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2015-11-23张楚
生日快乐
妈妈对50年代的描述带着很多喜悦,那是一个非常自由和很容易真实幸福的时代。到了80年代,家里的气氛似乎多了些隔阂。
张楚
摇滚音乐人
代表作《姐姐》、《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等
快新年了,想起来妈妈又快到生日。我妈如果按时尚的推算,是个水瓶座。然后我不得不联想起来她的那些特点,她闲的时候,会想起来给家里的家具刷油漆,比如把一个老虎腿的半截柜中间三个抽屉漆成蓝色,别的地方依然保持木色的清漆。等她结束之后有一个星期,我问她漆好了吗,她说就是这样。我有些哑然,很不理解她的审美。现在一想,也许她那时候想象的是混搭的艺术。还有据说水瓶座很在乎友谊,是的,按我和我认识的很多朋友的世界观比,她和她的一些朋友的世界观简直就是伟大。她会在公共汽车上认识朋友,她会在买菜的菜市场认识朋友,她会在外地旅行的时候认识朋友,有时,她会请她这样偶遇的朋友到家里来吃饭,一定会很丰盛,也会在不知道的某一天,收到她的某个朋友托人带来的食物类的礼物,被一家人分享。有一次,我请父母到北京过秋天,妈妈在社区打麻将的时候又认识了好朋友,被冷落的父亲只好提前结束了他们的旅行,我很担心父亲的情绪,或者认命吧,反正他们有这么长时间的爱情和婚姻。
现在想想,她竟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现在很多人无法去做的事情了。她有一个妹妹,但我却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只是在家里的相框里看到过一张非常漂亮的少女的照片。妈妈告诉我们小孩,她年轻的时候死于一种常见的疾病,肺结核。我们知道她的故事非常少。我是生下来8个月被送回老家让爷爷奶奶养大,所以有记忆第一次见到我妈,我好像已经6岁了。等我8岁回到自己父母的家庭,那已经是70年代中。坐在小板凳上被她辅导数学的时候,她第一次不承认错了的景象,让我明白,母亲永远是对的,是法律。当然后来我看到过她年轻的时候有过很多无意识的莫名的烦忧,等我后来长大,才知道那是女性独有的不适与不满。我知道的她的职业并不复杂,做过纱厂的女工,重工业工厂的技术工人和工会的副主席。似乎她对财务也不是很重视,我丢掉了她的结婚戒指,她好像也从来没有特别生气。后来姐姐告诉我她被假冒投资的什么人骗过一些钱,等我见到她,她只说反正这钱是她自己挣的,也没有损害家里人。也许每个年轻人的青春都是快乐的,她的照片和她对50年代的描述都带着很多喜悦,让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自由和很容易真实幸福的时代。有很多星期天,公园,电影院,商店里有些是免费的东西,还有时尚、让女性愉快的洋装。
我觉得科技是一种政治,让人隔阂的政治,它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却并未开启生活的一扇大门。
等我学会了抽烟,我的姐姐要开始工作,父母要为她们做出选择的80年代,家里的气氛似乎多了些隔阂。而父母亲却不得不一周一周地重复单调的工作,物质似乎变得对家庭更加重要。当然妈妈还是会看电视里她喜欢的中国戏剧,不管是京剧还是昆曲或者各个省份的剧目,那些杨门女将和神话色彩的戏剧是她最喜欢看的。鲜艳的色彩,会在水里云上行走的人和动物,以及优美又那么抽象的旋律,呼唤神灵,取悦人间。
去年去长沙,从机场行车走过市区的一个转盘,我仔细地辨认那个花坛下的水泥,想找到小时候妈妈带着我们两个小孩走过这里,走过下雨的长江大桥去火车站的那个记忆。傍晚走过喧闹的街头,湘女多情,依然还是事实。我妈妈是益阳人,是湖南吃东西最不辣的地方吧,在洞庭湖边上看,那些挂白帆的木帆船,可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令人遐想的人工制品。
虽然有的时候,我觉得科技是一种政治,让人隔阂的政治,但我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存在,它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却并未开启生活的一扇大门。我们家人都要给妈妈买手机用,但她就是不要。妈妈退休以后一开始的阶段是舞剑,后来就只能和她的老朋友或者老朋友的孩子一起打打麻将。年轻的时候我很抱怨我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总是爸爸说话,妈妈只是顺带说两句,好像她并不喜欢向我表达她的丝毫想法,现在都是她接电话多,因为爸爸耳朵不是那么好了。她说得都非常清楚,但我还是不太知道她经常想的是什么,我猜测她打麻将是用来重复她以前工作习惯的时间感,因为她曾经每天准时地坐在一张工作台前用一只卡尺检测银白色机器的零件,这是她身体最好时候的生物钟。她虽然退休了,她的身体却一直记得自己的时空,并习惯在那里。再有几天就是她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