视媒介以其无处不及的触角将小圈子内的文学传播至大众视野内,大大提升了文学作品传播的广度。影视能够促进小说的传播,已成为许多作家的共识,陈忠实在谈到《白鹿原》的改编时谈到——“包括许多世界名著的改编,也不无遗憾。我作为小说作者,不能不关心,但管不上……比起任何形式的改编,影视无疑是最好的形式。如果把电影和电视比,最好还是电视连续剧……我也寄希望未来的导演,能给读者一个直观的形象,对作品的体现和传播都有好处。”[2]诸多文学作品被拍摄成为影剧作品后提升了作家和小说的知名度,也进一步促进了小说的流通与消费。周梅森在上个世纪80年代走上文坛,其作品十余年间并未受到广泛关注,直至小说被改编为电视剧后名气大增。他说:“过去我对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不太重视,有人要拍我的小说,我只是把版权卖出去就不管了,现在我感到虽然小说和影视是两回事,但是它们还是可以互动的。影视作品的影响面是很广泛的,对图书销售的作用也相当大。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我的15部作品总共发行了不到10万册。而《绝对权力》至今已经发行了近20万册,《中国制造》的发行量累计达到了30万册。《国家诉讼》更是第一版就达到12万册。”[3]影视对作品传播的影响还包括一些著名作品,茅盾文学奖经典巨著《平凡的世界》在普通读者中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和感染力,2015年由《平凡的世界》改编而成的同名电视剧在卫视热播后,勾起不少读者阅读原著的愿望,因此各地书店、书摊和网上书店中《平凡的世界》销量大增,甚至出现了卖断货的情况。文学期刊也因小说影响力的增加而获得更多关注,《平凡的世界》电视连续剧播出后,就引起了对《当代》杂志和现实主义的讨论。王海鸰的《新结婚时代》和《中国式离婚》两部影视文学文本的刊登直接结果便是当期《当代》的销售量大幅增长。
三、文学的影视“症候”
文学和影视的融汇共生为传统文学期刊拓展了新的生存空间,激发了文学期刊的生命活力。在诸多文学期刊显现出影视媒介的倾向后,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自身的品牌和实力。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文学期刊与影视的互动合作也产生了一些“后遗症”。第一,文学文本内涵被遮蔽、曲解、固化。由于不同载体的容量存在差异,因而文学文本所呈现出的叙事在影视改编过程中被拉伸、压缩、扭结。当容量较大的文学文本在改编为影视作品的过程中往往只选取主线,主要人物、主要场景和主要情节,作品中次要人物和情节则被舍弃。当一部容量不大的作品被改编为电视剧集时,则必须尽可能地丰富情节结构,增加人物,扩充内容。有些改编为服从需要,则将不同人物、不同情节相融合,或将人物合并,或将情节移植,将原文叙事作以扭转和联结。事实上,没有任何一部文学作品的改编能够完全呈现作品的原貌,文学文本原来的面目被影视媒介深刻改变。又由于影视媒介传播的广泛性,使受众在产生了文本原来面貌即为影视面貌的错觉,在不阅读原文的前提下,这种误解将会一直持续。改编时原有文本中被舍弃的人物、情节、内容等描写将被影视的强势霸权长期遮蔽,其原有的文化内涵无形中被削弱。作家在传统文学文本的创作过程中,其想象读者是精英化的,因而传统文学文本的创作也是一种精英化的创作,当其被大众媒介转化后,大众化改编也消解了原有的精英化特征。
同时,尽管文字符码的阅读只能提供视觉感受,但正由于视觉感受限制性为文本阅读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使文本阅读和理解更具丰富性与复杂性。文字阅读所产生的文本表象不确定性,使不同的主体对文学形象的还原产生了不同的差异,丰富了文学文本的表现空间,扩展了文本的多种想象可能。对于相同的阅读主体,每一次的文本阅读都将会产生新的理解和阐释,其想象中的由文本所形成的表象也逐次深入和具体。文字符码的阅读是一个充满着主观想象性和创造性的有趣过程,这也是文本阅读的巨大魅力所在。当文学本文被改编为影剧作品,将视觉感受转化为视听的直观化体验后,读者对于文本的想象被固化为导演给出的特定形象、动作,这种直观感受的体验,大脑信息对于影视画面、声音这种直观化的信息的记忆力远比想象画面的记忆力牢固,因而影剧音像将轻易地将读者的阅读想象抹去并替换为观赏记忆。此时,当读者再次打开文本,意图驰骋其想象力时,则会发现主角的脸庞已经被电影演员所替代,无论读者对于这个演员的选择和人物的改编是多么地不满意,由于影音画面的入侵,在原著和影剧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联系,这极大程度地消解了读者在文本阅读中的创造力。影视作品所造成的文本想象的确定性,也使得在重复观看影片时的乐趣小于阅读乐趣,多次观看影片非但不能丰富和具体化文本内容,反而陷入了一种机械化接收信息并固化信息的过程。
结语
借助影视传播的深入性和广泛性,文学将触角伸向了大众生活的日常空间。影视与文学的互动极大地拓展了文学作品的生存空间。文学的颓势似正在被影视媒介所扭转,然而,影视媒介的生成已经介入了文学生产的肌理当中,逐步改变了文学的生产机制,并深刻地影响着文学面貌的生成。于文学而言,在与影视“合谋”和“疏离”之间,在新媒介带来的巨大变革之中,只有最大限度地发挥二者互动所产生的优势力量,以弥补影视给文学带来的“症候”,促进文学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
[1]陈墨.新时期中国电影与文学[J].当代电影,1995(2):45.
[2]耿翔.陈忠实坦言改编《白鹿原》[N].中华读书报,2001-08-08.
[3]郭珊,贺敏洁.周梅森.不会为了迎合影视而创作小说[N].南方日报,2003-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