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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襟

2015-11-22

文艺论坛 2015年21期
关键词:皮鞋三轮车

黄牯佬摸一摸吊在腰子上的一个布袋,那布袋里装有一副牛骨头象棋子。黄牯佬一黑早就出门贩姜,生怕忘记把这副牛骨头象棋子吊在腰上,走路时又生怕吊在腰子上的象棋袋子不小心掉了。此时,他推着三轮车,来到桥头,一路呦喝,高声叫卖,买姜么?买姜么?我这里有黄泥巴生姜卖。冬吃萝卜夏吃姜,芗菜泡茶要好姜,开表祛湿要好姜,男子用劲要好姜。买姜来,买姜来,黄泥巴生姜快来买。

拉利婆在桥头皮鞋店伸出脑壳,朝黄牯佬招手。

黄牯佬将三轮车推到桥头皮鞋店门口。

拉利婆从皮鞋店出来,戴一双橡皮手套,在黄牯佬三轮车里选生姜。拉利婆从东边翻到西边,从左边寻到右边,从上边搂到下边。嘴里念叨,你这生姜怎么这样差劲?拉利婆把姜芽掰下,还往车帮上敲落泥沙。

拉利婆这样选姜选得黄牯佬心痛。黄牯佬说,你发鸡爪子疯啊?到底要不要姜?黄牯佬垮下一副脸,显出丑样子。

旋即,黄牯佬联想到另一件事,心里冒出一种暗喜,眼晴暧昧地盯着拉利婆,加重语气亲切地问,你要不要姜?你要不要姜?

黄牯佬一边问一边抖动着腰子,吊在腰子上的牛骨头象棋子,在布袋里咕隆咕隆响。

拉利婆拍拍橡皮手套,说,你的姜软疲软骨,怕是个蛮硬的货;说正经的,你这姜好多钱一斤?

黄牯佬晓得占不到便宜,打消玩笑念头,说,早晨开张生意,十块钱三斤。

拉利婆说,你的姜好多泥巴沙子,样子还不蛮好看,太贵了点吧?咱们隔壁邻居,不给一点面子?

黄牯佬说,泥巴沙子被你敲尽,好姜被你说成坏姜,还贵?

拉利婆说,开张生意,莫弹多弦,十块钱四斤,怎么样?

麻牯佬说,莫选了,快点,你送双鞋垫给我。

拉利婆称好四斤姜,对黄牯佬说,我回鞋店拿钱给你。

黄牯佬的三轮车停在桥头转弯下坡的皮鞋店门口,影响了来往车辆和行人,不断有汽车摁响喇叭,嘀嘀嘀,咕咕咕,大声催促。

拉利婆皮鞋店里正好有两个顾客在试穿皮鞋,试穿皮鞋的顾客不急不慢,一双一双地试,一双一双地选,搞得拉利婆忙头又忙尾。

黄牯佬忍不住对皮鞋店里喊道,拉利婆,你快点,你想要我把人都堵进你店子里买皮鞋呀?我也是开张生意,你麻利点,我也图个好兆头。

拉利婆在皮鞋店里一笑,说,快了快了,莫急莫急。

胡庆魁从一辆面包车里钻出来,指着黄牯佬说,你快把三轮车推走。

黄牯佬说,我等着拿钱,开张生意不把钱拿到手,兆头不好。

胡庆魁说,拿什么钱,你先让开,你把路堵得一塌糊涂,还有什么好兆头。

黄牯佬说,你嘴巴干净一点,我不拿钱,我喝西北风。今天如果生意不好,就怪你这张嘴巴。

胡庆魁说,平常让你打游击算了,你没有看见街上标语横幅?今天要搞环境卫生大检查。

黄牯佬说,你们应付检查,关我什么事。

胡庆魁对着面包车一扬手,喊道,来两个人,把这辆三轮车推走。

黄牯佬双手攒紧三轮车,急着对皮鞋店里喊,拉利婆,你快点,今天生意开张不顺,这里发了急症,慢都慢不得。

胡庆魁问道,你说谁发了急症?你骂人。不学好样。

黄牯佬回道,谁骂人了?我说发急症就是骂你?谁要你接嘴?你接嘴,那是讨骂。

拉利婆手上捏着钱从皮鞋店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黄牯佬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黄牯佬知道夺不回三轮车,双手突然一松,跑到妻子秀梅菜摊子上寻菜刀。

秀梅双手拼命抱住黄牯佬腰子,大声呼喊,救命呀,救命,要出人命了。

胡庆魁身边有四个人虎视眈眈,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橡皮棍准备打斗。

拉利婆走到胡庆魁身边,未开言,先笑一下,说,领导,黄牯佬是个暴脾气,一铳药的事,放了就没有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你领导是什么人,他只是一个菜贩子。你跟他一般见识?散了罢。

拉利婆又走到菜摊子那里,一脚踩住黄牯佬吊在腰子上装有牛骨头象棋子的布袋子,从黄牯佬手里掰下菜刀,说,你杀人丢了这条贱命不要紧,妻子儿女怎么办?高堂老母怎么办?好大的事哟,一辆三轮车。作个检讨,拿钱买个教训领回来,好大个事?你怄气,你怄命呀。你木脑壳不想事,弄伤了他们,他们是工伤,砍死了呢?你是什么?你是妨碍公务,你是暴徒,你是杀人犯。这个账你不晓得算。嗯,你算不清?

黄牯佬的妻子秀梅一直瘫坐在地下,双手仍然紧紧抱住黄牯佬腰子不放。

拉利婆看见黄牯佬凶狠的眼神柔和下来,对胡庆魁说,算了,你们走吧。

胡庆魁手一扬,把黄牯佬三轮车推走了。

秀梅回到屋里,哎哟一声,喊,肚子痛。

黄牯佬一个人坐在那里下棋,没有理睬秀梅。

秀梅责怪黄牯佬,骂道,你寻时背,看见女的,只记得图嘴巴快活;一遇到别的事,脾气跟鞭炮一样,一炸就响。别人打巴结还来不赢,你就连一句好话都舍不得,只晓得霸蛮。好汉子还要弯上转。

黄牯佬早晨闷一肚子火,三轮车没收了,就一个人回到家里下象棋。黄牯佬把一个空杯子当对手,嘴巴对着空杯子喊,将将将!秀梅骂他,他装作没听见。

秀梅对着黄牯佬说,你莫顽皮,跟你说,你听清楚没有?我喊肚子痛,不是跟你开玩笑。

秀梅又一声哎哟,才吓得黄牯佬放下手中的棋子,来扶住撑着腰子的秀梅。

秀梅说,你赶快打秀枝的电话,要她到妇产科等我。

黄牯佬打完电话,拦一辆的士,将秀梅送到医院。

秀梅在医院流产了,黄牯佬如同挨了一闷棍,脑壳里不晓得东西南北,全身都木了,站在医院走廊上,一动不动。

秀枝走拢来,拍拍黄牯佬的肩膀,扯着黄牯佬的耳根说,你呆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回去拿点换洗衣。我跟医院洗衣房同事换了班次,这里现在归我招呼。

黄牯佬在回家路上,碰见拉利婆提着生姜回来。

黄牯佬对拉利婆说,你今天买这背时姜,把我害得好惨。

拉利婆怒道,黄牯佬,你这家伙不学好样,咒我买姜背时,呸,碰你娘的鬼,老子又没有欠你的姜钱。

黄牯佬知道说漏了嘴,忙对拉利婆说,我不是咒你,我是咒我自己。但这事也有要怪你的地方。

拉利婆说,又什么事怪罪我身上?

黄牯佬说,你不拖拖拉拉,胡庆魁就不会没收三轮车;不没收三轮车,我就不会跟胡庆魁吵架;不吵架,我就不会拿刀去剁胡庆魁;不剁胡庆魁,我就不会去拿菜刀;不拿菜刀,秀梅就不会拦我;秀梅不拦我,就不会流产。

拉利婆说,哎呀咧!秀梅好不容易怀上,这下真闯了祸。一怪店里当时事多,二怪你嘴里不干不净不信禁忌动歪心思。呸!呸!呸!这姜还真是个背时姜。

拉利婆手一挥,把姜丢进垃圾箱。

拉利婆问,秀梅呢?

黄牯佬说,秀梅在住院。

拉利婆说,你等下带我到医院去。

拉利婆雷急火急炖一罐鸡汤,提一盆驴胶补血冲剂来喊黄牯佬同到医院去。黄牯佬将秀梅的换洗衣服塞进旅行袋,就和拉利婆去马路上等的士。

天刚刚要落黑,街灯慢慢明亮起来。他们等了大半天,没有一辆的士停下来。他们边走边招手,此时的的士跟飞贼一样,哧一声,走了。

突然,一辆车停在他们身边,车窗打开,胡庆魁伸出脑袋,问拉利婆,你到哪里去?跟别个男人压马路,不怕自己老公和别人老婆看见?

胡庆魁油嘴滑舌,不像白天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拉利婆说,你还在这里开玩笑,你闯了祸还不知道?你一早晨就没收黄牯佬的三轮车,黄牯佬拿刀要砍你,是秀梅死命拖住黄牯佬,秀梅用多了力气,动了胎,把肚子里毛毛流产了,如今住在医院里。

胡庆魁说,哎呀,罪过!我约人喝茶,路上碰见你们才晓得,真是罪过。来,快上车,我送你们。

黄牯佬磨磨蹭蹭,一双脚想动又不想动。

拉利婆对黄牯佬说,还装什么假斯文?难道还要别人下跪磕头扶你上轿?请啦!走,上车。拉利婆把一罐鸡汤放在黄牯佬怀里,自己拉开车门,把黄牯佬往车上推。

胡庆魁对黄牯佬点点头,把车向医院开去。

胡庆魁开车载着黄牯佬和拉利婆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一辆无牌摩托,顶着帆一样的伞,飚过来。

黄牯佬说,这是街上载客的“伞”兵。

胡庆魁把方向往左打,迎面快速开来一辆大货车;胡庆魁猛地右拐,急刹,车子冲上马路,横移,碰在一棵大樟树上。

拉利婆脸变得煞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黄牯佬身上,泼满了鸡汤,只见黄牯佬身子左摇右摇,样子好难受。后来拉利婆问黄牯佬那时身子左摇右摇是怎么一回事?黄牯佬告诉她,热鸡汤泼出来,浸透衣服,烫在肉上,有如针刺。

胡庆魁却坐在驾驶室动弹不得。

拉利婆说,黄牯佬,你去看看。

黄牯佬问胡庆魁,你没有什么事吧?

胡庆魁皱了皱眉头,说,只是有些脚痛。

黄牯佬说,你站起来看看?

胡庆魁说,我想是想站起来,可惜现在动都动不得。

拉利婆说,黄牯佬,幸亏这里离医院不远,你赶快把胡庆魁背到医院急诊科去。

黄牯佬费了好多力气才把胡庆魁驮到背上。

黄牯佬心里想,平常你胡庆魁在别人面前威风八面,今天不也负在我背上。

黄牯佬沉一口气,轻轻用力闪了一下腰,负在他背上的胡庆魁发出哎唷一声。

黄牯佬听见胡庆魁喊痛的叫声,才蹋腰稳势,放平步子,慢跑。

胡庆魁诊断为胫骨骨折。

拉利婆对胡庆魁说,告诉你家里人吧?

胡庆魁说,不必了,家里只有老娘。

拉利婆说,其他人呢?胡庆魁说:崽在外地读书,妻子患乳腺癌死了一年。我今天约人喝茶,就是去看对象。唉,谁知路上碰到这个事。

拉利婆说,先养伤要紧,当务之急是找个招呼你的人。要不打个电话,告诉和你约会的那个人?

胡庆魁看了一下时间,说,算了,初次见面,别人不会等那么久。

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

拉利婆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黄牯佬,你在这里招呼一下老胡,我到秀梅那里去看看,秀梅的换洗衣给我带去。

拉利婆走出骨伤科,来到妇产科看秀梅,秀枝也坐在秀梅旁边。

拉利婆说,碰见黄牯佬,说你流产,我们搭胡庆魁便车来看你,差点出大事。炖了一罐鸡汤,全泼在黄牯佬身上。喋,还带来一盒驴胶补血冲剂。拉利婆说着,从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进秀梅手里,说,一点小意思。

秀梅不肯接受。拉利婆说,你莫执固,你莫嫌弃,今天不是我拖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你收下,我心里好过些。

拉利婆这么一说,秀梅只好勉强收下。

秀梅问,黄牯佬跑到哪里去了?

拉利婆说,胡庆魁送我们来,把脚碰断了,刚办好住院手续,住在骨伤科。我要黄牯佬在那里先招呼一下。我背开黄牯佬,是临时冒出一个想法,先跑来跟你打个商量。

拉利婆凑近秀梅,唧唧呱呱。秀梅笑了笑,朝秀枝看了一眼,又点点头。

拉利婆起身,对秀枝说,秀枝,到走廊上去,我跟你说个事。

秀枝和拉利婆来到走廊上。拉利婆在秀枝耳朵后面啾一阵。秀枝脸红起来。

拉利婆说,一个要锅补,一个要补锅。你们都不是头一回,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来,跟我去。拉利婆拖着秀技回病房告诉秀梅,说出去有点事。

秀梅明知故问,你们出去搞什么秘密活动?

拉利婆说,好事。暂时保密。

拉利婆和秀枝来到骨伤科。拉利婆对黄牯佬说,你到妇产科去招呼秀梅,我和你姨妹子秀枝在这里照看。黄牯佬起身出去。

拉利婆说,胡庆魁,这是医院洗衣房的秀枝,黄牯佬的姨妹子。秀枝请假照顾秀梅,我跟秀枝打好商量,要她连你一起照看。她在医院,人熟事熟,千方万便。看一条牛也是看,看两条牛也是看,一箭还可双雕。

秀枝噗哧一笑,说,拉利姐,你把他们比成牛做什么。

拉利婆说,反正是那个意思,胡庆魁你看要得么?

胡庆魁说,拉利婆想得周到,只是太麻烦人家了。

拉利婆说,胡庆魁你莫客气。我告诉你,秀枝也是单身,她是我请来照顾你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到时候,你们不把猪头肉和皮鞋送给我,你们不准乱动。今天秀枝和我先去你家里把换洗衣服拿来。

胡庆魁说,这怎么好麻烦你们二位,将就一下吧。

拉利婆说,你是怕我们去偷你家东西?

胡庆魁说,那倒不是,我是怕没人招待你们。

拉利婆说,我们又不是去做客。你把钥匙拿来。

胡庆魁掏出钥匙说,你们先敲门,我老娘耳朵不好,有时又打瞌睡。你们敲不开门,再用钥匙开。

拉利婆和秀枝来到胡庆魁家里。敲门,嘭嘭嘭。半天没有响动。再敲,门还是不开。拉利婆和秀枝用钥匙开门。推开门,看见一个老婆婆躺在睡椅上,侧边一盏落地台灯,灯光乳纱般披在老婆婆身上。

老婆婆警惕地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拉利婆说,你儿子在开紧急会,马上要出差,他要我们来帮他拿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老婆婆问,你们扯谎,他自己怎么不来?他莫只记得在外头混,把老娘丢了。你们是什么人?

拉利婆和秀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婆婆说,我晓得你们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只想把崽从我身边骗走。你们不要打冤枉主意,你们出去,你们是两个妖精。

老婆婆的睡椅原来还是一把轮椅,她从轮椅里拿出一把剪刀,慢慢把轮椅摇向拉利婆和秀枝。

拉利婆和秀枝相互望了一眼,退出了房门。

拉利婆和秀枝来到商店,买了洗漱用品与男式内衣内裤,返回医院。

胡庆魁坐在床上对医生说,我这条腿现在这个愈合情况,你看可以活动么?

医生说,经过这段时间治疗,伤情愈合蛮好。依靠拐棍,可以稍为活动,但不要着力。

胡庆魁听了很高兴,双手在胸前交叉,手掌在腋下变成翅膀,朝秀枝扇动。

秀枝说,我回洗衣房去,中午再来送饭。

胡庆魁撑着双拐,一跳一跳,来到妇产科。

秀梅卧在床上看电视。黄牯佬正在病房里弯腰洗东西。

黄牯佬看见胡庆魁三只脚跳进来,赶忙把洗东西的盆子塞在床底下。

胡庆魁说,黄牯佬,这几天搭帮你,照顾我老娘一日三餐。老人家老懵癫懂,糊里糊涂,她一看见女的,总怕别人来抢她的宝崽。那天差点搞得秀枝和拉利婆下不了台。胡庆魁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秀梅,说,一点心意,表示感谢。秀梅双手向外推。胡庆魁说,你不收下,我就不要黄牯佬去照顾我老娘,让我老娘在屋里打饿肚。我也不让秀枝照顾了,一个人跛脚在街上翘来翘去。

胡庆魁的俏皮与自嘲,逗得秀梅和黄牯佬相视哈哈一笑。

胡庆魁把信封放在秀梅枕头上。秀梅心想,有机会把这个钱一起作回礼。秀梅也就没有再霸蛮推脱。

胡庆魁风趣地说,不能久留,一怕医生找我,二怕秀枝寻我,图个好表现,努力争取表扬。

胡庆魁朝黄牯佬打个拱手,朝秀梅笑了笑,三只脚,磕磕磕,回骨伤科去了。

那天拉利婆对秀梅说,想把秀枝和胡庆魁撮合。拉利婆说,我看胡庆魁人不错,秀枝守了两年空房,与胡庆魁配对,还蛮相合。秀梅说,那要看他们俩投不投缘,如果双方趁心趁意,玉成其事,好皮鞋有你拉利婆穿,猪头肉有你拉利婆吃,大红包有你拉利婆拿。拉利婆后来把秀枝喊到走廊上,跟秀枝说了,秀枝也没有反对。

今天胡庆魁来看秀梅,秀梅和黄牯佬都感觉很好。

黄牯佬说,我只顾忌胡庆魁是个吃公家饭的人,自己把眼皮子往天上翻,看不起别人,瞧我们不来。

秀梅说,黄牯佬,你这脑壳不开化,先自己瞧自己不来。你怕还是原先?如今你只要勤快,日子哪里不比他们快活。现在胡庆魁他们喝酒抽烟都受限制,胡庆魁未必瞎子打鬼,心里没数?你不要把他们都看成呆头鹅。

黄牯佬说,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鸡笼里说鸡好,鸭笼里说鸭好。只要他们两个同意,那是帽子烂得边,顶好!

秀梅说,黄牯佬,如果秀枝和胡庆魁结成亲,你和胡庆魁就成了连襟。以后相互还有个照应。

黄牯佬说,莫去指望那些,自家烧得自家锅斗黑,一家管好一家事。只是结成亲戚,免不了人情往来,胡庆魁莫把自己当个宝石,打肿脸充胖子。

秀梅说,近水知鱼性,近山知鸟音。黄牯佬,你寻个机会,跟胡庆魁下盘棋看看。

黄牯佬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不知胡庆魁晓不晓得下象棋。

秀梅说,黄牯佬你先问问看。

黄牯佬拨通胡庆魁手机,说,老胡,我袋子里牛骨头象棋怕发霉,你方便时,能不能一起切磋切磋?

胡庆魁在电话里说,黄牯佬,黄黄黄,胡庆魁发觉称呼有问题,又不知如何称呼,结结巴巴说了黄黄黄之后,说,你棋瘾蛮大,象棋袋子吊在腰子上不离身。

黄牯佬说,我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只是下盘棋。

胡庆魁说,我下棋水平一般,只会动几粒子。

黄牯佬说,你莫谦虚,约个时间,我们下一盘?

胡庆魁说,要得。

黄牯佬和胡庆魁在桥头废弃的天天便宜超市里下棋。

原先的桥头天天便宜超市废弃多年,门窗都卸了,剩下断壁残垣,成为废墟;周围砌了低矮围墙,应该是早有人盘下了这块地。

桥头是一个城乡结合部,桥头下坡的地方,多年自发形成一个小集市。一黑早,扁担箢箕箩筐菜篮板车三轮车呦五喝六,卖鱼卖肉卖蛋卖鸡卖鸭卖皮粉卖萝卜卖白菜,等等。天一大亮,就把这里喧闹收拾得无影无踪。拐弯角落里,只剩下四条空屠凳。傍矮围墙,有一个接锅底配钥匙修自行车的摊子,偶尔发出声音:卟嗵,叮当,哧哧。更多时候,围一堆人,耍扑克牌。这个时候,天天便宜超市留下的废墟里,开始聚集下象棋拉二胡打扑克牌的人。一圈低矮围墙,早有人破开了几个洞。

胡庆魁摸起放在地上的水壶,咕咚一声,饮了一大口茶水,茶水漫溢嘴角。胡庆魁抬起手用袖子往嘴角一擦,眼睛打起灯笼一样,盯着棋盘。

黄牯佬头上戴一顶草帽,手上夹着一支烟,两根手指像黄色蜡烛。黄牯佬嘴里噗出一口烟雾,锁着眉头,在棋盘前沉思。

胡庆魁对着黄牯佬吐过来的烟雾,挥了挥手,说,你棋子到底动还是不动?

黄牯佬又一口烟雾吐过来,说,下棋你急什么?

胡庆魁被黄牯佬吐过来的烟呛得站起来,挥掌,打太极云手,驱开烟雾,说,那好,我不急,我屙尿去,你慢慢想。

胡庆魁寻到一截断墙后面,对着一座土堆,解开裤子,想把一泡尿飞过去。胡庆魁屏住气,用力,一个响屁,涣散了喷射的压力,没有形成抛物线,就近把土堆冲涮出一条小沟。胡庆魁从断墙后面出来,看见黄牯佬还在那里埋头喷烟,就围着两桌打扑克的转了一圈。胡庆魁发现打扑克的人中,有两个原先老坐在台上发言的熟面孔。胡庆魁和周围看打牌的人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熟人。

黄牯佬嘴里一边喷烟一边喊,胡庆魁,胡庆魁。你到底是下棋还是不下棋?你未必水平蛮高,还有心思看打牌?

胡庆魁说,黄牯佬,你想好棋了么?你少喷两口臭烟好么。等会你棋没有下赢,倒用烟把我呛死了。

黄牯佬说,你少扯卵谈,晓得谁输谁赢?

黄牯佬趁胡庆魁还没有走拢来,拿起胡庆魁放在地下的水壶喝了一口水。

胡庆魁看见了,气得跺脚,对黄牯佬喊,哎,哎哎,黄牯佬,你不讲卫生。

胡庆魁赶过来,夺下黄牯佬手中的水壶,把水壶盖拧紧,放在凳子下面。

胡庆魁坐下来,往棋盘上一瞄,黄牯佬果真下了一步好棋。

黄牯佬坐在对面,翘起二郎腿,嘴里一边喷烟,一边说道,你走你走,你快走棋,老盯着棋盘干什么?

胡庆魁从凳子下面摸出水壶,松开壶盖,凑在嘴边,不饮又不喝,只将嘴皮子润湿,眼晴落在棋盘上。

黄牯佬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也轮到你好生想想。

黄牯佬迈出废墟,看见拉利婆在皮鞋店里忙进忙出,喊拉利婆泡杯姜盐芝麻豆子茶。拉利婆说,少凑热闹,晚上你带秀梅来吃饭,你要胡庆魁和秀枝也一起来。

黄牯佬走到桥头友谊河边,对着河水呦喝一声,惊起柳树林子丝绦乱颤。一群麻雀从柳条中飞出来,欢叫着飞往对岸。

友谊河两岸,柳条垂下万千长发。这个时候,河水饱满而丰盈,温柔而娴静。

河里有一只鱼筏子漂过。黄牯佬问有柴鱼乌鳢买吗?鱼筏子上的人扬了扬手。黄牯佬打转回到天天便宜超市废墟里继续下棋。

胡庆魁拿着茶壶,时而拧盖,时而揭盖,反复抿茶打湿嘴唇。

黄牯佬举起两根腊黄指头,喷烟。

胡庆魁放下茶壶,好像没话找话,说,这盘棋还真是个冤家聚头。

黄牯佬说,胡庆魁你下棋就下棋,啰嗦什么?你老牛吃嫩草,还打什么肚官司。胡庆魁说,我年纪比你大,如何称呼?黄牯佬说,膝盖还能大过腿?喊姐夫!胡庆魁伸手在棋盘上动了一步棋。

黄牯佬看出了破绽,噗一口烟,大叫一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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