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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国十七人诗选

2015-11-18西川译

西部 2015年9期
关键词:诗歌

西川译

周边·西川译诗小辑

十七国十七人诗选

西川译

在那个夏季或夏末

[以色列]耶胡达·阿米亥

在那个夏季或夏末,

我听见你的足音,当你最后一次

自东而西地走着。而在世上

你的手帕丢了,还有书籍和人群。

在那个夏季或夏末,

午后还有不短的时间,

你还活着。

你第一次

穿上寿衣。

而你永远不会觉察,

因为它绣满了鲜花。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Amichai,1924—2000),诗人、剧作家、小说家。二战期间在英军工作。曾在以色列独立战争和西奈战争中作战,后任教于希伯莱大学和格林堡师范学院。出版过的诗集有《耶路撒冷之歌与我》、《阿门》、《时间》等。

没啥让我高兴

[巴勒斯坦]马哈茂德·达维什

没啥让我高兴

公交车上的旅客说——无论是广播

还是晨报,还是山丘上的城堡。

我想哭

司机说:等你到了站

再一个人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一个女人说:我也是,没啥

让我高兴。我把我儿子带到我的墓地,

他喜欢那儿,就睡了进去,连声再见也没有

一个大学生说:也没啥

让我高兴的。我学考古但在石头上

我找不到身份,我是否真是

我自己?

然后一个士兵说:我也一样,没啥

让我高兴。纠缠我的鬼魂

我总是与他纠缠不清

紧张的司机说:现在终点站

就要到了,准备

下车……

但旅客们大嚷:我们要比终点站走得更远,

继续开!

而我自己则说:让我在这儿下。像

他们一样,也没啥让我高兴,但我累了

不想再旅行。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

——你又不是头羚羊

——不是。但也不是匹母马

——你也不是只流放的鸽子

——也不是个美人鱼

——你是谁?你叫什么?

——给我取个名字,我就会变成你命名的人

——我不能,因为我是一阵风

而你是像我一样的异乡人,名字连着土地

——那么,我是“无人”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在众多名字中挑一个最接近

遗忘的名字。给我取个名字我不出今夜就

变成你命名的人!

——我不能,因为我是个

随风而行的女人,而你也像我是个旅人,

但名字连着家人和不同的家

——那么,我是“无物”……

“无人”说:

我会给你的名字填满欲望。我的身体

从你每一个方向将你聚拢。我的身体

朝我每一个方向抱住你,让你成形,

我们就可以去寻找生活

然后“无物”说:和你在一起

生命就美好……美好的生命!

马哈茂德·达维什(Mahmoud Darwish,1941—2008),被称作当代阿拉伯世界两三位最受景仰的诗人之一。巴勒斯坦在他笔下成为失落的伊甸园、诞生与复活的隐喻。他继承了伊斯兰诗歌的政治传统,作品中充满了流亡与被剥夺的痛苦。

平静

[斯洛文尼亚]托内·施克亚内奇

我平静非常。红月亮。它从云朵背后

刚刚飘来。它缓慢,像一个爱打听的幼童。

电视中,一只小巧华丽的花瓶,中间插着干玫瑰

和暴力。手和枪的杀戮。全都

一闪而过,好像是为了逼真。莫妮卡不知道这一点。

她安静地睡着。睡着,呼吸淡然得像台机器。

这是夜晚,但我能听到不眠的汽车。

还有猫。尖叫着,它们在我的窗下相互追逐。

我也睡不着。我坐着,说不上在思考,只是

看着你的静脉像河流舔你的手掌。

让我回到那些苍硬的树木

让我从湖中汲水

让我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让我的话语长如片刻

让亲吻有如闷热的白天过后

一个冷的夜晚

让我的面色同于绿色

让我淋漓的汗水滴下鼻尖像颗泪滴

让鹿和兔子到来

让蓝莓成熟

让城市只有亲切的中心广场那般大小

让它永远如此

让它有时如此

让它如此在今天和明天

相信我们说的话

让有名有姓的人们出现在诗歌中

让世界期待一个变化

让绿草舒坦我们的赤脚

让我们长出乳房

让诗歌永在

不落下任何人

让海如天

天如海

感觉如一间亲切的小屋

让树木枝繁叶茂

让我们所有人都是夜的水手

缓缓踏动脚踏板

让超乎想象的众多颗太阳高挂空中

而交通道路只需两条

让人们在乎我们

并且知道为什么在乎

让小者保持其大

让皮肤绷紧像恐怖片

手像静止的兔子

让眼睛里飘满云彩。

托内·施克亚内奇(Tone krjanec,1953—),毕业于卢布尔雅那大学社会学系。曾短暂教书,之后做过十年记者。出版过六部诗集,包括《秋千蓝调》、《膝盖上的太阳》(俳句集)、《风中塔》、《铜》、《刀子》和《皮肤》。他与音乐家们有广泛的合作。他也是一位翻译家,翻译过保罗·鲍威尔斯、巴罗斯、布科夫斯基、盖瑞·施奈德、奥哈拉、刘悌摩、雷克思洛斯、杰克·斯拜瑟等人的作品。其诗歌的英译本《膝盖上的太阳》2005年在美国纽约出版。

欧律狄刻①

[希腊]阿纳斯塔西斯·维斯托尼提斯

没有扫过平原的

风,没有困倦的装置

在黑暗中倾斜,

没有树木困扰

珀尔塞福涅的幽灵②,

还有那闪烁的水晶、

火的监狱、

事物的眼睛。

我将竖起一幢房子

朝向落日,

让房门迎着夏日开合,

让大理石雕像敞开胸怀,

为夜的魔法,

为目盲的女巫,

引导她的指令

也安排了群星。

我将最后一次摆舞,

当国家下沉。

我将再也听不到我自己的嗓音,

而这首歌将成为

我最黑暗的梦——

一条丝发的河流,

一条风之羽毛的河流。

我所爱的他将变成我的影子,

变成跟随我的衣衫。

他的光将覆盖我的眼睛,

或许将令我看不到月亮的翼龙。

这死亡的门槛,

我半身在内半身在外,

让我停留于此刻:

这里时间变作大理石。

我将不复存在于人间王国;

我孤单的嗓音,一只黑色的鸽子

将从地上飞起与光明相遇,

在黑暗的封印落下之前,

在我听到那深水之前。

倘若梦境不虚,

大地和雨水将不再触碰

我银色的衣衫,

这上面有刀光

和岩石的永远。

在此,我将只留下我的名字

它像一个古老却又永不衰老的标志;

在我变作那阴影中的阴影之前,

我将以我的形象烙印这一天,

以我的形象斥责风,

而我拒绝破碎的歌将会留存,

我将竖起一道庞大的光的桥梁,

让爱我的人从上面跃下

然后回转上升

直达星群。

我,欧律狄刻

逝去事物的形象,

永别了的身影,

一面完美的镜子。

译注:

①欧律狄刻,希腊神话中俄耳甫斯的妻子,没能被丈夫救出地狱,因为他们在走出冥界之前他回头看了妻子,违反了冥王的规定。

②珀尔塞福涅,希腊神话中宙斯之女,被冥王劫持娶作冥后。

阿纳斯塔西斯·维斯托尼提斯(Anastassis Vistonitis,1952—),诗人和报纸专栏作家。出版有十一部诗集、三部随笔集、四部游记、一部短篇小说集,并且翻译出版过一部李贺诗选。曾于2003—2007年间担任欧洲作家联盟副主席。

诗歌

[马耳他]安托万·卡萨尔

何谓诗歌,你问我。

透过升起在我们之间的

咖啡的热气,你的大眼睛

美丽闪烁。

我该怎么说呢,呃,

很难解释——

诗歌是一张宽广的地图,

行星运行的空间;

它是被扔进海浪的护照,

被撕扯,被盐浸透。

或者,诗歌

是灌下了四五杯

烈性伏特加的

庞大女人的面孔,

但当我走出

办公室的

四壁,

在一整天纠缠在逗号和落下的句号之后

伸个懒腰,

即使第三棵树上

夜莺的歌唱

也不能打动我。

亲爱的,我不知道,你没法简单地定义它。

为了回答你,我不得不

踱步到阳台上。

原谅我,你的花已经死了。

我忘了浇水,当你出门在外的时候。

然而我得说,这已被蚂蚁据为己有的

倾斜着的枯萎的石竹,

传达出某种东西,

震颤了我的铅笔。

别发怒,对不起,我忙着。

亲爱的,你咬手时涨红了脸。

你令我想起我姑姑

——这就是诗歌,比如说——

不,别举起你的手,别打,

哎哟!

你打疼了我,我怎会不叫喊?

我把一块冰贴在脸颊上,

用它的冰冷贴住我灼热的皮肤,这就是诗歌。

别在意,会过去。

现在我们在这里,

我的胳膊

完美地揽在你的腰间;

你温暖的嘴唇、你的呼吸

爱抚着我的脖子。

是的是的,

亲爱的,这也是

诗歌。

他们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拿上

几件衣服,再拿上几只橘子,抱着

他们手抓无头玩具熊的男孩,

去他们田野里的小棚屋。

清真寺爆炸,死去,

他们被燃烧的玻璃碎片灼伤。

她从棉絮般的浓烟里走来,

面纱后面回荡着丈夫的沉默

绿色的烟尘扑染了面纱,儿子

的血在冰凉的床单上燃烧

他无力叫喊,也无力张嘴,

在医院混乱的走廊上。

如此地浪费时间,如此地浪费生命

如此地浪费被无情推迟了的悲慈

从广阔的天空,在广阔的海湾

铅弹头被如雨地投下。

一场无用的战斗;复仇,没有终结

烟裹着烟,污迹盖着污迹

(写于2009年1月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铸铅行动”期间)

安托万·卡萨尔(Antoine Cassar,1978—),生于伦敦,父母均为马耳他人。在英国、马耳他和西班牙长大,就学和工作于意大利、法国、卢森堡和西班牙,从事马耳他语和跨语种诗歌写作。曾获“地球团结写作竞赛”大奖。其最近作品为跨语种长诗《护照》,以反护照的形式出版于马耳他、意大利、法国、英国和卢森堡。

青蛙之歌

[土耳其]白江·玛突尔

每处河口都是该被祝福的地方

是等待之地

是休息之地。

每处河口都是埋葬幸福的地方

它们回到水中

品尝水的阴影。

在每一座山谷,在夜晚

唯有作为神殿的躯体变化

沉入水中。

这一刻太短暂

就像往昔一座黑暗的深渊。

风暴卷走了童年

风暴卷走了童年。

留下了骨头。

浸在水中如同浸在爱里

你懂。

现在我记得

你的贴近当你说,

你瘦了,要照顾好自己。

于是我想起

我已是德尼兹的母亲。

我必须养护她的童年,

给她看我的心。

我必须解释我如何从未发疯,

如何保持了我的才智

在我身体之中。

白江·玛突尔(Bejan Matur,1968—),库尔德族女诗人,生于土耳其东南部马拉什西台古城,现居伊斯坦布尔。其诗歌在土耳其广受关注,充满异教、巫术的神秘气息,脱离当下,回向过去。土耳其文学批评界认为,不知道她诗歌的来源。她另著有关于库尔德人生存状况的著作,在土耳其行销四十万册。

母亲与我

[印度]玛姆塔·G·萨迦

我很像我的母亲

——清瘦、细手指

眼下是黑的眼袋

躯体内,一颗沉重的心

充满忧虑;头脑中

尽是我承担不了的

想法,但对外

是我的笑脸

我和母亲一模一样

她的泪水滚动在我的眼里

抽泣!雨在抽泣!

仿如抽泣的抑郁的心

一抽一泣即是落雨

大雨

仿如冰雹爆出绝望

倾泻悲哀

织补心灵破烂的衣裳

我的歌植根于

绵绵无绝期的雨

一首诗,一根不绝的

词语之线

词语,词语

泻下雨

流出歌

湿遍地

雨中的孩子,雨孩子

寻找我

浑身湿透

浸在我的歌中

有湿漉漉的

笑脸

他们的嘴唇上

流溢着我的诗句

雨又下

水再流

一滴一滴

一字一字

串起于

歌之流

玛姆塔·G·萨迦(Mamta G.Sagar,1966—),以卡纳达语写作的印度女诗人,出版有三本诗集、四部戏剧作品和一本讨论性别、语言、文学和文化的论文集。她任教于班加罗尔大学卡纳达研究中心,同时在印度一些地方指导面向妇女、儿童、边缘群体的戏剧和诗歌工作坊。

塞恩之夜

[塞内加尔]雷奥波德·赛达-桑戈尔

女人,把你宽厚的手掌放在我的眉毛上,

你的手掌比羽毛还要轻,还要轻。

高大的棕榈树在夜风中晃动,

声音微弱,甚至弱过了摇篮曲。

那有节奏的寂静摇荡着我们。

听它的歌声,听我们黑色血液的跳跃,

听那消失的村落中非洲幽暗的脉搏搏动。

现在疲乏的月亮滑倒在静静的水面上,

现在欢笑的呼喊也已入睡,那些行吟诗人们

摆动他们的头颅像母亲背上的儿童;

现在舞蹈者的脚步沉重了,

歌唱者的舌头僵硬了。

这正是星宿与夜色的时辰,

梦想倚向云翳的山丘,披上它乳色的大氅。

屋顶默默地闪着光,

它们在满怀信心地向星空叙讲些什么?

炉膛内又苦又甜的、亲密的火苗熄灭。

女人,点上纯净的油灯,让孩子们

像他们的父母那样躺在被窝里谈论祖先,

听伊莱莎时代先辈的声音,如我们这些被放逐的人。

他们不想死去,除非生殖的洪流在沙地上消逝。

让我在烟熏火燎的小屋内倾听悲慈的灵魂影影绰绰的造访。

我的头颅伏在你的胸口上发光如一个球体腾出火焰。

让我呼吸死者的气息,

让我沉思并重复生者的声音,让我在下沉前

学会生活,然后比潜水者下潜得更深,直到睡梦的渊薮。

给卡拉姆琴的歌

我和你漫步,直到脱粒机旁,夜的门口,

在你的微笑那金色的谜前我默默无语。

一片霞光掠过,落在你的脸上,像上界变幻。

下弦月下小丘上,我看见你闪烁的缠腰布发白,

你头发上的饰物像太阳落进稻田的阴影。

当不安感追踪我的足迹,黑豹的愤怒、祖先的恐惧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灵魂无法把那种感觉驱下地平线。

难道这是最后一个夜晚,永远分离的时刻?

我将在黑暗中流泪在地球母性的虚空里啜泣,

我将在安静的泪水中沉睡,

直到你嘴唇上乳白色的黎明再一次舔着我的前额。

不要惊恐,我的爱,如果我的歌调有时浓黑,

如果我悠扬的芦笛声变成卡拉姆琴或塔姆琴的节奏,

如果稻田绿色的气息忽然有了塔巴拉琴飞奔似的隆隆音响,

你听那老巫师的恫吓、天神雷鸣般的愤怒!

啊,也许明天,你的作歌者紫色的喉咙会永远喑哑,

所以今天,我的歌声如此迫切,我的手指在卡拉姆琴上流血;

明天,我的爱,也许我会倒在战斗着的土地上,

看不到你入睡的双眼,听不到告别的咚咚鼓声,

那时你将在霞光里想念我如火的歌喉赞美你漆黑的美丽。

雷奥波德·赛达-桑戈尔(Léopold Sédar-Senghor,1906—2001),非洲杰出诗人,生于塞内加尔,在法国巴黎索邦大学完成学业后,任法国高等师范学校非洲语言及文化教授。1960—1980年任塞内加尔总统,又是非洲第一位主动退职的总统。1983年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出版过多部诗集,并被世界各国广泛译介。

笛子吹奏者

[马达加斯加]让-约瑟夫·拉贝阿瑞维罗

你的笛子

是从庞大的牛胫骨上截下,

在太阳击打的山丘上打磨光滑。

他的笛子

截取自芦苇。微风中的芦苇

傍立于月下陶醉奔腾的溪流。

他在芦管上挖出小孔。

你们一起

在傍晚吹奏乐曲,

就像捞回那即将在

天空的岸上覆没的圆舟,

改变它的命运:

但是那风之神、土地之神、

森林之神、沙土之神,

是否在倾听你们哀伤的曲调?

你的笛子

排出节奏有如愤怒的公牛

向着沙漠奔走——

但它又跑回来,

被饥渴烘烤,

被疲乏打垮,

在一棵没有影子,

没有叶子,没有果实的树下。

他的笛子

就像一支芦苇折腰,

压着芦苇,一只鸟飞过,——

那不是一只被孩子捕获

又被轻抚的鸟,

而是一只离群的孤雀,

流水映出它形单影只,

它只有自我安慰。

你的笛子和他的笛子

在你们二人悲哀的曲调里

后悔当初不该奏响。

让-约瑟夫·拉贝阿瑞维罗(Jean-Joseph Rabéarivelo,1901/1902/1904?—1937),1924年以诗集《一抔尘土》步入诗坛,此后他的诗歌创作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他在36岁(?)时自杀。

在空气中

[南非]彼得·克拉克

五个闪光的乌鸦

大而黑的轮廓

五个黑色的乌鸦

飘浮的生物

五个黑色的生物

飘浮在

大气之中

五个闪光的轮廓

以其

黑色飘浮

五个闪光的乌鸦

黑色飘浮

在大气之中

小羊倌洗脚

动着的

只有那双又短又宽、脚趾张开的脚

那双脚踩过

松软的泥土

沙子

开垦过的南非草原

和山岩

它们沿着印在冬日泥土

和夏日道路尘土上的

车辙

踩过……

那双脚又短又宽,脚趾张开

移动着

进进出出……

粗壮的脚趾张大

张大

又并在一起

又张得更大……

在欢喜中

彼得·克拉克(Peter Clarke,1929—),曾用笔名库玛罗,居南非开普敦省西蒙镇。当过码头工人,后主要从事绘画和文学创作。其画作曾在开普敦国家美术馆展出。非洲和欧洲许多国家出版过他的诗歌和小说作品。

小曲

[菲律宾]费德里科·埃斯皮诺

我的爱人英俊正直如一株芦苇,

他的收获来自大海,

因为他是海的耕耘者,

被劲风吹打被太阳烘晒。

在他那坚实的小渔舟里,

他手持渔网。

在那菱形的网孔之内

摆动千百片鳍千百片鳃。

他收获无垠的大海,那黑暗的子宫

也是他晃动的小床和坟冢!

啊!我怎能把他忘记?

他将回来,

越过波涛,

跳过海藻,

而我将等候。

我的爱人英俊正直如一株芦苇。

他的收获来自大海,

因为他是海的耕耘者,

死在水与风的盛怒里,

在水与风的盛怒里他不再回来。

费德里科·埃斯皮诺(Federico Espino,1939—),生于菲律宾帕力提。1959年毕业于圣桑托·托马斯大学哲学文学系。能用英文、西班牙文、他加禄文、伊洛卡诺文写作。1977年获西班牙诗歌奖,1979年获菲律宾索贝尔文学奖。著有诗集《第十九号病房的启示及其他诗作》、《发抖的琴键》、《黑暗经典》、《逆时针方向》、《文字和夜曲》等。

SPQX*

[加勒比海]爱德华·布拉思韦特

汉尼拔笨重地翻过阿尔卑斯山

甲胄铿锵,坚冰喧嚷

咆哮的岩石,铁青的尖塔

掠夺

汉尼拔笨重地翻过阿尔卑斯山

迷恋着荣名,把他的活力

下赌在滚动着大象雷霆之声的

斜坡

什么样的女巫使他面对冰川

在他的庭院里他怎样梦见征途的坎坷

他故乡穷人的树有多高被他劈砍

他的父亲是否生来跛脚:

被机器咬啮,被神祇压垮

黑人巫师的击掌对他可有用处

他的战鼓是否梦见了那些帝国的裁判

汉尼拔笨重地翻过阿尔卑斯山

他父亲亦即我父亲,是否已乘精神之舟出发

⋆题目含意不详。本诗所写汉尼拔(前247—前182)系迦太基黑人将军,曾北征罗马,公元前216年大捷。

爱德华·布拉思韦特(Edward Brathwaite,1930—),生于巴巴多斯桥城,曾就读于哈里森学院、剑桥大学、萨克斯大学。在加纳、圣卢西亚岛工作,任教于牙买加西印度群岛大学历史系,是加勒比艺术运动的创始人。1967年获英国艺术协会奖学金和伦敦卡姆登艺术节奖,1970年获圣蒙德利奖,1972年获古根海姆奖。著有诗集《通行权》、《面具》、《抵达者》、《另一些流民》、《日与夜》、《黑+怨曲》、《索韦托》、《文字造人》等。编有《第三世界诗选》。

认定雪莱的十种方式

[比利时]雨果·克劳斯

1

他的身体搁浅在沙滩上。

当黄金退向山谷,他继续

躺在那里。

只有蛆虫蠕动

在他黄色的裤子里,在他白色的袜子里,

在他兜里装着的济慈的诗歌里。

哦,强劲的西风,

秋天的气息。

2

海兽

嚼烂了他的面孔。

他那长着眼睛、嘴唇

和鼻孔的幽魂

看见了梦中的大地,

舔到她

闻到她那同时既毁灭着

又保全着的芳香。

3

瘦削,痉挛着。

(在哑剧中,他理所当然地

扮演者巫师。)

刺耳的噪声。鸡眼。

脚边的姑娘们。

而他呢,只是叫喊着

雨的天使、闪电的天使,

今夜他们将降临

到这蓝色的星球上。

4

他仇恨肉酱、

圣徒、崇拜和国王。

但他最为仇恨的是

男人和女人

那一夫一妻式的拥抱。

黑的雨、火的冰雹

降落在他扣在

自己头上的

女崇拜者的假发上。

5

在丛生的荆棘和灌木中

他摔倒并且血流如注。

但他总是随身带着耗子药。

因为谁知道

你要不要比词语的变格之美

活得更长久?

谁知道你要不要

不辞而别,沉入

海草,凛然不服?

6

有一次他向管家拉克先生

放火。在意大利

他跟着森林大火舞蹈。

再后来,在暗影中,一切如此

苍冷,冰柱般的时辰过后,

他低语道:“听,哦,听,

天空和大海的柯枝

盘结在一起。”

7

他尖叫着跑出他的房间,

他的眼睛撞上了乳头,

他看见了

哦,肥胖的苏塞克斯女人。

而在往常,在他冬日的床铺上,

他看到的是一个赤裸的孩子

从紫色的大海上升起。

哦,托举我,像托举起海浪、

树叶、云朵。

8

早点和午餐他吃的是巧克力。

鸦片使他便秘。

两肾和膀胱俱已受损。

他的重音和节奏

卷过霜冻的大地。

到处是诸神、黑鸟的回声

以及渎神。

9

他不肯穿毛袜。

黄油使他干呕。

他把浸过红酒的海绵

送入哈莉特、玛丽、克莱尔等人的身体

以免她们生孩子。

他想要放逐自己

在一个个圈子的边缘。

他沉思在庞大的标志中,

在世界的拒绝里。

10

当他的碎片死去,

当他像颂歌和传单一样被铭记,

《邮报》写道:这异教徒已经淹死,

现在他知道了有没有上帝。

他颠着他膝盖上

悦耳的娼妇。

他的异教信仰:这救治

乘西风而来的冬天的

良药。

雨果·克劳斯(Hugo Claus,1929—2008),比利时弗莱芒语诗人,生于布鲁日。青年时代热衷现代派绘画,后转向诗歌创作。1950年出版诗集《猎野鸭》引起轰动。其主要诗集有《乌斯泰克之诗》、《桑格里埃先生》、《听说》等。除诗歌外,克劳斯还从事电影、戏剧编导和小说、评论写作。其剧本曾四次获得比利时国家大奖。

诞生

[罗马尼亚]加布里埃拉·麦林内斯库

让我们拿出那些

沉甸甸的象牙骰子。

让我们将它们砸进湿湿的土地

直到它们在锤击下碎裂

喷出吉祥好运。

无人知晓它们变成了什么:

也许是一群可怕的野兽,

也许是一团蒸汽在紧张的神经上盘旋。

我跪坐着,幻想那些

模糊的生命从象牙里诞生,

幻想一群小象尖叫着冲来,

用它们的长牙抢劫我们的宫殿

加布里埃拉·麦林内斯库(GabrielaMelinescu,1942—),诗人、儿童文学作家、画家,生于布加勒斯特,现居瑞典。23岁时出版第一本诗集《冬天的仪式》。其他著作有《抽象的生命》(1966)、《来自神圣源泉的疾病》(1970)、《贫困的诅咒:贞洁与屈从》(1972)等。

十月,下午四点半

[匈牙利]安娜·哈吉诺

晚霞。现在黄昏宜人的海水

舔着窗户。涨起的大潮

带走了悬铃木,带得又高又远。

在那波状浮动的天穹之上,

一只大雁挥动着绸缎般的翅膀消逝。

我们听见它的清唳,一声,两声,

直到黄昏的浪头遮没了它。

它将何往?它和它坚强的同伴

将飞向南方的什么地方?

而那秋天的暮色又在怎样的

深渊里翱翔?深于大海,

那里,藏红花紫色的海星星开放;

光滑的鼹鼠在地窖里放心大胆地

辛勤工作,同幼小的鼹鼠生活在一起,

在死叶丛中毒蛇打盹的地方出没。

黄昏从我们身边经过,划动着翅膀,

像鱼划动鳍,了无声息;

双眼如灯的鹰飞过,长耳朵的鱼游过,

蝙蝠的皮膜蠕动如慢慢滑动的冰鞋。

我们也变得困乏,但不能

整个冬天倒挂在悬铃木上——

我们懂得怎样才能更好地生活。

安娜·哈吉诺(Anna Hajnal,1907—1978),生于匈牙利西部的捷普律策,在维也纳大学学习过英文。1930年代中期她曾干过一段时间的杂志编辑工作。她出版过十三本诗集,翻译过莎士比亚的戏剧。

请不要给我全部真理

[挪威]奥拉夫·H·豪格

请不要给我全部真理,

请不要给我大海让我止渴,

请不要给我天空,当我吁请光明,

只给我一线微光、一滴露水,一点点,

像浴后之鸟身上的水珠,

像风中的盐粒。

你看,我站着

你看,我站着。

你看,我去年也站在这里。

你看,我还是会站在这里。

你看,我受得了。

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你一定是刚来的。

我们需要在这里站多久?

你看,我们应该吃饭。

你看,我吃饭的时候也站在这里。

把盘子向墙上摔去。

你看,我们应该休息。

你看,我们应该睡觉。

你看,我们也应该撒尿和拉屎。

我们需要在这里站多久?

你看,我站着。

你看,我受得了。

你看,我还是会站在这里。

奥拉夫·H·豪格(Olav H.Hauge,1908—1994),生于挪威乌尔维克,在那里以种植苹果为生。他一生生活简朴,诗作深受中国古代诗人影响。从1946年到1980年他出版过七本诗集。此外他还将不少西方现代诗人的作品翻译成挪威语。他从1924年到去世前所写的七十年日记已在他身后分五卷出版。

耶路撒冷十四行诗(选五)

[新西兰]詹姆斯·K·巴克斯特

1

栖息在我胡子里的灰云色的小虱子

并不像某些人所说,是“上帝的珍珠”——

不,它是个易怒的折磨人的家伙

在凌晨两点或差不多这个时候

把我弄醒,这时村子里的房屋

还亮着灯光,我走过雨水淋湿的

茂盛的草地,双脚冰凉;

我走到教堂神龛摇曳的灯光下长跪

达一两个小时——我只好猜测

上帝在我散漫的脑海间看到了什么——

一个疯子,一个非人,一个他可以开开玩笑的

满肚子奇闻的人——“主啊,”我问他,

“你要我容忍虱子吗?还是相反?”

黎明时分他那宁静的笑依然摇撼着小丘。

4

高大的绿色山丘,我管它叫卡瓦里山

也许只有一百英尺高,

它却填满厨房的窗户。告诉你们,今天我跑上

羊迹斑斑的山顶,发现山头三根标杆

醒目地耸立。标杆后面有一小片松林,

树干好似——嗯,我想到椽木、房顶上的树

和航海的独木舟,我没有拾捡

一颗松球一根松枝,我想:“它们属于塔玛神①,

在他的胸腔内世界安睡。”——但当我在

回返的路上步下溪谷,一头小野牛的

暴凸出来的眼睛

在白毛环绕的眼眶中抽动,

它从我身边猛然蹿开——聪明地,聪明地

嗅着统驭众生、变幻莫测的塔玛神的气息。

10

黑暗的夜空——或不如说,只有星星,

人称它们是“天空的萤火”——

想一想上帝,我感到寒冷——我穿过

小牧场,为着另一项使命;

牛群在大门外行动迟缓,

它们半夜就睡在那里——然而我走来,

我走来就像我偶尔跨进教堂

又一次跪在神龛下。

人呵,那是上帝的屏障,他的思想并不寒冷!

我不敢说出是什么火在我的胸肋下燃烧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但他与我一同

回到我的房间;让这个疯子填饱肚子,

分享我愚蠢的祈祷,携带我飞升,

如同母鹰用翅膀托起她的雏鹰。

27

在我衣服的衬里中我摸到

一小段树枝,上有三枚黑蓓蕾,三位一体,

我在福尔坎巷尽头R.S.A.大厦对面的

一棵树上折下它,然后把它忘记。

那里是我丢下风衣坐在草地上

盘腿沉思的好地方;

有一个姑娘坐到我身旁;

当树上的枝条发黑,然后慢慢地重新吐绿

她会手持一朵蓝色的花

站立在斗牛场中央——她很年轻——

如果我说:“我的衣服我的钱,统统拿去。”——

她本来会走开,但因为我什么都没给她,

她便一次次回来,回来分担我的赤贫,

像一只在张开的手上筑巢的小鸟。

38

“我正在死去因为我还没死”——

挂在树上的盗贼这样唱道。

“我出生的房间有七扇窗户,

但那房间的门已对我关闭。

我已忘记了我是否偷窃过什么,

我的死亡已将我牢牢控制。

有个女人曾递给我一杯葡萄酒,

她的眼睛里充满悲慈。

在那不容我选择的目的地

不会有人将我的案情重新审理。

我也没法掉过头去看一看

是什么人挂在我身旁的树上。

就让那站在树下的女人

为我们祈祷吧,为他和我的离去。”②

译注:

①毛利语Te Tama。

②本诗化用了耶稣受难的事迹。据《圣经》,被钉上耶稣身旁两个十字架的是两个盗贼。

詹姆斯·K·巴克斯特(James K.Baxter,1926—1972),新西兰诗人,为二战后新西兰作家中的主要人物。生于杜尼丁,曾就读于杜尼丁的奥塔戈大学和惠灵顿的维多利亚大学,当过体力劳动者、学校校长、记者和社会工作者。于1944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栅栏那边》,赞扬了青年人的抱负。随后出版的诗集有《吹着,丰收之歌》(1948)、《坍塌的房屋》(1953)、《铁案板》(1957)、《猪岛书信》(1968)、《岩石的妇人:诗选》(1969)。身后出版的诗集有《秋之书》(1972)、《耶路撒冷十四行诗》(1973)、《迷宫》(1974)、《骨制风笛》(1976)等。还著有文学评论集《目前新西兰诗歌的倾向》(1951)、《新西兰诗歌概况》(1968)。此外他还从事过戏剧创作。

栏目责编:柴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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