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來，我在水中等你

水來，我在水中等你

文_宁丞书 绘_溟夕九月

他将那句分开的话说出了口，而她只静静地看着他，垂眸沉思。他不敢看那张熟悉的脸，恍惚中觉得她的眸中有淡淡的哀愁。她起身离去，他贪婪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甚至都舍不得眨眼。将分手说出口的时候，他也痛楚难当。他在暴雨来袭之际，为爱情死死抱柱，只想为这段爱情，留下唯一的可能。

这位年轻人名唤尾生，老家在鲁国曲阜，他素来守信，美好的名声传遍四乡八邻。

一年前他迁居梁地后，认识了一位美貌的姑娘。姑娘回头那一瞥，含羞不语。两两相望，尾生瞬间屏住呼吸，那明媚的笑容悄无声息地弥漫了他的心田，让他倾慕不已。尾生握住自己的手，呆呆地说：我好像看到九天玄女下凡尘了。

而他温文尔雅，姑娘亦对他一见倾心。

两人私订终身，他们以为，从此将要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尾生家贫，姑娘的父母不愿意姑娘嫁给他吃苦。任凭尾生做诸多努力，向姑娘的父母保证，自己会给姑娘好的生活，但姑娘的父母依然不动容。

百般无计之下，姑娘想跟尾生私奔回到曲阜。但尾生却执意不肯，他不愿意因为自己，姑娘跟父母起了隔膜，他觉得凭借自己的诚意，可以打动姑娘父母的心。

他晨昏定时到姑娘家行礼、劳作。姑娘隔着窗与他对望，成了这一日里他最美好的时光。

他的勤劳并没有打动姑娘的父母。他们为姑娘定了一门亲事，是城南的一家富户。听到此事，尾生犹豫了，想起了姑娘父母的责问。他想如果是自己的女儿，是否也会希望她选择富户，抛弃贫寒小子，这样才过得好些？

一夜未眠，他决定让步了。姑娘认为他太过自以为是，不能承担起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姑娘泪如雨下，尾生却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意味着辜负，意味着他不会与她携手，意味着他们不会长久相守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姑娘哭得晕厥过去，他却一挥衣袖，踏步而去。

姑娘醒来，四周是空荡荡的野草，她绝望了。她心爱的情郎怎么如此狠心，让她独自卧在这湿寒之地？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没有人知道，他狠心离开的那一刻，心有多疼。面对那富户即来的幸福生活，他开始怀疑自己奋斗一辈子也给不了她那样的优渥。也好，她哭完会遗忘掉这段爱情，以后的生活如花似锦。他会将这段情小心地存放在心里，时时散发着清香，也许未来的日子靠着回忆过活，生活就不会那么艰难。

姑娘决定嫁给富户的那一天，他干了平生最奢侈的一件事情，喝得酩酊大醉。醉眼蒙眬里，姑娘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

他糊里糊涂半晌，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慌了，他急了，他觉得生命里不能没有那个姑娘。他决定将自己的思念和期待告诉姑娘，他要告诉姑娘，他后悔了，他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给姑娘幸福和未来。他要带姑娘走，约在城外一座木桥边相会。

姑娘在家中，想起尾生的约定，不由得怅然。他现在再说私奔有什么用？亲已定，聘礼已下，如果悔婚，将父母的颜面置于何地？她抚摸着尾生送她的定情玉佩，看了许久，扬袖丢出。玉佩“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姑娘失声痛哭。

到了约定的那天，尾生按捺住内心的焦灼，提前许久来到桥上等候。桥上唯有他一个人，桥下水流不疾不徐。他将许久的心思一点一点诉尽，期待着爱人的到来，尽管面上还带着镇定，内心的雀跃期盼却从嘴角边流露。

六月的天，那阳光似乎变得暖洋洋。尾生心想着未来与姑娘的美好生活，不由得喜笑颜开。不料，忽然之间乌云密布，尾生抬眼望向天空，电闪雷鸣紧接而来。他一下慌了，他并未带伞，姑娘来了，可得挨这雨淋了。

少许工夫，狂风大作，滂沱大雨瞬间倾盆而下。他以手遮盖眼帘，四处张望，姑娘并没有来。

他心中担忧，是不是姑娘有事情被耽误了，念头方才一转，暴雨冲垮了泥石流，滚滚江水来势汹汹地跑上了桥面，尾生想，不能离开，如果姑娘来了看不到他怎么办？他抱住了桥柱，几次被冲开，又重新抱紧。

尾生不由得有了几分茫然。她是没看到这封信，还是被父母管束在家，不能过来？他放眼望去，雨幕迷蒙。

水势越来越急，没过了他的腰，没过了他的胸，没过了他的颈……直到此刻，她依然没有来。难道与她在一起，终究是奢望？也好，从此她有优渥的物质，可以开始另外的人生。忘却这段爱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宁愿等你，哪怕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他死死抱着桥柱，就像抱着姑娘一样。雨水浇在他的身上，他仿若未觉。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回望我们爱恋的时光，那里总是花香四溢、阳光普照，那种温暖与甜蜜能够触碰和感受。我亲手掐灭了那朵爱情花，让你失望和落寞。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会用心浇灌它，让这朵花开得更加茂盛。可是老天竟然如此残忍，不愿意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现如今才知，我错得多离谱。我亲爱的恋人啊，很遗憾，我不能庆你以酒贺你以歌，但愿你幸福到老。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他努力地回想起姑娘的笑容，却被一波又一波的洪流冲击得意识散落。他想睁开眼，却总也睁不开。他忽然觉得累了，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什么都不要想了，就这样吧……

尾生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姑娘正在家试穿纁红的嫁衣。外面锣鼓喧天，往来穿梭，喜庆的红色耀得她的眼眶不由得发红。她发疯般冲出门外，寻觅那块玉佩。那碎掉的玉佩似乎预示了她与尾生碎掉的爱情。她将玉佩拾起来，一点点地拼合成完整。她用锦帕包住玉佩，深情地吻了上去，枯坐一夜。

凌晨的时候，她悄悄跑出家门，来到与尾生约定的桥边。洪水早已退去，满地的泥泞，残寂的枝叶。尾生抱着柱子，脸色苍白，已然死去多时。

姑娘颤抖地抚了上去，浑身僵硬冰冷。她真希望尾生能睁开眼睛，对她微笑。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唤，尾生还是没有睁开眼。姑娘悲恸欲绝，大声哭诉起来：我们紧握着爱情这根红线，生怕丢失了彼此，都拽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可是你中途放下了，留下我一个人牵红线。对面空空荡荡的，我怅然若失，我以为自己爱错了薄情的人。于是，我悔恨，我哭泣，然后，听从父母的安排，开始没有你的人生。我以为我这样就忘了你。只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也疼了。

姑娘将自己的眼泪擦去，再细细地看着尾生，他的眉目微蹙，似是非常难过的样子。也许他死的时候，心里也是担忧的，担忧自己不能赴约，或者担忧自己赴约之后被洪水冲走。

姑娘笑着说：“没钱没势有什么关系，我们相爱。如果人间不能容纳我们的爱情，就让我们死也要在一起。相爱的两人阴阳相隔，是人间最大的悲惨。我们要生死一体。”姑娘抱起尾生的尸身，两人一起跃进江水里。

她以前渴望他们能好好在一起，而他总是担心不能给她幸福，她恼他怒他，他还是如顽石一般坚持自己的想法，虽然他陪在她的身边，行动温存，但顾虑重重，两人的心底都心潮难安。

这下，没有人可以再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