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龙子

2015-11-18娄喜雨

西部 2015年7期
关键词:儿子

娄喜雨

龙子

娄喜雨

每逢佳节倍思亲。

两天前,农历四月二十八,龙舟下水,久违了的锣鼓声再度响了起来。一听到锣鼓声,江傲芳陡地感到日子过得很快。唉,又一年了。她有一年未见到儿子陈成了。

陈成,我的宝宝,你还好吗?想妈妈吗?

……

儿子的照片本设在手机显示屏上,但怕丈夫余岸生看了不舒服,便删了,换上二人的合影。其实,作为老师,余岸生算得上是一位有修养的男人。高中时,他们就成了朋友。异性青年相处长了,都有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感,何况友情与爱情只差那么一小步。但在那个年龄段早恋的单身男女,最终牵手的又有几对呢?江傲芳在高考落榜后第二年便在父母的安排下与邻村的瓦工陈必有结了婚,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儿子陈成。而余岸生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至银河中学,后来,谈了六年的女友因为不愿陪他扎根农村而远走高飞,所以他人到三十还孑然一身。当江傲芳以一个离婚女人的身份再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还像从前那般纯情。这种纯情让她很感动!两人相处了半年多便结了婚。陈家人在外造谣,说他们早就有一腿……江傲芳听罢,一笑置之,心想:在乡村,只要是一个离婚女人,难免会招来一些是非。

儿子的几张照片藏在写字台中间锁着的抽屉里。看着儿子的照片,她心里酸酸的,不禁黯然泪下。看着照片中的儿子及其身后的村庄、房屋,还有那个人,她仿佛踏上了岁月的列

车。这岁月的列车不是向前走,而是向后退,一直退到十年前。

十年前,她从未想到,二十岁时会跟一个长自己六岁的男人结婚。这个男人便是爸爸的徒弟陈必有。他早就看上了俊俏的江傲芳,所以在师傅面前显得勤快温顺。在她十九岁那年,父亲决定拆老屋建小楼。为了省工钱,师徒二人凭着两把砖刀将小楼矗了起来,之后抹灰、装饰……直至竣工,忙了整整三个月。村里人见陈必有像儿子一样出出进进,都说他是江保福的女婿。本来,江傲芳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上了大学。看看自己,难免自卑。见陈必有巴心巴肝像哥哥一样跟在父亲屁股后面转,她心里惴惴的,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当父母委婉地提出那个意思时,她说自己还小,于是那层纸一直未捅破。正月里,那边父母托了媒人带着厚礼上了门。那天,家里充满着热闹的空气,她心里有点飘了。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被许多人“抬”着,难免不由自主。她想:这位徒弟身材魁梧且能吃苦又能干,何况父母看中了,尤其是父亲早就有了那份心思。虽然自己心里有一个人,虽然还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心,但到了这个份上仿佛真的由不得自己了。作为一个一直听话懂事的女儿,她不想让许多人都不愉快,于是便默许了。

就这样,二人定了亲。

翌年春,她便稀里糊涂地结了婚。如今回想起来,她那时仿佛是一头被人牵着的牛!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上的闹钟铃声猝然响起。江傲芳掐断闹铃,仿佛一下子从那列岁月的列车上跳了下来。按照生活规律,她下楼开始料理家务——做菜、煮粥、打扫……本来,她也想随表姐到上海的电子厂打工去,可是余岸生不同意。理由:1.婆婆王彩有冠心病、高血压。公公在世时,她处处依仗着公公,如今公公去了,她能靠谁呢?2.家里有两亩水稻、一亩多棉花,这需要一个劳力来承担。3.他月薪近两千,没必要让女人出去打工。当她提出要外出打工时,余岸生明白她的意思:处处靠着男人,那是一个不能独立的女人。所以,他列出这些理由时态度温和,并始终以商量的口气征询着她的意见。她心里感到了温暖。其实,他还有第四个理由,即他很需要她。倘若两地分居,让他同村里那些留守男人一样,盼星星盼月亮,他会很压抑。

白天,婆婆王彩喜欢串门,有时还跟几个老牌友搓麻将。对于这些,江傲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是丈夫的母亲啊!可是,她最怕婆婆那张嘴,每天一到饭桌上话就成舟,有时还背着她与儿子咕咕哝哝的。幸好余岸生也知道老人的脾性,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也不放在心上。结婚一年多了,见媳妇一直未怀上孩子,婆婆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有时,远远地见媳妇过来了,便忙刹住口,显出神秘兮兮的样子;有时将儿子支到房里,咕哝半天,听到她的脚步声便顿住。对此,她心里沉沉的。两年前,当她决定与陈必有离婚时便想到一个重大问题:倘若再婚,将面临着再次生育。因为陈家五房仅陈成一个男孩,闹离婚时首先就要儿子。生儿子时,十月怀胎,剖腹产的疼痛她至今记忆犹新。一念及怀孕,仍心有余悸。她有时愤愤地想:这辈子怎么投胎做了一个女人呢?有这么多烦恼的事!要是做一个男人该多好啊!有几次,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套丈夫的话,他说:“她说她的,别管她!”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结了婚却不能生育,村落里一些世俗女人便指指点点的,一些话还是像风一样送到她的耳里,每每听了,她心里便发紧:

我该怎么办?

当真做输卵管复通术,再次怀孕、剖腹产吗?

“咚咚!呛!——”

“咚咚!呛!——”

夕阳没入西边的山里时,锣鼓声由远及近。江傲芳立在二楼上,只见长长的稀稀拉拉的队伍正向村落走来。“龙”在前,紧跟着的是锣鼓,再往后是穿着一色杏黄汗衫的桡手们……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熟悉的摩托车声在院子的铁门外刹住了。

“傲芳!”

江傲芳应声而出,将铁门拉开。摩托车像条灵活的鱼一样游进院子。

余岸生是班主任,工作繁重,每每回家,显得有点疲倦。江傲芳跑前跑后,样样服侍,成了习惯。

饭菜端上桌时,王彩才从窝龙的那户人家慢腾腾地走了回来。饭桌上,她唠叨着今年端午节龙舟会的种种安排。见二人只是应着,并不显得那么热心,她这才草草收场,搁下碗去洗澡了。

这时,虚掩着的大门开了,龙船会的两个头人走了进来。这两个头人,一个是老组长余德春,一个是窝龙的那户人家的户主余庆。

“岸生,真不好意思,按照会议精神,每户收一百块钱。”余德春,外号“老白扯”,说话的架势有点像赵本山。

余岸生一一敬烟,寒暄着,继而向对面努了一下嘴。江傲芳会意,上楼,从抽屉里的牛皮信封里抽出一张。——这是每月他交给当家女人的生活费。

余庆接了钱,工工整整地在账本上落了一笔。

“岸生啊,我真希望明年能喝上你家的龙船酒。”老白扯笑道。

“行啊,今年就行,过节那天就在我家吃饭!”

“噢,还有,我们的余老师,你这几天不得闲,但过节那天,无论如何也要上船啊!”

“恐怕不行,那天我可能要到市里开会。”

“好,好,随便你。”

二人说走便走了。

同往常一样,晚上八点左右,村庄便安静下来。这种安静,就像一杯水一样。洗漱之后,余岸生喜欢在这个时间段看一会儿电视。看电视时,二人挨得很近,一个便顺势倒在另一个怀里说些悄悄话。

“端午节不是有三天假吗?怎么还要开会?”

“我糊弄他们,怎么把你也糊弄上了?”

“为什么?”

“我不想上船了。过节对于我来说早就平淡了。”

“是不是因为我——”

“哪里,他们说他们的。”

“我——”江傲芳勾着他的脖颈,忽地脸一沉,说,“我现在心理压力很大。”

“我晓得。他们都是俗人,都是老思想,我们生活在这些人中间有什么办法呢?”

“你就不后悔娶了我?”

“你怎么说这话?”

余岸生低下头,用嘴找她的嘴,继而浅浅地吻了一下。

“可是我——”江傲芳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余岸生兴致开始泛起,一只手停留在江傲芳小腹那条像蜈蚣一样长的疤痕上。

“唉,做女人真不容易,生个孩子还要受这一刀之苦。”

“岸生,我真怕——”

“我无所谓!现在是多元化社会,人各有选择。大都市里那些白领,有的便是丁克家庭。咱

们也做丁克家庭。”

“反正人家又不说你——”

“管他呢,别人议论也只是一会儿的事。”

“我……我也想生一个,可是我真怕怀孕,我不想受那份罪了!”

“我晓得。以后,我们可以抱养一个嘛。”

“可是我——我心里觉得亏欠!”

“唉,只要咱们好就行了。”

翌日上午,江傲芳坐上了往青岭去的区间班车。昨夜二人说悄悄话时,她点到看节一事,余岸生听了,催了一句:“提前去吧,难道非要等那天吗?要是那天下雨怎么办?”于是他悄悄向抽屉那信封里补了两百元钱。早晨七点多时,余岸生照例骑上摩托车走了。她捏着这多出的两张票子,心里隐隐不安:说是回家,其实是在遮盖另一个目的——看望儿子!本来在丈夫面前可以口无遮拦,有话就说,但她最终还是未说出口。

噢,看孩子?

那是谁与谁的孩子呀?

只要顾忌到夫妻感情的事,善于察颜观色的她还是显得很小心。

是的,这次我一定要看到儿子!

坐在车上,江傲芳心里有点激动。一年前,儿子还未上学。当她去时,门却锁了。后来,住在一个村落里的族妹告诉她:“两位老的恨着你!听说你来了,带着孩子躲了起来。”

两年前,身上有着一股子血性的她是在一夜之间作出离婚这一重大决定的。

为何离婚呢?

虽然与陈必有出轨有关,但更多的还是他身上有许多让人不能容忍的毛病。比如结婚之后,他便将妻子视为私有财产,每当外出打工,暗地里竟让老母充当耳目,看看妻子跟哪些男人来往了,说了什么话……这让她很不自在。

难道一个女人一旦成了男人的妻子就不能有异性朋友吗?

而婆婆,多嘴多舌,口是心非。在她眼里,女人长得漂亮才是祸害!她活得很压抑,也很孤独。还有,他不懂得生活,心质粗糙,不讲卫生。当初她默应时,心里以为他老实,日后会不受气,后来发现老实人一根筋,其实很难沟通。而在夫妻生活方面,作为一个讲究情调的有着丰富感情的女人,她的期望值很高,而他只顾自己的感受,这让她败兴、失望!时间一长,她只将他当作自己的生活搭档。

与他说什么呢?

与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在仅上过两年小学的陈必有看来,人活着,就是劳动、挣钱、吃饭、睡觉,如此而已。

随着年龄的增长,江傲芳似乎越发清醒了:原来是在一种强大的外力推动下将自己交给了一个男人,哪有什么爱情啊!每当看到别的小夫妻卿卿我我时,心里便酸酸的。倘若人生能够重来,我江傲芳一定要找自己所爱的男人!于是,她想到离婚。一次争吵,她赌气回家,向母亲说出这个念头。母亲从小在外婆的阴影下长大,见女儿嘴里蹦出“离婚”两个字,她心里突突地跳,于是将不能离婚的理由说了一大把:“我和你爸不就是这么争争吵吵过来的吗?何况陈成都六岁了。离了,孩子怎么办?还有,咱们江家还没有一个离婚的,这一离了,人家会说三道四。再者,必有虽有许多不是,但他对我们家还是有贡献的。一句话,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还有,倘若离了,一个有孩子的女人,能找到好的男人吗?”母亲虽是一介农妇,但说得有条有理。她心里那团火顿时喑住了,但心里仍有不甘。

什么时代了?我江傲芳干吗还这样活呢?

当她得知余岸生与女友分手的事后,心里一直无法平静,甚至说有一点儿欣喜。爱情是自私的,是不能与人分享的。高中三年,他成绩优秀,也不像一些浮躁得没有根儿的男生就喜欢在一些漂亮女生面前表现自己,整日里咋咋呼呼的。她从那时开始,心里就暗暗喜欢上了这位文静的男生。后来,新来的老师调学生座位,为避免争端,让学生们抓阄,未料到,她与他竟抓到一起,坐在三组第四排,于是,他们成了好朋友。再后来,在一次春游中,他与她第一次拥抱、接吻。想起这些,她心里怦怦直跳。那是她终生难忘的初恋!第三年,因为他考上了大学,她自惭形秽便慢慢淡了,乃至断了,但她经常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他的消息。

当余岸生在银河中学任教时,她已成为一位孩子的母亲了。从青岭到银河,不过两小时的车程,而在她看来,却像月球与地球一样遥远。每当翻阅过去的青春日记与照片,她都有一种想去看看他的冲动。

一个小时后,客车经三岔路口向青岭牌坊驰去。自从青岭被作为风景区开发后不久,便在这路口矗起一座牌坊。一过牌坊,即进入青岭风景区。风景区山青水秀,触目皆是风景画卷。客车走走停停,磨蹭到十一点时才到达终点站青岭镇。青岭镇已成为一条街。路灯、釉面地砖、公共电话亭、公共厕所(像童话中的精致小屋)……江傲芳一路走一路看,感叹家乡又有了新变化。她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与熟人打着招呼。

开杂货店的弟弟江傲男远远地迎了上来。他开店,同时也送客。店门前停着一辆带篷的三轮车。见她来了,弟媳笑着拿出店内的杌凳。

“姐,中午在我这吃饭吧。”

“不,我跟妈妈说好了。”

稍稍寒暄,她在弟弟店里买了两瓶“种子”酒、一瓶龙溪麻油、一听牛奶粉、两盒麦陇香绿豆糕,将东西放入弟弟三轮车的车厢里。打了一声招呼,她又去了对面的服装店,给儿子挑了一双凉鞋、一双拖鞋、一双球鞋及两套衣服。再次回来时,弟弟已坐在驾驶位上等着她上车了。车子慢慢驶离繁华的青岭街。镇上离家仅六里之遥,之间经过陈庄小学。到了小学门口时,她迭迭叫停,弟弟却说:“现在已经放学了,陈成肯定早回家了。”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下了车。隔着铁栅栏门,她向里面望了望,见有人走动,她想叫一声,可没发出声。离婚,虽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在小小的陈庄还是带来了风波。陈必有母亲那张搬弄是非的嘴极度丑化她。人言可畏!她不得不有所顾忌。

身后的车子嘀嘀直响,仿佛在催促。她不得不上了车。回到家,接到通知的母亲早就做好了饭菜。女儿回家,是母亲高兴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女儿每次带回一大包礼物,还悄悄塞在枕头底下或衣柜的衣服口袋里几百元钱。这是女儿在离婚前所没有过的事。陈必有一结了婚,有了孩子,便对这一头的热情淡了许多。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另一方面,也因收入有限,做一天得一天钱,面对家中各种开支,故而也大方不起来。如今离了婚,虽与前岳父还保持着师徒之谊,但已经有点隔阂了。如今,母亲默默接受了现实,并对还未上门的新女婿有了一种亲切感。有时静静坐着,念及女儿与命运抗争的勇气,直感叹:唉,这世道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

饭桌上,江傲芳再次问到父亲。父亲还在城里打工,但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已不像以前那样利索了。当初女儿离婚,父亲极力反对,甚至要断绝父女关系,所以新女婿一直不敢上门。时代在发展,思想在前进。今不如昔!他也

懂法,口上说反对,只是光打雷不下雨。虽然父女一见面有时像牛一样顶角,但用着女儿的钱喝着女儿的酒,终究没有底气。

吃完饭,她拎着那袋衣物说要去看儿子,但弟弟有点为难:

“我们回来时,在小学门口开店的三婶肯定会向陈成奶奶报告。我估计陈成下午不会去上学!”

“你怎么知道?”

“陈必有在外扬言,他报复你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你得不到儿子!”

母亲说:“孩子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她伤感道:“我有一年多未见到儿子了。”

母亲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做母亲的心我能理解。儿子是陈家的独苗,能被亏待吗?他在陈家样样都好,你就不必这么挂念了。难道他长大了不认你这个亲娘?”

说话间,门前走过一拨又一拨上学的孩子。

她断然说:“来家一趟不易,我还是去学校看看吧。”

弟弟说:“那就等到两点吧。”

快到两点时,车子在陈庄小学门口停住了。江傲芳下了车,顺着几个小不点去的方向走入一年级教室。

“张老师,我是陈成的妈妈。”

“可是陈成——”

当张老师的目光顺过来时,与陈成同桌的小男孩霍地立起身说:“陈成就坐这儿。”

江傲芳走了过去,发现桌屉里空空的。

“陈成的爷爷将他的书包拿走了,说陈成肚子痛。”

“不是,是头痛!”

周围的几个小孩像几只小麻雀一样争论起来。

“你看,陈成下午不能来了,要不你直接过去——”张老师说。

“好,谢谢。”

她搭讪了几句,匆匆出了校门。弟弟见她上了车,却顿住了。她绷着脸,心想如果此时去陈家,陈家肯定是铁将军把门,于是黯然道:“还是回去吧。”

回到家,姐弟俩闷闷不语。母亲瞥见那礼包,便也沉默着。过了一阵,弟弟接到弟媳电话,招呼了一声便走了。

她的心情阴郁着,同天气一样。陈必有的母亲是当地有名的泼妇,若直接去,肯定会引起风浪,所以不得不将那昂起的念头压了下去,只是感叹:一位母亲与她的亲生儿子为何要咫尺天涯?这是为什么?唉!

母亲话多,早把新女婿的种种好传了出去。晚上母女二人再次谈心时,那份喜悦还写在脸上。夜渐渐深了,那一头的母亲已经熟睡,正有节奏地发出鼾声。她辗转反侧,几次拥着毛毯坐着,想了许多问题。——人生啊,一路走下去,总会遇到一个又一个岔路口,走错一步,都会给人生的某一段乃至整个人生带来烦恼或者磨难。这是住在家里,也是住在前夫曾经付出的楼房里。念及这份情,她有点不安,可是当初也不能拿自己的爱情与幸福去交换啊!

与陈必有离婚的导火索是他在省城打工时与一位泗县女人出轨有关。他出门在外,她能管得了吗?每次出门时,她只能放一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来暗示一下。可是,他偏偏要采,且还是一朵带刺的“野花”。一天晚上,那位叫刘婷婷的小女人突然给她打来电话:

“肚子已有四个月了,那是你老公陈必有的,你看怎么办?”

“这关我什么事,你去找他吧。”

“可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小妹妹,这样吧,我离婚,你嫁给他吧。”

那晚她一夜未眠。她不明白:他家中有老有少,自己不过是一个卖苦力的,何必在外也赶那种时髦!?

待陈必有回到家,二人为此起了烽烟。面对质问,陈必有气宇轩昂,道理很简单:那些长年在外的男人哪个不玩女人?她却不依不饶,因为这是一个妻子最不能容忍的事。于是,你一刀我一枪,夫妻成了仇人。后来,她一纸诉状递到法院。这时,婆婆却帮儿子说话:能玩上女人才能说明这个男人有本事!她气得头发晕,铁下心,一个字:离!……现在想来,她认为那件事不过是导火索而已,最重要的是不能容忍他身上的种种劣根性。在一个个不眠之夜里,她扪心自问:

我干吗要与这样的男人灰头土脸地过一生呢?

我不过三十岁,倘活八十岁,我还有五十年的光阴,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命运摆布呢?

虽然法院做了调解,村里也做了调解,家族长辈也跟着轮番上阵,但她这个平常看似温和的女人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令许多人瞪大了眼:这女人怎么这么厉害?后来,虽然陈必有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于某天夜里跪在床头自打耳光,并呈上保证书,但他越这样越让她心烦:一个男子汉,咋熊到这种程度呢?

法院最终判离,一场离婚消耗战宣告结束。她既不是胜者也不是败者,因为她失去了儿子。

翌日上午,内线回告:陈成的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又走了。无奈,江傲芳坐上了返程的客车。回到家,她一直很伤感,见丈夫回了家才装作高兴的样子。

五月初一下午,扎制的新龙要“开光”,名曰“启龙”。这需道士来做道场。——新龙,彩纸扎制,分龙头龙尾。两张方桌拼成香案,上供新龙;新龙前供三牲、一盘米,米上放着七个鸡蛋。这鸡蛋美其名曰:龙子。据说若未孕的新婚女人吃了“龙子”就会显应。当然,即便不显应,吃到肚里也不坏事。仪式开始,道士摇着摇铃,念念有词,旁边有人点鞭、打鼓,煞是热闹。锣鼓声会将整个村民组的老老少少唤到一起。最后,道士朱笔点睛,即在龙眼上点上红墨水,这龙便是一条有灵性的新龙了。完事后,道士收拾东西,忙着赶下一家。这新龙一定要下水,于是锣鼓声再次将桡手们唤来,很快,一条长长的队伍向河边走去……

趁着天晴,女人们都在棉田里忙碌着。棉花已有小腿高,而草借着雨水纷纷探出头并一个劲地往上蹿;江傲芳穿着“工作服”,尾随划船的队伍来到自家的棉田。她向药箱舀了一瓢水,继而加了点洗衣粉,将药箱晃了晃,方倾入半瓶除草剂,接着再舀满水,然后她背起药箱,下了田,右手捉着机杆,让带罩的喷头一点点抚过去。只要喷上药,草会在几天后慢慢蔫下去,变黄,直至成为枯草。这种工作要专心、细致。她小心地移着步子,眼里只有棉花及其周围的出头或已长高的草。此时,河里已经沸腾起来,十几条试水的船将一河的水都划动了。几个女伴去河边兑药,去了就不能回来了;隐隐约约还有人叫了她一声,她未应,连头也未抬,专心地做着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河里的锣鼓声单一起来。她明白:几条“龙”已散了,过一会儿,组里这条“龙”要回窝了。于是,她喷完药便匆匆往回走。她不想让那里面的几个多嘴的人看到自己,比如“老白扯”余德春就喜欢开涮。对待这种长辈,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可是回到家,婆婆王彩却是无法躲的!

晚饭时,她仍然去找婆婆,因为菜很快会凉了,再则撇下一个人,洗碗也不好收尾。婆婆听

到声音,从一道门里冒了出来,回到家,一脸的笑,这让小两口面面相觑。当媳妇给她盛稀饭时,她从碗柜抽屉里拿出一个点了朱笔的鸡蛋。

“傲芳,这是我从龙王面前请的!”王彩将“请”字咬得很重。

“这鸡蛋是熟的,还是生的?”江傲芳看了看,将鸡蛋放下了。

王彩脸一紧说:“什么鸡蛋?这是‘龙子’!”

江傲芳向丈夫瞥了一眼,余岸生抿着嘴,笑而不语。

王彩绷起脸:“吃了‘龙子’,就能坐胎!”

儿子终于笑出口:“谁说的?”

王彩白了儿子一眼,漫不经心地剥开壳,顺势将蛋放入媳妇的碗里,说:“一共只有七个,这一个还是会长帮我抢的。会长发话了,谁要是怀上了,明年就该他家办龙桌酒!”

盛情难却,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便用脚轻轻碰了一下丈夫。余岸生吸溜着稀饭,看也不看,嘻嘻哈哈道:

“吃吧,管它呢,那不过是一个鸡蛋!”

王彩却有点急了:“还说鸡蛋,这是‘龙子’!”

见婆婆管着,她只好用筷子将鸡蛋一夹两半,接着将其送入嘴里。

“阿弥陀佛!”王彩松了一口气。

楼上两间房,客厅与卧室,宽敞、温馨,装饰考究。这是他们温暖的窝。每当回到这个“窝”里时,她才感到生活的车轮仿佛停了下来。在楼下,碍着老人,到了这儿,他们总要习惯性地亲昵一番,可今夜她却轻轻将他抵了一下。

“怎么啦?”

他笑着,随她一起坐在三人沙发上。她只顾用干毛巾擦着长发,他便将眼光投向正开着的电视机。过了一会儿,见安静下来,方将手握住她的手。

“岸生,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余岸生故意作出大大咧咧的样子。

“我吃了你妈请来的‘龙子’!”

余岸生“噗”地一声笑了,笑成一串。

“吃了又怎么啦?”

“你还笑——”

“管它呢。”

“你说得轻巧。”

“我无所谓的!”余岸生这才换回面孔。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谁也管不着!”余岸生又说。

“岸生,你不觉得娶我亏了?”

“亏什么?”

“我想,实在不行,就做个手术,我为你生一个……”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可是,我这样……觉得对不起你!”

“唉,别说了!我有点烦了。”

“到时,你妈——”

“你别瞎焦,我来应付她!”余岸生说。

“唉,什么时代了。”余岸生又说。

……

灯光熄了。江傲芳枕在余岸生的手臂上还在悠悠地叹着气。

女人啊,女人!只有女人才有这么多烦恼的事啊!

猜你喜欢

儿子
打儿子
寻找出走的儿子
用什么写作
谁的儿子笨
你养的好儿子
一年后
倒霉
儿子的生日礼物
吐血
完美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