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 师(外四章)
2015-11-22贵州黎仕勋
贵州 黎仕勋
巫 师(外四章)
贵州 黎仕勋
在村庄里行走,表情让人惊骇般肃穆;
他经常虔诚地跪下来。有时对着一棵树,有时对着一蹲石头,有时对着一片玉米,有时面向一块稻田;
他有时也望向天空,但他的双眼比天空更空。
他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望上一抛,牛角卦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然后落下。有时掷地有声,有时轻如飘雪。最后再捡起来,收往油黑的长袖里去,再或轻快或凝重地往前走去。
那时候一条狗和一些人跟在他的身后,村庄枯燥无味。
所以,那时候巫师是村里的一道风景。他隆重的道场是踩着刀锋搭成的梯子往高空里去。他能赤脚站在烧得通红的犁铧上,一股股黑烟哧啦啦往上直冒,空气里随即怪味弥漫,但他居然安之无恙,继续手执桃木长剑,歌之咏之,舞之蹈之,犹如一场奋勇的厮杀。
村人屏往呼吸,心中充满恐惧,却又虔诚地希望曾经隐藏在村庄某个角落的恶鬼邪魔被尽数驱散,片甲不留。
我记住的,是他的长发总在风中飘舞,还有那些被他点燃的符张的灰烬;
他青烟袅袅,但我一直没有听清楚他在唱些什么,也没有看清他的脸……
土 地
放眼望去,村庄四周的山上,全是土地。
那些土地,可以长玉米,可以长黄豆,可以长荞麦,还可以长高粱长麦子长南瓜红薯洋芋……
那些土地很诚实,你种什么,它便长出什么!
只有你背叛它,它不会背叛你。如果你离开它进城务工去了,什么也不种的时候,它便长草,长刺,长野花,长杂树,还长樱桃,长梦子,长你童年的记忆!
你背叛它的时候,你听不见它的叹息,因为它的叹息一直被深埋在油黑的土里,被埋在你祖祖辈辈的墓碑之下,和你的祖先躺在一起。
曾经,它们是丰腴的,以后,它们依然一样丰腴。它们永远供给你生生世世的粮食,永远聆听你渐行渐远又渐行渐近的足音,它们能从你的足音中感受你内心的欢快与愉悦,沉重与迷惘。只是你,是否曾虔诚地聆听过——哪怕一次——它们赤热的心跳?是否时常想起,因你的离去,它们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忧伤?
山 道
像一根没有尽头的长绳,一端系着老屋,一端系着你的成长,系着田野、坡地,系着你全然不知的未来。
你荡秋千一般,从蹒跚之日起,就在这根长绳上荡啊荡,来来回回,高高低低,风里雨里,冷里热里,苦里甜里,哭里笑里,醒里醉里,爱里恨里,从未歇下,也歇不下来,渐渐丰满你的五味人生,把青丝荡成白发,最后,如你的祖先一样,在巫师的指引下,被村人拱护着,与山道作一次隆重而又无可奈何的道别。
在你的生命里,山道,其实是一根让你不断攀援不断喘息,然后慢慢由热闹走向寂静的长绳。
山道,一端系着来处,一端系住归往。
村 巷
寂静、幽长、逼仄,无论晴雨,只适合慢走。
但村人的脚步总是慢不下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代一代,急促地将日子踩在脚下,坚毅有力。
慢下来,日子就溜走了,比老鼠还快。
于是,巷道的青石板被日子蹭亮了,如镜一般,将所有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悉数照亮。
只有老人,他们拄着手杖,在晴好的日子里,慢慢地,在锃亮的石板上寻找自己曾经健步如飞的影子。
曾经,他们像自己的祖先一样,掮着犁铧,赶着牛马,穿过巷道,匆匆,走向村口,走向坡地,让日子在那些缄默的坡地里淋雨,或晒太阳。
如果有孩子们从巷道里追逐而过,老人会停下来,在孩子们的笑声里慢慢捡拾自己童年撒落的花瓣。
岁月斑驳,但那些曾经的花瓣依旧灿烂。
其实,慢下来,日子很美,村巷很美。但对于村人来说,慢下来的日子,只属于暮年,属于那段可以用来追忆的时光!
静 好
秋后,蝉声已经消失。
天空开始暗蓝,枫林慢慢着火,它的火焰,由淡绿而橙红,仿佛有呼呼的声音。
一只长尾雉从空中划过,又一只长尾雉也从空中划过。
溪水、枫林,以及渐渐黯红的金樱子,还有那些升腾的火焰,一下归于寂静。
荻花、蓼草花纷纷开了,风里全是它们静静开放的声音。
蜻蜓在收割之后的稻田,一只又一只,成群飞舞,它们的羽翼,如枫林之上的火焰一样透明。
这时候,我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挽着竹篮,牵着她的孩子从远处走来。在经过一片路边菊的时候,我听见她呼吸急促,仿佛刚从某个溢满芬芳与温情的梦里醒来。阳光恰如其分,菊香淡淡弥漫。她慢下来,放了竹篮,一朵一朵,将那些金黄的菊花轻轻撷下。而她的孩子,则跌跌撞撞地跑向田野,跑向那些蜻蜓。他咿咿呀呀,像追逐一个灿烂的童话。
秋后的村野,所有的梦想,天空一样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