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打扰我们的爱情
2015-11-22安小蔓
□ 安小蔓
请不要打扰我们的爱情
□ 安小蔓
一辆单车,一部轮椅,一条狗,一对不寻常的情侣。从出发到现在,丁一舟和女友赖敏已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旅程的起点是柳州,以“心形”为线路,终点在哪里,没人可以预知。“即使姑娘不在了,我也会将她的骨灰做成戒指或项链,随身带着,一个人走。”
生命会有结束时,旅途也会有结束时,惟独爱情没有终点。在赖敏生命最后的时光,这段不寻常的爱情,最大的心愿是:不被打扰,相互依偎,互相取暖,获取最深沉的温度。
被打扰的旅程
广西宾阳县的国道上,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连接受五家媒体采访的丁一舟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猛吸一口烟,敦促电话那头的记者:“有什么你快说吧,这里信号不好,我们也要赶路。”
采访并不顺利。手机信号很不好,原计划30分钟的采访,却常常说着说着就断了线,再次拨通,对方又无接听信号;待接通后,记者又将之前的问题重复一次,一趟采访下来,最长的通话时间不过五六分钟,最短的,只持续了十来秒,整个过程足足耗了比原计划多两倍的时间。
丁一舟惜字如金。他要么催促记者快问,要么果断拒绝回答,配以一声意味深长的苦笑。更多的时候,他常用两个字来回答——很好,说过,无聊,白痴。当被记者问到如何回忆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时,他劈头一棒:“你们媒体很白痴,又来揭我的伤疤。我一天回答这些问题,头都大了。”
“我们只是简单的出游。”丁一舟一再强调。
他与赖敏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这段“心形”旅途,可他没想到获悉消息的朋友们会把他们的故事“广而告之”在微信朋友圈里。之后招来的关注,已经超出了他与赖敏预期的控制,丁一舟眼中的“简单出游”甚至惊动了央视。每天都有至少四、五家媒体的采访,仅是应付记者,就已经严重拖延了他们前行的步伐。按照预期,当记者采访时,他们已经在南宁歇脚休息。而今,他们只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在路上耗着”。
他一天比一天暴躁,但在生病的女友面前,这个性情直率得让人有些无法接受的27岁小伙,只会露出温柔。
选女神,还是选母亲?
但丁一舟也感谢媒体的强势插入。媒体对他和赖敏故事的报道,缓解了丁家母子间长达半年多的冷战。母亲主动打来电话关心赖敏的病情,末了附上一句:走不动了,就回家吧。
那个家,他都有点陌生了。
2014年,当丁一舟将赖敏从南宁接到自己家中,性情平和的母亲暴跳如雷。她拍着桌子,像一头疯狂的母兽,一边指着赖敏一边叫嚷:“你是不是要找这个拖累?”
丁一舟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任凭母亲怒骂绝不还口。他知道母亲只是想让他的生活过得平顺。儿子这样,母亲那像火山爆发的情绪终于停息,深深的无力感让她颤抖着沙哑的声音下通牒:“要不你二选一吧,选择她,就和我断绝母子关系。”
此时,他却必须选爱情。在孤立无援的赖敏心中,自己是上天给她派来的天使。天使怎能离她而去?
追踪缘分的轨迹,他们交集的最初是小学时的同桌。那些青葱的岁月,丁一舟情窦初开,活泼可爱的赖敏在他心里是第一个让他心动过的女孩。
小学毕业后,他们有15年未曾联系,但一直保留着对方的QQ。直至去年春天,丁一舟偶然瞥见赖敏QQ上的个性签名:我不惧怕以后,我担心的是我的朋友们,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你们会怎么办?
丁一舟的心“噗通”一紧,记忆里那个阳光开朗的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短几年间,赖敏承受了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5年前,父亲车祸身亡;9天后,身患“企鹅病”的母亲跟着去世。而她,在21岁那年也发现自己遗传到了母亲的“企鹅病”,走路越来越摇晃,语言开始不清,吞咽困难,下半身开始萎缩。更心寒的是,因为疾病,和她相恋7年的男友离她而去。
知晓这一切,丁一舟的同情心像井喷一样爆发。几天后,他踏上柳州开往南宁的列车去看望赖敏。彼时赖敏已经从一家金融机构辞职,领了残疾证,蜗居在一个出租单间内。回到柳州后不久,丁一舟发给她一条短信,“到柳州来,让我照顾你。”
从同情到爱情,两个人只用了两个月。亲情间的冷战却持续了大半年。
母亲心疼儿子,她相信再浓烈的爱情也会在平淡日子里消磨。丁一舟年龄已经不小,他应该找一个健康的姑娘搭伙过日子,经营好家庭。她拒绝接纳赖敏,可也拿儿子的沉默无能为力。儿子带着女友住进了丁父的一套出租屋里,用行动向母亲宣布自己的决心:
选择和谁在一起,是我们自己的事。
死神掠夺的是生命,不是生活
赖敏的病属于基因变异造成的遗传性疾病,无药可治,昂贵的神经替林类特效药只能让病人走向死亡的步伐,可以稍微慢一点。
赖敏做金融投资顾问六年的积蓄加上丁一舟的收入,已经不能维持她每个月的基本治疗,坐吃山空到入不敷出再到负债数万元,不过短短几个月的事。
于恋爱中的人,最残忍的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向死亡。母亲可以因为舆论的压力让步,死神却不为所动。赖敏的肌肉开始硬化萎缩,口齿逐渐不清,无法独自行走、吃饭、洗澡都成了问题。丁一舟陷入深深的绝望,他有了严重烟瘾,在吞云吐雾中暂时从痛苦的泥淖得到短暂释放。为了能有更多积蓄,他甚至开始买起那虚无的彩票,妄想一夜致富。
男友背负的一切压力,赖敏都看在眼里。乐观的她安慰丁一舟:“死亡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
“与其这样等死,还不如出去看看。”某天丁一舟下班回家,赖敏向他吐露了心声。她不是霍金,自己的病没有养的价值。她决定放弃治疗,却不打算放弃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
与其等死,还真不如去看看这个曾来过的世界,了却赖敏的心愿。丁一舟眼睛一亮。死神掠夺的是生命,但它夺不走他们对生活、对爱情的控制权。
1月3日,柳州城冬日的暖阳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暖。丁一舟带着宠物狗阿宝,推着单车,拉着轮椅上的赖敏,背着50多斤重的背包,启程了。
他们沿着漫无尽头的国道线“流浪”,饿了啃面包或压缩饼干,困了睡帐篷。这样的艰苦丁一舟甘之若饴,“两个人在一起,帐篷就是家。”
他们白天在路上走走停停,不慌不忙,不赶路不赶时间。由于旅馆不允许犬类进入,累了,丁一舟就在路边甘蔗地里扎帐篷过夜;饿了,丁一舟就埋锅打灶做饭。饭好了,再一口一口喂到女友嘴里。
在丁一舟精心的呵护下,身穿黄色羽绒服、戴着眼镜的赖敏坐在轮椅上,将丁一舟喂到嘴里的饭再嘴对嘴送到“阿宝”嘴里。看着“阿宝”,她笑得像个孩子,“出来这两天,好开心,真像‘私奔’一样。”
爱情不需要同情
赖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她的世界虽然如今只剩下爱情,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得的事。
那天他们露营在公园里,推着婴儿车、正教宝宝学走路的年轻母亲,用诧异、好笑的眼神看这个走路像喝醉了酒的姑娘。就算有男友抱着她,她也无法站稳,东倒西歪,连蹒跚学步的孩子都不如。
赖敏却很乐。这个貌不起眼的姑娘特别爱笑,她一边“哎呀呀”大叫着,一边笑得眯缝了眼,像太阳,以神奇的乐观力量感染周围人。
丁一舟一直反对人们以同情的眼光看待他们。“全中国有几十万企鹅病人,为什么不去帮助他们?赖敏虽然身体有异常,可是她的精神世界非常健康。”
他的态度却不能阻止人们以爱心的名义向他们靠近。
最开始是个人捐款。在一段公开的视频里,行走在国道上的丁一舟被一位三轮车师傅拉住,对方执意往他手里塞了一百元钱,然后扬长而去。
他有些无奈地收下了这笔钱。知道这个爱情故事的人,在路上偶遇他们时会主动捐款,更多不知道姓名的人,直接给他汇款:短短一个月,丁一舟的银行卡和支付宝账号上分别多出了两万多元和一万多元。
可我不会动这些钱。他在电话里大声说。这两笔钱于他们更像是无法忽略的负担。虽然捐款人是好意,希望丁一舟和赖敏的爱情可以走得更远更久一些。
我的—段生命,你的全部余生
更烦不胜烦的是商家的电话。他们想以公益、捐助的名义,在媒体上给自家产品打广告。丁一舟通常断然拒绝。唯一的例外是一家电三轮车的捐助,因为他们想进高原,赖敏的轮椅要做一番改造,加大电池和电机功率。
“烦死了。”他对赖敏说,也对记者说。
丁一舟有自食其力的能力。这对起初上路只有200元的情侣,一路开销靠丁一舟路上摆摊剪发所得。虽然招牌上标价5元,但有些人给他几十或一百元后,不等找补就起身走了。他们就靠这攒下的6000多元维持旅途花费。
于是有人怀疑他们炒作,他苦笑:“不想说了,这个烦死我。要真是炒作,以现在的知名度,我可以在南宁市中心放碗乞讨了。”
赖敏也想挣钱为男友减负。她打算设计并绣出一幅中国地图配上他们路线图的刺绣,“待我们走完了,心也画好了,十字绣也绣好了!”爽朗的笑声平息了一丝丁一舟的伤感。可是那即将隐没于田园山峦的夕阳余晖,更加渲染了这份生命旅程的悲壮。
现实面前,他只能用所有的时间陪伴赖敏人生最后一程。那个在朋友眼中有些“吊儿郎当”,在记者眼中有些“烦躁”的丁一舟,视身边的姑娘为珍宝。“我只是付出了我人生当中的一段去陪她,然后她却用她剩下的所有余生来陪我,对于我来讲是不可辜负的一件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摘自《家人》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