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浩荡的人文气
2015-11-22谭仲池
○ 谭仲池
湘江浩荡的人文气
○ 谭仲池
暮秋时节,岳麓山的枫叶红了。站在岳麓山巅望满谷的红枫,心中燃烧着一种久违的激情。自从湘江航电枢纽拦江蓄水,江城的秋天再不见了往日湘江干涸的惨景,裸露的河床和浑浊的江水,便一去不复返了。重现在眼前的是久日盼望的“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新美景色。
湘江是长江中游南岸重要的支流,干流全长856公里,自西南向东北斜贯湖南省东部全境,途径永州、衡阳、湘潭、长沙等17个县市入洞庭湖。2013年5月,国务院水利部和水利普查办认定“湘江源头在永州市蓝山县紫良瑶族乡国家森林公园的野狗岭”。从此蓝山被正式确定为湘江的源头。
从远古流来的湘江,虽然它只是中华神州大地的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但数千年来,它承载的历史文化丰盈积淀和近当代文明的厚重璀璨,犹如灿烂星空的那条银河,放射着无比夺目照耀人世的光芒。
我是湖南浏阳人,浏阳河是湘江的支流,我也是喝湘江水长大的。因此,对于湘江这条母亲河的爱与神往胜过对自己生命的珍视。对于湘江的遥远昨天,乃至今天的寻觅阅读思考,就自然多了一些凝重、苍凉和激越。而今天,我要在本文里侧重叙说的是湘江独特的物华景观和浩荡的人文气象。或许这样,最能表达它的灵魂精义,天地肝胆,江海情怀和精神形象。
湘江,是一条乡愁浓郁缠绵的江。只要我一翻开《离骚》读到“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沉流。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就仿佛看到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站在江畔,任满头披发在日暮的江风中飘拂。他望着滔滔流淌的江水沉吟:“哀民生之多艰,吾心向善,虽九死其犹未悔。”然后,他怀抱一块大石头,一头栽进滔滔的汨罗江。这就是战国时楚国的屈原。他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他是抱着忧国忧民的家国大愁,而投江明心。这份沉重和悲怆,是数千年来的龙舟竞发都无法承
载的,因而著名的《乡愁》诗人余光中发誓“要做屈原和李白的传人,与永恒拔河”。唐代诗人杜甫也曾经支撑着自己清瘦的身影,在湘江岸边寻幽访古,留下了“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的诗句。而坐在江边“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更是全身心地被潇湘沃土缠绵乡愁浸染,不仅写出了“披草而坐”“倾壶而醉”“意有所极”“梦亦同趣”“余无以穷状”的《永州八记》,更有反映湘江沿岸劳动人民底层生活痛苦的不朽之作《捕蛇者说》广传后世。柳公在文中悲叹:“孔子曰:‘苛政猛于虎!’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役之毒,有甚于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如此,另一种滋味的乡愁,不能不令人刻骨铭心。只要沿湘江泛舟而下,现在依然可以看到江岸山碧如翠屏,林壑掩古寺,老树依瓦屋,泉飞深涧,雁越群峰,花草拂路的秀美画卷。如果你走进江边的靖港古镇和乔口渔都,这里的层楼树影,古阁回廊,临水街窗,倚岸栏干,柳影花光,还有石板铺就的街道,小楼的灯笼都会挂满缠绵乡愁,和遥远岁月沉淀在款乃水中与木船上的渔歌丽韵。而隔江相望的铜官窑,早在唐代就有大量的陶器远销南亚和北非,开通了“海上丝绸之路”。从沉在海底的“黑石号”上打捞上来重见天日的5万多件长沙窑的陶器,就可以让我们想像当时湘江之滨陶城的红熖奇观与瓷镇盛景。据史料记载“釉下彩”最初就是从湘江边的铜官窑烧出来的。当时盛传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流行说法,就形象地描绘出铜官窑技艺的神妙无双。不仅如此,把诗词和广告的创意融入铜官窑的陶器之上也是长沙人的首创。如陶器上书写的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怨我生迟,我怨君生早。”“去去青山远,行行湖地深。早知今日苦,多与画师金。”“春水春池满,春明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以及“郑家小口天下第一”的广告语就可以看到1100多年前湖南当时的开放胸襟、文化异彩和流向世界的别样乡愁。即使到了20世纪中叶,湖南画家齐白石笔下的莲蓬、虾影;作家周立波书中的《山乡巨变》都仍然散发着浓郁缠绵、扣人心弦的乡愁乡音乡恋。
湘江,是一条文化悠远卓绝的江。讲到湖湘文化久远的历史渊源,我认为“三皇”中的炎帝创立的农耕文化,如《周易·系辞》中说:“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就为其奠定了文化之基,而后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九嶷”。他弘扬的孝敬父母、谦恭礼让、以德治国、举贤任能的道德文化,同样深植于潇湘沃土,滋养着湖湘文化的久远源流,渐成江涛澎湃于神州大地。自从上世纪70年代在湘江东岸马王堆出土的西汉长沙国利苍及其妻、子的墓葬和发现的3000多件珍贵文物,其中,尤以轻若烟雾、薄如蝉翼、织技高超的素纱禅衣的重见天日,惊绝于世。相隔20年后,在走马楼出土的涉及社会、政治、经济、军事、法律等方面内容的三国吴简,都以月轮开残照,文字若玉鉴,辉耀古今的卓绝之灵,鲜明而凝重地展示出千古长沙的深厚文化积淀,放射出湘江长流不息的人文智慧波光。若步入和走近依然肃穆地伫立江岸的贾谊故居、岳麓书院、岳阳楼和重修的杜甫江阁,你就能听到看到长沙太傅贾谊挑灯孤吟,挥泪写下:“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弃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蒂芥,何足以疑!”独自感叹“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天不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兮,焉知其时。”的《鹏鸟赋》;更有范仲淹伫立岳阳楼,掩卷沉思,发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焚心倾怀。在这里我想应证的是,湖湘文化的源远宏阔和兼容并蓄。以张栻为例,他是四川绵竹人。因他在长沙成长并入仕途,而又在岳麓书院常与朱熹坐堂会讲,启迪学生,故他的思想自然融入了湖湘文化的滚滚波涛并放射出奇光异彩。如他在《静江府学记》中说道:“凡天下之事,皆人之
所当为。”“然则讲学其可不汲汲乎?学所以明万事而奉天职也。虽然,事有其理而著于吾心。心也者,万事之宗也。惟人放其良心,故事失其统纪。学也者,所以收其放而存其良也。”在这里,张栻明白地指明,万事明于“物理”,“性理”又能力行其事,全在发挥“心”的作用,即“心也者,万事之宗也。”但“心”既可以是“良心”,也可以是“放心”(缺失了的良心),故只有“收其放而存其良”才能真正“明万事而奉天职”。这就深刻地阐明了学习的目的在于“收其放而存其良”亦即“正心”。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到湖南道县人周敦颐,世人又称其为濂溪先生。他24岁步入仕途,虽长期担任州县小吏,但为官清正、勤勉,处世超然。大诗人黄庭坚称赞他“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周敦颐是中国思想史上享有盛名的湖南籍人,他的《太极图说》 《通书》被公认为宋代理学的开山之作,他对湖湘文化弘扬发展起到了砥柱作用。就以他所著《爱莲说》为例,就成为世世代代的读书人喜欢阅读并籍以修心养性的座右铭。如文所言:“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其文采、精义、哲理无不撼动人心。这就充分验证了他在所著《通书》之《陋》中所言:“圣人之道,入乎耳,在乎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这种修养的工夫的关键是“诚心”,亦即纯其心。而我以为《爱莲说》的精魂就在于他形象而生动地诠释了心性修养的高标与通达。这就从儒家文化的维度揭示了人格理想实现的途径。
当潇湘云水,南岳紫气,驻足韶山,时光流逝的滴水之恩于19世纪末,又在湘江边的湘潭县孕育了天之骄子毛泽东。当他走进湘江边的湖南第一师范学校,他便得到了杨昌济、徐特立等进步教师的影响指导,在那里他结识了蔡和森、何叔衡、萧子升、杨开慧、向警予等怀梦者、寻梦者。那一天,他和同学们游过湘江,伫立橘子洲头,望江上的风帆,天空高飞的苍鹰,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他猛然发出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天问。自此,他胸怀“改造中国与世界”的伟大理想,开始寻找点燃梦想的火把。他读《新青年》认识了陈独秀、胡适。他在北大图书馆,如饥似渴地读书,终于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俄国十月革命的光芒。从此,这个湘江的优秀儿男,背着行囊走进农民、工人的队伍中,走进大革命的洪流,走进血与火的岁月,开始抒写关于太阳照亮东方的壮丽史诗。
简略地回顾这些,就会让你从心里沉甸甸地感知湖湘文化的渊远流长,厚重丰盈,博大精深,更为其独特的思辨触角,公利天下,居德行仁,求变求新,自强不息,文武张弛有度的湖湘风格和气派所倾服。纵横流长,不断创新,开放兼容,在发展中不断激发活力的湖湘文化,犹如湘江是众多支流汇合涌起壮阔的波澜一样,推拥着湖湘文化在不同历史时期出现一个又一个高潮。影响深远的湖湘文化既熔炼出尧舜古风,屈贾情怀,朱张文气,毛蔡风流的文化禀性、文化气质和淳朴重义,忠勇尚武,自强不息的文化精神,又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英雄的湘江儿女叱咤风云,为民立极,在风雷激荡的历史长河中,掀舞时代狂飚。正如史学家孟森所言“嘉道以还,留心时事之士大夫,以湖南为最,政治学亦倡导于湖南。”细数这个历史时段,在中国大地站立并举帜行进的湘江骄子确实灿若群星。从被称为“晚清第一人才”的湖南安化人陶澍开始到之后的曾国藩、左宗棠、魏源、贺长龄、胡林翼、彭玉鳞、罗泽南、郭嵩寿等代表的湖南人开创了“同治中兴”的历史局面。
湘江,是一条思想深邃激扬的江。湖湘文化实际上是求是新锐,笃行担当的文化,它极具负重奋进,务实求真的人文品格。我们走进岳麓书院就能看到悬挂在头上的“实事求是”的匾额。这就是湖南人思想之所以迸放闪电的思想内核,也是湖湘文化思想的精髓。从王船山提出的“天理广大”“格物致知”到魏源倡导的“公天下”“利天下”“富天下”,
在《海国图志叙》中提出的“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经世致用”思想和毛泽东把“实事求是”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路线,都充分说明千古湘江赋于中华思想文明史的惊世杰绝的非凡贡献。
在这里,有必要对湖南衡阳人王船山对中国哲学的非凡贡献作适当的注释。王船山14岁中秀才,曾就读岳麓书院,后因为抗清救亡奔走,被清庭通缉,隐居家乡的石船山著书立说,留下了逾八百万字,包括《周易外传》《周易内传》 《读四书大全说》 《读通鉴论》 《宋论》等名著在内的百余部著作,成为整个宋明理学的反思者与总结者,也成为此后中国哲学新取向的预示者,与顾炎武、黄宗羲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家。王船山在《读四书大全说》 (卷8页944-945)中说:“惟天之命,於穆不已”,只是动而不己。而动者必因于物之感,故《易》言“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即此是天地之心。圣贤以体天知化,居德行仁,只在一“动”字上。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不相一而疑相碍者,合之于动则四德同功矣。在这里,王船山极力主张“居德行仁,只在一个‘动’字上”。他认为“动者,道之枢,德之牖也”。只有通过‘动’,世界才能真正和谐,生命才能充分实现,否定‘动’最终只会走向否定生命和世界本身。但他在肯定‘动’时,也强调‘时’,因为圣人之动,必因其时。“然终古之时,皆圣人之时也。时,因其盈而盈用之,因其虚而虚用之。”这就是要因时明道知势而善动。在这方面,湖南湘乡人曾国藩亦同样有自己的领悟。他认为“於穆不已”(深远不息)的天命体现为人物之性,再分殊为“时出不穷”的人性之理和万物之理。由之,他强调三个基本观点:其一,“性不虚悬”;其二,“尽性之命”;其三,要随时“顺理”。这三者就形成了务实、开放、健进的精神。
正是由于博聚众智形成的这种思想体系才能使湖湘文化思想海纳百川,融汇百家,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因时善动,与时俱进,为湖南人勇立潮头,敢为人先铸就了思想武器和信仰旗帜。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认为,深受湖湘文化思想精华滋养和润泽的毛泽东思想是中国思想库藏中最经典丰富、最具实践价值的宝贵财富。
湘江,是一条物华锦绣神奇的江。1938年出土于湘江西岸宁乡月山铺的四羊方尊,是商朝晚期青铜礼器。这是我国尚存商代青铜器方尊中最大的一件。其每边边长52.4厘米,高58.3厘米,重34.5公斤,长颈,高圈足,至后部高耸,四边上装饰有蕉叶纹,三角夔纹和兽面纹,尊四角各塑一羊,肩部四角是四个卷角羊头。同时,方尊肩饰高浮雕蛇身而有爪的龙纹。目睹四羊方尊,你自然会感到其形其状其神所蕴含的神圣、仁德、祥瑞、祈愿之意。这个被史学界称为“臻于极致的青铜典范”,正好说明湘江的物华锦绣,神奇绝伦。由此,我们可以想像,当时江南的富饶美丽,铸造技术的发达和鱼米之乡的百姓对五谷丰登、人丁兴旺的期盼。
你若乘舟上朔湘江的上游郴州苏仙岭,在石径中穿行至白鹿洞石壁前,就能看见字迹依然可辨的“三绝碑”。此碑文高52厘米,宽46厘米,十一行,每行八字,行书。所写内容是宋词人秦观的《踏莎行·郴州旅舍》一词,苏轼写跋,书法家米芾把词和跋题写在石上: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残阳树。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1960年3月,毛泽东到郴州,闲谈中两次问到“三绝碑”的保护情况。同时,他还兴致浓郁地背诵了《踏莎行·郴州旅舍》。接着谈了秦观写这首词时被贬的遭遇和难言的凄楚心情。是的,睹物思古鉴今,会让我们感悟一地一山一石一木的文化涵义,魂形象征,情感寄托,生命真谛和眷恋向往。说到物华锦绣,我在这里不能不提到浏阳的烟花鞭炮。那可是一个巧夺天工的美丽精灵。浏阳花炮始于唐盛于宋,它穿越千余年的时间隧道,远涉重洋,四海扬名。它的美妙无比的焰火幻景,给人们带去向往、祝福、欢乐和友
谊、遐想。无论是夏威夷海湾,还是摩纳哥上空,世奥运的不眠之夜,以至友好国家国王的庆典都有浏阳烟花焰火所凝聚的湘江儿女的梦想、欢乐、智慧、友情,随着喜庆的雷鸣而纵情绽放。这是任何别的声光色载体不可比的。宋代诗人辛弃疾对烟花幻景更是情有独钟,他在《青玉案·元夕》词中兴奋写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一幅多么迷人的画卷!到了新的世纪之初,浏阳的烟花焰火,更注入高科技的含量,不仅色彩艳丽,图景变幻无穷,而且安全环保更加洁净玲珑神奇。到了夜晚,每逢节庆之时,你就能在湘江的两岸、浏阳河畔欣赏到美妙的音乐焰火晚会。浏阳人自豪地赞美自己的烟花焰火:“直上霄云身自碎,化作辉煌伴雷鸣。香风花雨曲不断,播洒人间万家春。”
湘江,是一条壮怀激烈雄伟的江。如果你走进浏阳河畔谭嗣同的故居,看到他留下的崩琴,望着堂前他依然器宇轩昂的画像,你心中便会涌起怎样的感情波澜啊!谭嗣同既是湖湘文化滋养的潇湘伟男,也是为湖湘文化的发展播洒了心血和肝胆智慧的血性书生。他在自己所著《仁学界说》中说:“仁以通为第一义”“通之象为平等”“通则必尊灵魂,平等则体魄可为灵魂”“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唯心,故唯识。”从以“通”释“仁”或认为“仁为天地万物之源”的独见来看,正体现了谭嗣同的一贯主张:“道非圣人所独有者,尤非中国所私有者”。正是因为谭嗣同重“道”贵“仁”,因此他才能够做到“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这种“我自横刀白天笑,自留肝胆两昆仑”的壮烈之举自然属于伟大的思想先行者。
当我们唱起《国歌》,那激昂雄壮的旋律伴着心中的誓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的时刻,我们就会立刻想到在湘江岸边诞生成长并毅然投入战火硝烟的人民戏剧家田汉。
田汉写的这首歌词,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中国人为中华自尊、自强,为国复兴,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为国为民的壮怀激烈和英勇牺牲精神。这字里行间跳动的雄壮旋律中,自然地浮现着湘江的忠魂和义胆,血性与崇高。特别是在辛亥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洪波大潮中,湖南人更是力挽狂澜,不畏艰险,不怕牺牲,勇往直前。孙中山曾动情地说:“难怪湖南的大地是红的,这是湖南革命党人的鲜血染红的,没有湖南人便没有革命的成功。”事实正是这样,出生在湘江边长沙县高塘乡的黄兴就是和孙中山一道领导辛亥革命的先躯和领袖。章太炎满怀敬仰之心,在黄兴的追悼会上撰挽联曰:“无公乃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是的,只要当人们忆起黄兴居功不傲“为国尽瘁,亦属义不容辞”“难可自我发,功不必自我成”的这种以天下为公、威勇、德劳的高尚品格时,谁人不感叹黄兴将一生献给中华民族,献给民主共和的赤胆丹心!蔡锷是打响护国讨袁第一枪的儒勇将军。有人评论说:古人说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可蔡却打破此例,他的成败生死,不论是友是敌,是新是旧,莫不对他由衷称道。理由很简单,蔡以天下为己任,却不以天下为己。因而在他1917年4月12日,魂归故里,国民政府为其在岳麓山举行国葬时,虽大雨滂沱,送葬者依然蜿蜒数里。史称“民国之有国葬,实自东坡始”。只要细细地品读湖南历史上出现的这些风云人物,我们就不难发现湖湘文化及其精神对人的精神指引和产生的强大精神力量与坚韧意志。同时,湖南人的大义柔情,宁玉不折也是堪为旗帜。被称为“同盟会死难第一人”的刘道一受尽酷刑,仍历数清政之残暴,中国之危亡,在公堂大声呐喊:“士可杀不可辱,死则死耳!”后不幸于1906年12月13日,被清政府杀害于
长沙浏阳河外,年仅22岁。其妻曹庄闻丈夫噩耗,便自杀以殉。这种夫妻情深,家国一体,肝胆相照的人生取向,怎不令人挥泪致敬。正如其兄刘揆一之妻黄自珍所作《哭娣妇曹守道》诗云:“万里风霜一国民,巾箱脱尽赠长征。陌头杨柳春无怨,塞上烟云日有心。”
当日本军国主义悍然发动侵华战争,平型关战役中,重创日军精锐部队的115师政委就是湖南人罗荣桓。就连国民党军队中的“抗日三杰”也都是湖南人。当新中国刚刚成立,美帝国主义就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带兵挂帅出征的将领又是湖南人彭德怀、杨勇,毛泽东则把自己的大儿子毛岸英也送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壮烈情怀,山河意志。这样我们既可以回答屈原、贾谊、柳宗元、范仲淹这些胸怀天下,心忧百姓的士大夫失意后在湖南仍然用生命之光,智慧之光,理性之光铸熔湖湘文化的光辉灯塔和信仰归依。同时,也使我们更加明悟爱国主义是湖湘文化最首要而笃行光大的优良传统。早年,岳麓书院张栻父子的爱国情怀就堪为师表。张栻之父张浚曾官至宰相,他力主抗金,重用岳飞、韩世宗等名将。所以张栻就任岳麓书院山长后,还毅然把几十个学生送到抗金前线。曾在岳麓书院受业的左宗棠为收复新疆,64岁时还率西征军,命人抬一口棺材入疆,以示不收复新疆决不生还的决心。
正是因为湘江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常德山有德”“长沙水无沙”的山水妙化,所以湖南的人文精神,既有山的凝重,竹的气节;泉的圣洁,水的灵动;加上湖南人喜欢食辣椒,便在血脉中多了一股百折不挠、坚韧前行的“辣性”和“刚劲”。又由于湖南人善植桑养蚕和制作绣品,在他们的心性情感想象世界又富于柔美、热烈、真诚和坦荡。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中国四大书法家之一的欧阳询;著有《猛回头》《警世钟》,为抗议日本政府颁布的《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在日本东京大森湾而投海殉国,时年31岁的陈天华;力主民主政治的国民党创始人宋教仁都是湖南人。据有关资料佐证,为怀念陈天华的以死殉国来唤醒中华民族的自尊、自强的壮烈行为,12年后去日本留学的周恩来满怀敬仰之心写下这首诗:“大江歌罢掉头东,遽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读唐诗我们不会忘记,在那个月光如水,照临湘江的暮秋夜晚,诗人王昌龄站在江边吟道:“留君夜饮对潇湘,从此归舟客梦长。岭上梅花侵雪暗,归来还拂桂花香。”此情此景,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古时湘江的清波碧浪,轻舟若云;江岸的草木茂盛,花雨缤纷;江面的澄明辽阔,梦追彩虹。
是的,这条悠悠曲曲、深幽坦荡、明媚柔朗、奔腾激扬的湘江,那日夜不停息的涛声,在永远倾诉一个永恒的梦。这梦无论是对于日月天地,山光水色,草木泥土,断桥老屋,古巷渔港,总是不绝于耳,于目,于心,于流动的岁月。世人总是试图在聆听波涛的声韵里,去解读它神秘的密码。然而,谁也没有能够真正抵达它的内心深处的灵魂世界,却只能如此这般地,去尽心领悟,湘江留给我们的历史光影与现实浪鸣。
他或许读懂了湘江留给他的梦。
胡耀邦这个在浏阳河边放牛的少年,还不到13岁(于1915年11月30日生),就在家乡文家市参加了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从此走向革命漫漫征途。几十年的南北征战,风雨兼程,历尽千辛万苦,胡耀邦始终不忘心中的信念和梦想。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历史转折的重要时期,担任了中国共产党的主席和总书记,肩负起了领导全党全国人民振兴中华的历史重任。1983年2月20日,他在谈到改革时,动情地说:“要搞四个现代化建设,必须进行一系列的改革,改革要贯穿四个现代化建设的整个过程,这应该成为我党领导四化建设的一个重要的指导思想……总之,要以是否有利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
义,是否有利于国家的发达,是否有利于人民的富裕幸福,作为衡量我们各项改革或对或不对的标志(《从红小鬼到总书记》人民日报出版社2014版第486页)。”现在读起这段精辟论述,我们依然倍感亲切、振奋,如雷在耳,如涛涌胸。我们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胡耀邦领导改革的忙碌身影和开创的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蓬勃发展的崭新局面。这就是湘江,赋予它的儿女“公天下”“利天下”“以民为本”“实事求是”“敢为人先”“变革图强”的无穷精神动力和登高望远、胸有海岳的宽阔眼界。
历史是从江河开始书写的。水与天地与自然与人气息相通。江河之水赋予人类生活的物性、灵性、理性和心性,是千古永续的生命血脉和文明渊缕。湘江得天地之惠,自然之灵,人气之化,以其独特的地域和星宿方位与宇宙全息相通,从古至今,一批又一批的非凡才俊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明“道”求“理”,百折不挠,以其至真、至美、至善、至如的追寻与坚守,萌发演绎熔铸成如江波浩淼的湖湘文化潮流以及胸怀天下,爱国图强,求索笃行,忠勇担当的“湖南人底精神”(陈独秀语)。而这种文化和精神,几千年来早已沉淀和孕蕴成湘江生生不息的文化气韵和道德甘霖,从而哺育着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湘江儿女叱咤风云,创造惊天伟业。而这种文化和精神,又早已汇入中华民族伟大文化与灿烂文明的洪波巨澜和宏伟殿堂。正如钱基博先生所说:“张皇湖南,而不为湖南,为天下;诵说先贤,而不为先贤,为今人。”(《近百年湖南学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12页)。此言一语中的,道出了湖湘文化和湖南精神并非局限于区域独有,而极具普遍性意义的道理。只要我们稍微用心梳理一下湖湘文化的源流、潮涌、波峰和它包容的集古代儒学、哲学、文学乃至天文地理、宗教、军事等方面的丰富内容与不同时代的历史人物和领袖的壮举和学说,以及在潇湘大地呈现的人文风华,近当代风流,就能极其鲜明而生动、深远而厚重地折射出湖湘文化和湖南精神所深蕴的文化自觉意识与探索精神;尊重历史,崇尚自然,敬畏先贤,信任现实,改造和完善现实的非凡实践智慧与担当情怀。这就能更清晰地看到湖湘文化,其文源之深,文脉之广,文气之盈,文魂之达,文华之灿,绝杰华美的真实面貌,亲切地感触湘江的浩荡人文气象与壮美文化旋律。
湘江就是一部历史大书,一部生动雄伟的历史史册。它记录着湖南人为中华民族复兴,人类文明和平发展所做出的卓越创举和辉煌业绩。据统计,中国共产党创立时出席中共代表大会13个代表中,湖南就有3位。新中国成立时,湖南人分别担任了第一任共和国主席,第一任全国政协主席,第一任中央军委主席,第一任国防部长,第一任总参谋长。中央授予的十大元帅,湖南有3位,十名大将,湖南有6位,57名上将,湖南有19位,177名中将,湖南有45位,1359名少将,湖南有129位。自1994年选聘两院院士以来,湖南共有104位。被誉为“世界杂交水稻之父”的袁隆平院士,就是在湘江之滨,书写着“一粒种子改变世界”的壮美诗篇。即使从湘江岸边农舍走出的普通士兵罗盛教、雷锋、欧阳海,都以他们短暂的青春生命的履痕,折射出湘江的壮丽雄美,文化思想精神光辉和奔流激荡的赤子情怀。
我们读湘江的乡愁、文化、物华、思想、情怀,就能感知它的厚重遥远,雄浑壮美,宏阔凝重,波撼山岳,气蒸宇宙,在明悟天理,变革创新,担当图强等许多领域开中国风气之先河,绝非偶然。正是湘江,湘江的魂、血、神、美,孕育和滋养了它的儿女,赋予了儿女们独有的照耀古今的思想火炬,精神雷电和时代风流。
“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
这江声就是湖南人心中的梦想和激情的澎湃倾诉,也是三湘大地永远沸腾的创造活力和辉煌壮志的纵情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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