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范儿



职业范儿

中国古代杀手叫刺客，那时候只有冷兵器。荆轲刺秦带的匕首太短，被秦王的长剑砍伤了胳膊。不过荆轲有股职业杀手的范儿。一是心狠，为取秦王信任，先备下了好友樊于期的头颅；二是胆大，登上杀气腾腾的秦殿时，12岁杀人不眨眼的秦舞阳吓得发抖，荆大夫面不改色。完美演绎“士为知己者死”的自然是义士豫让。为行刺赵襄子，他不惜伪装成受过刑的人打扫厕所；行动败露后又涂漆吞碳，让浑身长疮、嗓音喑哑，毁容又毁身；最终刺杀未成，伏剑而死。豫让为尊严而报主。当年所有人都看不上他，唯智伯待他为国士，故他以“国士报之”。他有明确的价值观，使刺客这行当有了一种职业高度。

女排4号位的“杀手”郎平，为我国赢得了无数次荣誉。退役后的郎平显示出越发成熟、高贵的职业范儿。2015年她率中国队赢得世界杯冠军，不由令人想起7年前北京奥运会。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坐在看台上，眼睁睁看中国队败在了美国队手下，对方的主教练就是郎平。郎平心中已经挣脱了国别、政治乃至意识形态对竞技体育的捆绑，意气风发地追逐纯粹的体育精神。其实美国队也不过是临时吆喝起来的，她们平时就是学生、收银员、律师和家庭主妇，这些业余高手练了几个月，合伙摘取了奥运银牌。这才是体育运动的精髓，郎平就是她们的魂。职业范儿不是装出来的，力量、精神、思想缺一不可。有人寄希望郎平率中国队赴里约冲顶，我不押注——胜败乃兵家常事。郎平已经很伟大。

败军之将信奉“不成功便成仁”。张灵甫在孟良崮被解放军击毙于山洞里，可国军一直不认可。击毙？太跌份儿吧！于是牵强附会地考证说，他是被包围后自杀的。其实有什么谱好摆的？横竖是拴在老蒋的船上，没活路了。当年打鬼子闻名，那才是地道的军人范儿。

美国人摆谱是另一个样。1945年9月2日在密苏里舰受降时，盟军司令麦克阿瑟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1942年在新加坡向日军投降的英军将领珀西瓦尔，另一个是在菲律宾向日军投降的美军将领温莱特。老美有自己的价值观：军事既已失利，别再让“弟兄们”白白送命了。降将得到尊重，自然挺直了腰板。麦氏签过字的5支笔，转身送了温莱特一支。

沉船逃生时，船长留到了最后；追逃的警员欲进小学校园找嫌犯孩子，被校长挡在了门外；警官梅耶追凶52年将其绳之于法，耗尽了毕生年华；民办教师郜艳敏力排“拐卖风波”的干扰，专心教好大山的孩子；52岁的阿汤哥扒飞机、潜水底拒绝替身……职业范儿的背后是信仰：既然选择了一种职业，便有了朝圣般的敬畏。特蕾莎修女登上诺贝尔奖领奖台时，身披一件只值一美元的印度纱丽。她说：我是代表世界上所有的穷人、病人和孤独的人领奖来的。穷人有穷人的范儿，用不着走红地毯。

职业不分贵贱。用鸡缸杯品茶是收藏家的范儿，计程车里窗明椅净、淡香沁人是的哥的范儿。几年前的冬夜，我穿过一个地铁通道，冷风嗖嗖，靠墙有人弹着吉他嘶吼。那天我心情好，走过时掷了一张大钞。走了几步回头窥他，那人竟毫无察觉，继续忘情地吼着。这一“窥”立分高下：他那十足的地铁歌手的艺术范儿，反衬我成了一个猥琐的路人。

职业范儿是有性格的。人艺演员冯远征年轻时，师从德国艺术家梅尔森；1989年又应邀赴德国，跟随梅氏学习格洛托夫斯基流派。梅老太太对艺术极为苛刻，生活中却无微不至，待冯胜似亲人。两年后，冯出于种种考虑执意回国，梅被惹恼了。归国后冯去了几封信也无回音。23年后冯偕夫人去德国拜访她。在飘零破败的寓所小院，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等候多时。她接受了赠与的珍珠项链，立即戴到了脖子上……读着这些，我为梅感动了。

忠诚、执着、尊严，当然还有爱，活生生一副艺术大师的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