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电影中女性文化的困境与出路

李兰英　徐国源

李玉电影中女性文化的困境与出路

李兰英徐国源

李玉导演的电影是具有女性魅力的电影，李玉以其女性的视角在影片中去诠释女性文化，其导演的电影也是一直以女性为叙事主体。透过这些影片，我们能看到李玉对女性文化的阐释是从探寻女性文化中的家庭关系对女性成长的影响再到女性自我救赎的过程。李玉电影中的女性文化是从心灵出发，又回到心灵，在复杂的社会中让更多的女性去认识自己。

李玉女导演电影女性文化

李玉，是中国新生代女导演，同时也是编剧型的导演。1996年开始先后拍摄纪录片《姐姐》《守望》和《光荣与梦想》。从2001年至今已经有《今年夏天》（2001）《红颜》（2005）《苹果》（2007）《观音山》（2011）《二次曝光》（2012）《万物生长》（2015）共6部电影。在这跨度有14年的时间里，李玉导演的电影始终关注的是女性题材。这与她的成长经历是有密切关系，“导演创作上的痕迹绝对跟他的经历有关系，尤其是童年经历。”①“我的影像风格和这些导演的电影都不一样，我用影像表达了自己的感知与态度，这是独一无二的。不管拍的是不是自传，每部电影都带着自己的影子。”②从李玉所导演的电影中我们也能看到她的影子，女性文化一直是李玉电影中最为关注的问题。西美尔明确提出，女性处于屈从地位的真正原因是在文化的客观化过程中，女性面临着文化困境③。李玉导演的电影恰好能体现出女性所面临的文化困境。

一、关注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

早在18世纪末西方女权运动第一次浪潮的三个目标就是为女性争取在社会中的地位，希望女性拥有选举权、受教育的权利和与男性同等的就业机会。经历几个世纪后，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问题依旧是值得关注的话题。

李玉的影片也一直关注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尤其是社会中普通的女性群体。《今年夏天》的小群是动物园大象馆饲养员，是一个在北京地下室艰难而又平淡地生活着的30岁四川女人。在闭塞的工作环境中每天都与动物打交道，除了母亲没有人去关心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个人问题，于是她在冷漠的社会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温暖之地，她先后遇到了她的前女友君君和现任女友小玲。在与她们的交往中，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于是便开始抱团取暖，以反抗这冷酷的社会。李玉说：“我想表达的是女人真正的痛苦和无助……在主角小群的眼里，社会就像一堵墙，她的愿望和欲求都被这堵墙隔着。她的沉默给她带来的是更多的痛苦和压力。”④《红颜》讲述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在四川一个小县城里，还在上学的16岁的小云意外怀孕了。她和那个男孩同时被学校开除，男孩远走他乡，小云孤独地承受着来自社会、家庭的压力和歧视。小云在生下一个男婴的当天被告知孩子死了。10年后，小云成了县川剧团的当家花旦。但是，她还是大家“歧视”和“凌辱”的对象，一直活在别人的嘲讽与讥笑之中。《苹果》的刘苹果从农村走出来到了大城市，由于没有文凭做不了白领，于是在一家洗脚城里做按摩。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她们对自己的命运没有自主权。正如剧中一个配角也是一个从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小女孩，后来做了妓女，说的一句话：“北京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我？”她们从农村走出来想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但现实却是残酷的，事事未必如愿。《观音山》的南风在高考失利之后就与好友一起逃离家乡来到另外一个城市谋生，她在酒吧里当女歌手，三个人挤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一次在唱歌中由于自己失误将客人碰伤，背上两万元的债务，便开始了还债之路。《万物生长》的柳青是医疗仪器代理，最后因为卖假器材被抓，在监狱里呆了三年。李玉电影中女主角都是非常普通的社会女性，所受教育也不多，处于社会底层的女性，但就是这样的女性也有参与社会建设改变命运的权利，虽然她们只是社会文化角色中的小人物。女性相对与男权社会来讲是处于边缘地位的，李玉女性题材的电影中所讲述的女性大多处于女性群体中的底层。即便如此，她们也在自身的工作和生活中勤勤恳恳，希望实现自身价值。

二、关注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女性文化的核心是家庭关系，是以家庭为中心的各种关系的融合。女性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最重要的关系就是与男性以婚姻关系为纽带建立起的家庭关系。这具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是为了维系人类社会的繁衍；另一方面是为了使双方得到生理与心理上的满足与健全发展。李玉在电影中一直试图探究女性文化中的家庭关系对女性的影响。在李玉的影片中出现的家庭大多是不完整的，断裂的或破碎的。也正因为有如此不完整的家庭，电影中的女性才会遭遇到如此大的心灵创伤，命运也更加多舛。这也是李玉一直关注这些女性的原因，因为这些人的命运更具有代表性，代表着现阶段女性的生存处境和话语状态。

《今年夏天》这部电影描述的小群以及在小群生活里的三个女人：小玲、小群的妈妈和小群犯了罪的前女友。她一直过着独身的日子，妈妈不断催婚，而小群是个同性恋者，并与一个开服装店的叫小玲的女孩同居，还有前女友君君。在母亲催婚后，小群向母亲坦白，母亲从不接受到接受的一个过程，这是对女性文化中传统家庭关系的挑战。影片中的几个人物都生活在破碎的家庭中，女主角小群父母离异，君君被父亲施暴并杀了父亲，小玲得不到男友的关心和尊重，所以她们最终背叛了男权社会，选择属于女性自己的世界。她们无需在男权社会中找寻所谓的价值认同，更无需承担在价值认同的过程中遭受重创的打击。李玉试图在影片中探索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文化除去与异性关系之外的另类家庭关系。

《红颜》中的小云一直迷失在男权社会限定的法则中，始终背负着男权社会下“坏女人”的标签，苦苦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影片中涉及的人物的家庭关系也是支离破碎的，父亲的角色一直是缺失的，小云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小勇的家庭中生父已死，养父因为养母收留了他而抛弃了他们。这种断裂的家庭关系必然会对他们的成长带来一定的影响，小云长期以来都生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之中。小勇小小年纪就学会了逃学、混日子，影片中的他们一直在寻找温暖与依靠，但由于原生家庭的不完整，所以他们无从寻找慰藉心灵的安全感。

《苹果》中刘苹果在北京一家洗脚城里做按摩妹，丈夫安坤是负责清洗高楼落地窗的工人，二人生活贫困，却相亲相爱。洗脚城老板林东是个好色的港商，时常找不同小姐满足生理需要。老婆王梅不能生育，经营一家美容院，两人感情冷淡。一日偶然发生且充满争议的“强奸/通奸”事件，导致洗脚城老板一家以及刘苹果一家贫富家庭之间爆发了一连串离奇诡异的矛盾和感情错位的戏剧性。刘苹果成为丈夫和老板的工具，被男人随意的奴役，当作物品一样的交易，没有自己主宰命运的权利，在与男权社会中处于被凌辱的地位，完整的家庭也顷刻间解体。

《观音山》以一种类似于纪录片的方式努力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诠释平凡男女的市井生活。女房东常月琴在失去丈夫和儿子后，一直沉溺于悲痛之中，久久不能自拔。男性是她生命的全部，男性不存在了，她也无法释然心中的孤苦，最后还是选择消失在观音山的青山绿水中。而《观音山》里的三个少年都没有温馨的家，在家里他们感受不到父爱的存在：南风的父亲酗酒，对妻女不管不顾；丁波无法原谅父亲在母亲去世没多久就再婚；“肥皂”的父母经常因赌博而争吵打架。家庭的现状让他们选择了逃离和回避。

《二次曝光》讲述的故事呈跳跃发展，美容咨询师宋其小时候亲眼目睹了母亲被人杀死，后被参与调查此案的律师刘建收养。长大后，宋其爱上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刘东，却因养父逝世而意外踏上调查母亲死因的道路。童年的创伤令宋其产生了幻觉，她以为自己杀死了和男友偷情的闺蜜，撞死了涉案的警察，从此开始了绝望掩饰的逃亡之旅。其实她只是在自己的幻觉中重演了一遍母亲被杀、养父死亡的悲剧人生。正如李玉在采访中提到“人的心理对社会有一个最直接的观照，就像一个镜面一样的，人的心理是什么样的，就可以看到他所经历的社会是什么样子。”⑤宋其的家庭关系给她带来很大的精神创伤，她一直活在自己的“镜像”中而不愿意去面对真实的世界。

《万物生长》讲述了男孩秋水考上医科大学，在两个女生间的抉择。《万物生长》中的几位女性都活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在男性的成长过程中，她们各自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而这几个角色恰是男性成长中的几个阶段分别喜欢的几种类型的女性。在《万物生长》中的女性在与异性关系中处于“被看”“被选择”的地位，这凸显了男性社会中男性处于主宰地位的社会现实。《万物生长》虽然是以男性的角度去叙述整个故事，但是情节却依旧围绕一个家庭背景支离破碎的柳青展开。看似妩媚成熟的柳青，其背后却有着让人怜爱的成长经历。

探究李玉电影中父亲的缺位，家庭的断裂，其实这与李玉本人“从小父亲就走掉了”⑥的经历是密切相关的。影片中的女主角大多生性敏感，没有安全感这也缘于李玉的成长经历。“我从小父母关系就不是很好，他们经常吵架。我姐姐特别能耐，大人在那吵，她能坚持在一边若无其事地喝粥，而我天生敏感，躲在门后面一个劲地哭。我妈有一次发现我在偷着哭，她就突然明白不能再跟我爸吵架了，但那种伤害已经扎根了。那时，我不过才六岁，心里就隐约萌生了恐惧，我会担忧家庭的未来，我有一天会失去这个家。我会经常因为自己的想象而泪流满面，这使得我对世间的一切既爱又冷漠。”⑦家庭关系在女性文化中处于核心位置，会影响到女性的幼年及成年以后的人格和精神面貌，对女性成长起到这个决定的作用。在男权社会中，男性依旧在女性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这是女性努力抗争而又无法完全逃避的现实。

三、女性的自我救赎之路

在女性文化体系中，除了社会文化、家庭文化之外，还有女性自我救赎的文化探求。女性在创造女性文化的同时也在创造了自身。女性虽然无力改变社会文化和家庭文化带给自己的影响，但是女性依旧可以自己创造自身的文化，突破社会文化和家庭文化对自己的束缚。李玉在电影中也一直在探寻女性文化中自我救赎之路，为受社会和家庭影响的女性寻找成长与独立的路径。影片中的女主角都不是女白领，也不是女性精英分子，而是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女性，影片也正是从这些女性的自我救赎来探寻女性自身的文化。

《今年夏天》是一部具有纪实风格的故事片，是根据李玉曾经接触到的一对女同性恋，觉得她们的关系与生活很有意思，于是拍摄成影片。影片中的小群从不被母亲认可到被母亲理解并接受她的“女同”身份，这是小群自我抗争的结果，也是小群向这个男权社会发起挑战的开始。里面的几个女人都在父权社会中受到各自家庭文化的影响，为了走出内心的阴影，获得自己的生存空间，她们在一起了。在男人的世界中，我们生活得很疲惫，但是我们女性可以自己依靠自己去生活，彼此安慰被男性伤害的破碎的心。这是她们为自己争取而来的自由，选择伴侣的自由，这是她们的自我救赎之路。虽然这条路未必被社会所认可，但这毕竟是她们感到自在的一种存在方式。

《红颜》的小云一直以来都是小县城里“坏女人”的代表，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个“问题女性”。当她得知小勇就是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她的母性被激发出来，顷刻间醒悟，意识到自己的悲剧不能再在孩子身上重演，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告别了母亲，也离开那个为她离婚并娶她的男人，离开小县城，独立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虽然今后的前途依旧未卜，但是小云还是勇敢地选择这样的自我救赎的方式。

《苹果》的刘苹果无法去改变自己成为丈夫赚钱的工具，成为老板生儿育女机器的悲苦命运，但是在她看到了这些男人的真正面目之后，她选择了带着孩子离开，上演娜拉出走的一幕。我们不去管她之后的路会怎么样，但是从她的出走，我们能感受到她寻找到了解救自己的出路，至少出走可以让她内心获得平静。

《观音山》的南风和常月琴在各自的命运中挣扎，寻找着各自心灵的突破口。常月琴在与这些孩子们的相处中找到了自己的快乐和自己心灵解脱的方式，她最后在观音山跳崖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是她自我解救的方式；而南风在努力改变自己去处理与父亲的关系，与朋友的关系，最后在各种关系的和谐处理中安放了自己的心灵，使自己成长起来。

《二次曝光》的宋其精神上一直是不宁静的，因为受母亲被害的事件影响，一直将自己的精神与情感放逐于现实世界之外的想象空间中，在想象的空间自我折磨，自我解救，最终也从这段阴影中走出来，勇敢地面对现实的世界，不再逃避。

《万物生长》的柳青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混迹社会，为了有房有车的生活做了别人的情人，在遇到男主人公之后开始醒悟，寻找自己的生活，与人合伙开公司，虽然公司倒闭，自己进了监狱，但是她在这个过程中也在不断探寻女性的独立与解放，争取在物质与精神上都不依靠男人，靠自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在影片的最后，她没有让男主人公等她出来，没有卑微地乞求什么，反而是自己的勇于承担责任的心感动了男主人公，一直在期待与她的重逢。

在李玉导演的几部影片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些不向命运屈服的女性形象，她们在不幸的生活中一直在寻找着自身的出路，灵魂的救赎之路。

四、结语

李玉是70年代出生的导演，她的作品里充斥着这个时代所赋予她的很多现实的东西，尤其是她自身的成长经历，“我从小时候，就爱做梦，大到自己成为一个自立的人，独创江湖，浪迹天涯，小到某同学打了我，我用李小龙似的拳脚打了她一顿，并糊她一脸胶水（我到现在清楚地记住了这个梦，是因为她在现实里用胶水糊了我一脸）。这恐怕是我最早期的创作，跟电影很像，故事是假的，但心理依据是真的。”⑧在她的几部作品中，虽然题材和内容截然不同，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探寻女性的内心救赎的方式，正如李玉自己的话：“电影是我的一支笔，是我看待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它从心灵出发，又回到心灵，让我在这个繁杂的世界里认出自我。”⑨从以上的几部电影中女性的自我救赎方式来看，李玉所追求的女性深层文化便是自我的觉醒与解救，寻找女性心灵的安放之处。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无力去改变什么，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内心，为自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

【注释】

①②⑦⑧赵静.她们说.济南：山东出版集团，2010:80,84,79,96

③秦美珠.西美尔的女性文化论[J].华东理工大学学报，2006（4）.

④田卉群.瓶中恶魔.不在场的男性——李玉电影的精神分析[J].当代电影，2014（5）.

⑤李玉、李莉、MilaZuo.“打扰的艺术——导演李玉专访”[J].当代电影，2014（5）.

⑥冯果、田奥.女性世界的构建——对李玉电影的分析[A].厉震林、万传法.新世纪中国女性电影导演研究[C].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304.

⑨萧游、李玉.这个时代很奇妙[N].北京青年报.2011.3.10

李兰英，苏州大学博士生，上海工商外国语职业学院副教授。

徐国源，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