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笑

◎红孔雀

柳村人不知从哪个年代，留下一种风俗：即村里老人过世时的最后弥留之际，脸上要有笑容显现，有了笑容预示着逝者知足安详地离去，也会保佑村人安康大吉；如果没有笑容，预示着逝者有许多不甘，便会给村里人留下不吉祥的阴影。

严彬的外公肺癌晚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无论村人怎么选严彬外公喜欢的话或喜欢的事说，外公的脸上就是没有一丝笑容出现。

沒办法，村人便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国外读书的外孙身上。

外孙严彬从国外匆匆赶回时，外公已经气若游丝了。严彬扑到外公床边，大哭起来。

严彬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三代都是单亲。爹妈在严彬三岁的时候，因意外也相继离世了。外公徒步把他从八公里的家背回来的时候，他还不晓得自己已经成孤儿了。在依稀的童年记忆里，外公每年领着他到父母的坟头和自己家看看，怕他忘了家，忘了自己父母的坟头。

外公侍弄了几亩薄田，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劳作。

严彬每晚入睡前，外公总会给他讲自己儿时的事，讲当年抗战打日本鬼子的事。当年，外公任连长时，行军南下至无锡时遇到日本鬼子的主力部队。为了掩护大部队继续南下，外公带领的一个连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战斗持续了两天三夜，打退了敌人几次进攻。外公的一个连也被敌人打得剩下不到三十人，自己胸前和腿上也中了枪，鲜血顺着裤管淌下，把鞋都染红了。为了彻底摆脱敌人，外公咬着牙决定往相反的方向撤去，边撤边打。撤到仓前乡时，外公因为失血过多加上劳累过度，晕过去了。

等外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竹床上，腿也被包扎了，衣服也换成新的了。面前站着两个裹着头巾的慈目老人。老人看见外公醒过来了，高兴地惊呼道：老天保佑，你可算醒了。你都昏迷好几天了，你的战友们那天经过我们家，告诉我们你是打狗日的小日本受的伤，让我们代他们找个大夫给看看，把钱硬塞到我们手里，把你撂下就走了。哎呀！你真命大呀！这一枪再偏一些，你的命就完了。说着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羊杂汤，说，赶紧趁热喝了吧，为了让你养好伤打鬼子，我们把家里的几只羊宰了，用我们仓前镇传统的掏羊锅加了几种疗伤的中草药熬煮的，再有几天你就完全康复了。

外公在这里养了月余的伤，直到把小鬼子赶出家园全国胜利。说到这里，外公抚摩着胸前的伤疤，舔着嘴唇，露出焦黄参差不齐的牙齿欣慰地笑了。

想到这里，严彬抽泣地趴到外公耳边说：您不是答应我留学回来一起喝“仓前掏羊锅”的羊杂汤吗？您说过，“仓前掏羊锅”的羊杂汤久负盛名且口齿留香。您还说当年的仓前镇老乡用地道的传统掏羊锅救了您的命，给您支撑了一定要把小鬼子赶出中国的信念。严彬哽咽地说到这里，感觉外公已成固定状的手和脚动了动，僵硬扭曲的脸也笑了下。

严彬的外公笑了，笑后咽了气。

守在床边的柳村人，长吁了一口气，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