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医术语角度看《红楼梦》的文化隔膜与霍氏的文化变译

包玉慧　王曦　陈锋

摘 要：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文学典籍作品，《红楼梦》的翻译可谓困难重重，因其充斥着诸多异质文化因素。文章从中医视角出发，结合翻译中的文化转向理论，分析霍克斯的文化翻译策略，强调其翻译中的文化“变”译模式，希望能给中医翻译和中国文学中的异质文化的翻译带来一些启示。

关键词：红楼梦，异质文化，文化转向，变译策略

中图分类号：I242.4； G125； H0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8578（2015）05-0039-04

引 言

中国古典巨著《红楼梦》堪称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小说各个层面都蕴藏着中华民族的文化精华，无论是“大文化”——政治和哲学，还是“小文化”——园林、医药、诗词、民俗等等无不与主题构成精妙联系。《红楼梦》的研究被称为“红学”， 如今已成为一门国际性的学问……国外红学家将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美学以至服饰、绘画、医药、建筑、结构等方面的学问更多地引入“红学”研究领域， 定将给国际红学研究带来新的生气[1]。苏联著名汉学家艾德林教授曾说： “没有高水平的翻译作品出版， 就不可能出现高水平的研究著作。”因此，好的译本对世界了解《红楼梦》非常重要。迄今为止，《红楼梦》有两个英文全译本，分别是英国牛津大学教授大卫·霍克斯（David Hawks）的译本The Story of the Stone（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年出版）和中国翻译家杨宪益与夫人戴乃迭的合译本A Dream of Red Mansions（北京外文出版社2010年出版）——以下译例均选自这两本书。他们为《红楼梦》及中国古典文化的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分析这两个译本，发现霍译在面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时，更多地保留了源语的文化内涵。霍氏在The Story of The Stone 的序中称：“我恪守的一条原则是要把一切都译出来……我认为书里存在的，都有它的意图。”正因为霍氏对原著本身的重视，使他努力地保持了源语文化的特色，也是国外读者对“霍氏的译本更推崇”[2]的原因。

毫无疑问，对于《红楼梦》文本的翻译，异质文化是一道道难以跨越的山峰，而中医术语更是翻译中的“险峰”。作为一个与中国异质文化有隔膜的外国人，霍氏“翻译一切”的勇气让人钦佩。研究霍氏如何克服异质文化的障碍从而最大限度解码中医文化于中医翻译及中国文化的翻译有着借鉴意义。笔者发现，霍氏在中医文化的翻译中，运用了文化变译的策略，即对原作进行大量“补”“减”“改”等变通译法，实现信息的明晰化，从而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源语文化，尽量避免中医内涵的流失。下面我们从霍氏对于“阴阳五行”“病因”“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等三方面使用的文化变译策略具体探究之。

一 译例分析

1.《红楼梦》阴阳五行文化的变译

“阴阳”“五行”学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国学的精髓之一。对此，顾颉刚有极为精辟的概括：“汉代人的思想骨干是阴阳五行。在宗教上、政治上和学术上，没有不用它的。”[3]“阴阳”学说认为，人体内外都有阴阳，对外表现为“天地”“日月”等，在内表现为五脏六腑、气血、津液。“五行”学说在“阴阳”学说的基础上，进一步以五行生克制化的规律来解释脏腑的阴阳，以及对立统一关系，简言之，无论是阴阳还是五行，都在阐述人与自然界的整体观，即“天人合一”或者“天人相应”。因此，正确理解和翻译阴阳五行观念对于外国读者理解中医哲学有着重要意义。

例1：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第三十一回）

霍译：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moulded by the forces of Yin and Yang. That means that， besides the normal， the abnormal， the peculiar， the freakish—in fact all the thousands and thousands of different variations we find in things—are caused by different combination of Yin and Yang.

评析：这是史湘云对丫鬟翠缕说的一段话。其中“阴阳顺逆”乃出自易经《奇门遁甲》，原句为“阴阳顺逆妙难穷”，意为阴阳之间的转化深奥精妙。霍氏透析中医文化，抓住此句精髓，将原义展开，译为“阴阳不同转化及组合方式”，将原句隐含的意思“阴阳转化”显性化，使外国读者更好地领略到中国古代哲学观。

例2：木气不能疏达，势必上侵脾土，饮食无味；甚至胜所不胜，肺金定受其殃。（第八十三回）

霍译： The hepatic（肝脏） humour， unable to disperse naturally， has encroached upward on the spleen（earth），with consequent loss of appetite. The extreme distemper has also caused a reversal of the elemental sequence， and the lungs （metal） has certainly been damaged.

评析：此句出自《红楼梦》太医为黛玉诊断时所说的一段话。准确翻译此句，理解两个文化负载词很关键：①“上侵脾土”的“侵”的含义；②“胜所不胜”的含义。根据五行原理，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它们之间的五行关系本应该为“木克土”“土生金”和“金克木”。而五行又不断处于动态的发展变化之中。肝气上逆，气机运行不畅，“木克土”的平衡被打破，木加倍克土，于是“木克土”转化为“木乘土”的过分制约关系，所以①中的“侵”即“乘”的意思；②中的“胜所不胜”是五行秩序中弱的一方反克强的一方。比如此句中“木乘土”导致脾胃受损，肺金气偏虚，不足以制木，结果被木反克，于是原本“金克木”的关系转化为“木克金”，即“木侮金”，即五行“相侮”的意思。endprint

对于此句中的文化负载词，霍氏使用变译法，将句中隐含的五行之间的动态关系明晰化，忠实于原文和外国读者，扩大了共享语境。对于“上侵脾土”的“侵”的翻译，他选择encroach upward而非overcome或restraint（以上两词均表“克”的意思）；将“相侮”译为reversal of the elemental sequence，足以看出他对中医五行原理的精准把握。根据《中医英语翻译技巧》，“乘”宜翻译为 invade、encroach、subjugate 等，而“侮”则宜翻译为reverse restriction[4]。霍氏用reversal（颠倒）一词，准确地传达出五行逆向的相克秩序，即“侮”的含义。

从译文来看，霍氏用修复和弥补的方式，还原原句的文化内蕴，从而减少翻译损失，有效地传达了原文的异质因素，让国外读者更好地了解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妙之处。

2.《红楼梦》中病因、病机的文化变译

在《红楼梦》中，不同人物的社会地位和性格特点导致的不同的疾病，构成情节发展的线索。正确地翻译疾病的病因、病机，解开源语语结，有助于读者对小说情节的消化和总体把握。

例3：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第八十回）

霍译：The effect of all the emotional and physical outrage to which she had recently been subjected was that a flood of fiery humour was released into her liver， leading eventually to a drying up of the menstrual fluid.

评析：根据《红楼梦大辞典》， 干血之症亦称“干血痨”，为妇科月经病的一种，症状为由月经涩少渐至闭经不行[5]。

对于中医术语“干血之症”，霍氏并未简单地照搬西医名词anaemia（贫血），而是采取变译手法，在翻译时，增补了menstrual一词，明示了“干血之症”的医学内涵，即由心情郁闷不畅而引起的月经少或者闭经，使读者更好地理解人物的病因。

例4：其实因肝阴缺损，心气衰耗，都是这个病在那里作怪。（第八十三回）

霍译：They are organically related to a deficiency of Yin in the liver， with a concomitant diminution of cardiac vitality.

评析：根据《黄帝内经》，肝藏血，心行之。肝阴不足，肝失濡养，就导致肝对心的供血不足，使心脏的功能受到损伤。霍氏译文中增加concomitant一词，衬托出肝与心功能的伴生关系：肝强则心强，肝弱则心弱，衬托出前者与后者的因果关系，向读者详细地交代了中医医理。

3. 《红楼梦》中诊断和治疗的文化变译

《红楼梦》中的诊断和治疗揭示了人物病情及形成因素，不仅能使读者洞悉人物心理及病理状态，而且使读者能领略中医的玄妙之处及清代高超的医学水平。

例5：妞儿一半是内热，一半是惊风。（第八十四回）

霍译：The little girl is suffering from a convulsive attack complicated by an internal fever.

评析：此处，惊风是病名，即惊厥。

霍氏将“惊风”译为a convulsive attack，并用补译的方式，介绍了内热的病因（an internal fever），将中医的异质文化尽可能充分地传递给读者，缩小了原作和译文读者之间的距离，又一次体现了霍氏丰厚的中医知识储备。

例6： 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第五十五回）

霍译：The miscarriage was in fact only a symptom of her bodys exhaustion. A month later it was followed by the beginning of a chronic small discharge of blood from the womb.

评析：根据第七十二回平儿与鸳鸯的对话 “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淅淅沥沥的没有止住”中得知，王熙凤的病为“漏”，即“妇女月经淋漓不断”[6]。在翻译原文短短的四个字“下红之症”时，霍氏使用了补译手法，详细地交代了疾病的性质，并用be followed 清楚地交代了“小产”和“漏下”是互为因果的两种症状，从而衬托王熙凤精明要强的性格特点所引起的后果。

例7：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虚浮微缩起来？（第五十三回）

霍译：She was on the mend yesterday—what has caused this relapse today？

评析：在这句话中，太医用“浮缩”两字，谓晴雯脉象比之上次出现气血俱虚、正气不足的状态，意指病情的反复，而非面面俱到描述虚脉、浮脉、微脉的情况，所以霍采取了变通的译法，采取减译手法，将其核心意义“病情反复”（relapse）挖掘出来，可见译者对于原作的虔诚。

二 结 论

综上所述，对于《红楼梦》的中医文化部分，霍氏采取变通式翻译，变于所当变，解开中医源语语码，给国外读者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养分，大大推动了《红楼梦》在海外的传播。霍氏不仅是汉学家与翻译家，也是杰出的红学家，其透析中国传统文化的功力在《红楼梦》中医文化的翻译中可见一斑。同时霍氏“翻译一切”的范式也暗合了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处于翻译理论中心地位的文化转向学派的主旨，他们指出，“翻译研究现在已意味着与翻译有任何关系的任何东西”[7]。霍氏采取的文化变译手法，实质上是一种深度忠实，既丰富了红学在国外的研究材料，也建立了中医学科走向世界的自信，对于中国文化的交流和输出有重要借鉴意义。虽然霍氏是汉学大家，汉学造诣很深，但汉语毕竟非其母语，在翻译中也会出现误译或漏译现象，比如将“水亏火旺”翻译为dehydration等。除此之外，许多学者认为其翻译增译臃赘有余、灵气不足，破坏了原文简洁凝练的风格。但总体来说，霍氏基本做到了为译文读者负责，同时又能尊重原文、尊重作者并传达原文的文化特质和异国情调。

如果说整个20世纪中国是文化译入大国，文化输出弱国，那么21世纪中国是文化输出大国，国家的强盛需要更多合格的译者将异质文化元素推向世界。但遗憾的是，在汉译英实践中， 一些译者往往过多考虑译语读者， 不敢将对译语读者而言的异质因素推介给译语读者……所以中国的译者，尤其是中医译者当在翻译中逐渐将中医术语这一异质因素正确推向世界[8]。鉴于此，笔者撰写此文，分析霍氏在《红楼梦》的中医翻译手法，希望能给中医文化的翻译以及中国文学中异质文化的翻译带来一些启发。

参考文献

[1] 王丽娜.《红楼梦》在国外的流传、翻译与研究[J].国家图书馆学刊，1992：102-108.

[2] 陈正发.也谈“归化”和“异化”[J].外语教学，2006：69-71.

[3] 顾颉刚.汉代学术史略[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1.

[4] 李照国.中医英语翻译技巧[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1：91.

[5] 冯其庸，李希凡.红楼梦大辞典[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118.

[6] 李经纬，余瀛鳌，蔡景峰，等.中医大辞典[M]. 2版. 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1591.

[7] 冯全功.试论和谐翻译[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10（4）：38-43.

[8] 胡卫平，章艳.翻译翻“异”乃译者职责[J].山东外语教学，2007（4）：75-7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