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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学中“灰姑娘”母题的回归

2015-11-22■梁

剑南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母题现代文学美貌

■梁 聪

男权社会对女性物化的典型产物 《灰姑娘》,经童话和传说流传世界各地,也作为一种经典爱情样式被作家选择并演绎。但在长期进行封建统治的中国,这一母题受历史语境影响缺席于古代文学中,直到19 世纪末到20 世纪初,“灰姑娘”母题才重返中国文学,并呈现出“美貌有报”和“美德有报”的演绎方式,使得具有阶级差异的婚姻通过“付出”到“回报”的方式趋于合理,而阶级制度的崩塌、女性话语权的改变以及文学的商业化运营等多方面共同构建了“灰姑娘”母题回归文学舞台的阶梯。

《灰姑娘》是一则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讲述一个美貌善良的姑娘遭遇坎坷幸得王子搭救而摆脱苦海,过上幸福生活。这样喜闻乐见的故事,被口口相传,又经过改编延伸,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灰姑娘”为母题的创作,渐渐成为了世界文学作品中的一种经典爱情范式。

美国作家柯莱特·道林曾在他的畅销书《灰姑娘情结》中提出“灰姑娘情结”(cinderella comply)这一概念,指的是女性对于自信的缺乏和对独立的畏惧,是一种深切地希望获得他人照顾,寻求庇护、期盼依赖的被动心理。“灰姑娘情结”是男权社会下的特有产物,其实质是女性对婚姻的物质期待,即身份卑微,经济贫瘠,处于社会歧视中的弱势女性,希冀通过美貌、美德等关系媒介,与一位财力雄厚,身份高贵的男性结婚,从而改善物质生活,提升社会地位,达到“被拯救”的现实目的。

“在中国的和世界的历史与文明之中都充满了女性的表象和关于女性的话语,但女性的真身与话语却成为一个永远的 ‘在场缺席者’。 ”这种顺应弱势女性心理“灰姑娘情结”,在男尊女卑极盛中国封建社会的土壤上,于情于理是插根木头就能开花。然而,在中国传统爱情叙事模式里,“灰姑娘”却意外缺席了。取而代之的,反倒是“才子佳人后花园,落魄书生中状元”这一类“灰公子”的形象久唱主角,多有千金小姐的下嫁,却少有贵公子的贱娶。一直到封建王朝大厦将倾,“灰姑娘”们才被请回文学舞台。

一、“灰姑娘”母题的回归姿态

以“灰姑娘”为母题的叙事,核心节点在于“有报”——美貌有报,美德有报。出身贫寒的弱势女性与出身高贵的强势男性,两者形象高下对立,但女主人公凭借其漂亮的容颜抑或贤淑的品质,平衡了二者的参数差值,让贫门嫁入豪门这一“白日梦”转换成了“付出”与“有报”的因果联系,故事趋于合理。因此作者在处理“灰姑娘”型的叙事文学时,大致无非两种情感走向:美貌有报,美德有报。

“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白居易这两句描述杨贵妃的诗,用来概括“美貌有报”型灰姑娘的蜕变历程,倒也恰如其分。出生市井的姑娘,过着不被重视的生活,因颇有几分姿色,或被说媒,或被金主直接相中,一朝嫁入殷实人家,坐享衣锦荣华。张爱玲笔下《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怨女》中的“麻油西施”银娣、《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张恨水《金粉世家》中的冷清秋、都可看作这类“灰姑娘”形象折射在当代文坛的倒影。

曹七巧和银娣人生际遇颇为相似,都是为生活所累的贫门小户女,因为姿色出众,得以嫁到高门大户为妻,通过婚姻成功摆脱从前困窘的生活状态和低微的社会身份,从而实现“灰姑娘”向“少奶奶”的身份转换。而《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虽最终并未通过婚姻渠道实现物质诉求,改变社会地位,但在身世、心态和场景还原上,葛薇龙这一形象都与正版“灰姑娘”有着高度粘合。灰姑娘幼年丧母,葛薇龙家道中落,都承受着寄人篱下的委屈与出人头地的愿景;童话中,灰姑娘以舞会为平台,用美貌和漂亮的衣服来吸引王子的注意,而小说中的葛薇龙,也正以如出一辙的手法吸引到贵族少年乔琪乔。苏珊·布朗米勒在《女性的特质》中论述:“女人一生的使命是用眼泪和痛苦为代价,用极度的努力来矫正自己的身体和行为,从而取悦男人。”当女性无法主宰自己的生活时,势必会依赖他人,最长期的依赖莫过于丈夫。通过美貌与努力来取悦男性,换取男性的支撑与依靠,这便是“灰姑娘”叙事思维中的“美貌有报”。

英国版的《灰姑娘》,采用的副标题是“美德有报”。一个女子,相貌平平与出身皆平平,但她拥有高贵的道德与出彩的人格魅力,便同样具备征服白马王子的可能性,这种“美德有报”的叙事思维,在欧洲版的“灰姑娘”母题叙事中,曾一度受到热捧,诸如《简爱》、《傲慢与偏见》都是个中创作翘楚。而在现代文学中,尤推张恨水的《落霞孤鹜》:大户人家的小丫头落霞偶然拯救了教书先生江秋鹜,后来历经重重阻碍和曲折,最终结合在一起。丫头与教书先生的情感故事,与贵族和平民间的差距显然小了许多,但仍然被视为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跨越的办法不是在平等的基础上,而是白马王子对灰姑娘的发现与拯救,至于落霞帮助江秋鹜,只是表现灰姑娘应有的品德。

因此,从以上“灰姑娘”母题所诠释的文本方式看来,现代文学时期,门当户对的观念并没有消弭,而是在一个新的基础上被延续着。其实,灰姑娘故事原型的魅力,就在于在门当户对的社会时代语境下,为人性本能欲望的实现开辟了一条例外通道,给意外情况的发生提供了一条缝隙,让不可能成为可能,这对既定社会秩序来说,无形中构成了一种解构力量。

二、“灰姑娘”母题的回归原因

“灰姑娘”以其盛大的姿态回归现代文学舞台后,在一段时间内极受青睐。其作为一个文学母题,被作者选择且被读者接受,尤其是大多出现在小说这样的平民文学中,自然具有折射社会现实变革的缩影和对民众思想情感的契合。

1、传统制度的崩塌

中国在19 世纪末开始的轰轰烈烈的转变,尽管具被动性,但仍带来了一些较好的风气转变。对于“灰姑娘”们而言,这座千年王朝倒下的瞬间,带给她们的机遇性主要有两点:向外探索的行动权利和向上流动的婚姻想象。

在中国被强行打开国门,农业经济崩坏且资本主义风气吹入中国后,一些无法依靠农业维生的贫门小户家庭中的女性不得不走出家门,去寻找生存契机,而社会也应势提供了一些较为低微的工作机会给她们:如售货员、女工甚至是舞女等,这样一反封建时期女子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风气,就为她们提供了向外探索的行动权,拥有可能遇见“王子”的渠道。

同时,受到西方自由主义风气影响,传统等级森严的婚嫁制度有了松动,尤其是一些受过西式教育影响的贵族青年,不甘再受家庭主宰婚姻,他们拥有浪漫主义思想同时兼具传统大男子主义思维,容易对美丽而柔弱的灰姑娘们产生感情,如老舍的《家》中,觉醒对鸣凤产生的爱情一般。而在这种情况下,走出家门的灰姑娘们不再如从前盲婚哑嫁时期一般对婚姻完全不自主,她们在视野的扩展中自然就产生了向上流动的婚姻想象,形成“灰姑娘”情结的内在动机达成。

2、女性话语权的改变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灰公子”这一母题之所以能取代“灰姑娘”主要由封建时期的历史语境导致。在前资本主义时期的中国社会,掌控着知识、权力、话语权的,永远是那些受过文化熏陶的男性知识分子。同时,受社会分工的歧视,女性地位大大沦落,受“三纲五常”的制度限制,社会地位逐渐边缘化。那样的一种男权统治下,女性几乎失去了受教育的权利,远离知识的她们也就远离了权力的场域,丧失了话语权。她们始终作为男性的“她者”即男性主导性主体以外的一个不熟悉的对立面或否定因素而存在。所以,在中国古代社会,女性作为一个被压抑的弱势群体,她们的文学创作本来就是不被认同的, 她们的意识形态和声音,被男性看作是一股异己的力量而被压抑,被边缘化、沉默化,自然不如西方“灰姑娘”情节的女作家有机会来进行自我想象及表述。

直到1898 年,中国第一份妇女报纸《官话女学报》创办于上海,女性声音开始零碎出现。到了五四启蒙运动后,由苏雪林、石评梅等女性主编或主撰了诸如主流报纸《晨报》等妇女“妇女问题专栏”和妇女周刊,女性问题获得前所未有的关注,形成一次重要思想启蒙运动,女性受教育的机会大大增加,因而女性文学创作也开始迎来高峰。一些女作家将恋爱和婚姻问题作为创作主题,但是其受制于长期传统的文化观念、价值体系和伦理规范,在创作中会不由自主的将笔触伸向“灰姑娘”母题这一类的男权主义产物,去通过期待、顺应或者反抗等方式,来结构其女性性别中的特质。因而,女性话语权的转变,给女性的一些固有想象和期待有了言说的机会,形成了 “灰姑娘”母题得以回归的重要渠道。

3、文学的商业化运营

在中国古代时期,受到印刷技术的限制以及统治阶级对文化的禁锢,文学的商业化运营程度较低。而在一定时期,文学的媒介也在影响着文学的生态,文学作品依靠媒介才能传播。因此,现代文学时期报刊杂志发展即文学的商业化运营也是“灰姑娘”母题能大量回归的原因之一。商业化的运营使得职业作家出现, 并指导作品内容关注现实人生,同时,商业化的文学对刊载内容的选择也影响着读者期待视野和作者价值取向。在有市场的需求下,使得以往并不常见的“灰姑娘”母题可以被接受并传播。

现代文学时期,文学商业化的运营通过报刊发行吸引广大读者,而读者中无疑存在许多女性,又以年轻女学生为主。她们常购买报刊且有时间阅读,同时又处于爱幻想的年纪,未出嫁而对婚姻有想象,这样就形成了“灰姑娘”母题的期待视野。这种“灰姑娘”母题期待视野的存在便使得写作者不自觉地去迎合这种期待视野。例如,张恨水作为“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作家,笔下的“灰姑娘”母题铺成的作品形成主要创作内容,而读者也对此十分钟爱。据悉,其创作的“灰姑娘”母题的文本《啼笑姻缘》受欢迎程度之深,使得所刊载此书的《新闻报》主编严独鹤与两位编辑紧急成立“三友书社”,以近水楼台之便,抢先取得出版权——这种专为一本书而组建出版社的现象,恐怕也是绝无仅有。可以想象,“灰姑娘”母题的作品曾风靡程度之深。

因此,在这种商业化运营中,成功的链接起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的需求沟通,也是合力唤回“灰姑娘”母题在现代文学的回归的重要因素。

总体而言,“灰姑娘”母题在现代文学上的回归顺应了时代的变化,也从某些程度反映了中国女性思想的觉醒和对女性关怀的萌芽。女性在这个过程中从“非人”走向“人”,要得到解放,那么经历“灰姑娘”这样的传统女性情结的表露就是一个必要的过程。无论这样的母题是否带有落后性,女性的情感和期望能得到关注和表述对于一个千年来女性为奴的社会已经具有其进步性,同时,在“灰姑娘”母题的回归当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类似《莎菲女士日记》等已经具有清醒女性自主意识的“灰姑娘”出现,“为女”且“为人”的女性意识已经逐渐显露其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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