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2015-11-17马车
■马车
病人
■马车
你有病,而且不轻。胶片在白大褂手中“哗哗”作响,他指胶片跟我说,看见没有,这里有个亮斑,毛病就出在这里。白大褂可能瞧出我的茫然,他把胶片递给我,说你自己好好看吧,对着灯光看,一个绿豆大小的亮斑!老实说,我哪会看这玩意呀,看胶片就跟看天书一般,除了黑就是白,弯曲有致的白道道,一撇一捺,一撇一捺,像什么呢?我琢磨半天也没想透。白大褂在病历卡草写几行字,抬头暼了我一眼,瞧出来没有?
我指着那些白痕,医生,这白白的,是什么东西?白大褂盯着我,好几秒钟没吭声,他把笔横在病历卡中间,欠身从桌角落拎起一个开水瓶,给茶杯续好水,慢条斯理地拧上杯盖,撇撇嘴,问道:你什么学历?
算是大专吧,正规的高中我也读过一年半,头壳硬,读不进去,后来就退学了,再后来,出社会,我自学拿到了大专。我看见白大褂闪过一抹笑容,嘴角挂着那么几丝轻蔑和不屑。我有些恼火,问他,我是过来看病的,又不是面试找工作,你问我学历干什么呢?
白大褂嘿嘿笑,摆着头把胶片收回去,指着胶片上的白痕迹,说:这些是你的肋骨,这中间一片是你的胸腔,我叫你看的亮斑你看见没有,就在这里,这个位置你晓得是什么地方吗?白大褂顿了一下,拍拍自己左胸脯,晓得吗?晓得这是什么位置吗?我迟疑地说:那是人的心吧。白大褂点了一下头,继而指着胶片说,你看你那个亮斑在哪,不偏不歪,刚好在心脏上!说完,他将胶片往我跟前一推,又在病历卡上写着什么。
医生,我这个病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呢?我声音有点颤抖。我想,我的心脏肯定是长瘤子了,那肯定跟什么癌症是有关联的。难怪刚才给我做彩超的那个女医生,一会儿“噫”一声,一会儿“噫”一声,一会儿叫我右侧,一会儿叫我平卧,折腾半天,又叫我做X光。敢情我是害厉害病了。这么一想,我便紧张起来。我这人有个坏毛病,一紧张头皮便发紧,头皮一发紧,下半身就跟垮掉一般,裤档那个玩意儿把持不住,就想尿尿。想想,这个毛病还是读书那会儿落下来的。
那年,参加初中毕业考试,考数学。还有两道大题没做完,监考老师冷不丁提醒一句,说再有五分钟就要收卷子。当时,我情不自禁紧张起来,一紧张我就夹大腿,并且是越夹越用劲,好像那么干,能把流逝的时间夹回来。两道大题足足二十分,最要命的是那两道题并不复杂,模拟考试做过。那是完全可以收入囊中的分值,要是丢掉,就意味着自己三年初中白读了。越想越急,越急脑子越烦躁,一烦躁头皮就发紧,大腿愈发夹紧,或许是夹得太紧了,把一泡尿夹了出来。坏毛病就那么养成了。每逢遇事紧张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夹腿,就想尿尿。现在,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白大褂合上病历卡,朝我一摆手,示意我坐下来。我没搭理他,也无法搭理他,我甩门出去了。尽管我听见随后跟出来的白大褂,喂、喂地吆喊我。我还是不闻不顾地拐到楼梯间的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我脑袋似乎缓过劲来了。我想,不管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白大褂也不应该跟我说病情呀。他应该让我老婆过来,然后,他按照有关医学流程将我的病情一五一十告诉她,说完后,他还应该安慰我老婆几句,这是最起码的医德嘛。这些镜头,电视里头反反复复放过,难道白大褂不看电视,不可能吧。
白大褂见我推门进来,脸上流露出惊讶表情,他刚呷了一口茶,见到我,嘴巴张成“O”状,茶水倒流出来,他忙不迭揩着嘴角,问我怎么回事?我凑前一步,看了看他的工作铭牌,你叫沈惊鸿?白大褂拧紧茶盖,将茶杯来回荡了荡,杯壁上的茶叶回到茶水中,打着漩儿,渐渐沉下来,对呀,我叫沈惊鸿,怎么啦?
我强忍愤懑,一屁股坐下来,指着桌上的胶片问道,沈医生,刚才你说我有病,而且不轻,是不是?
沈惊鸿说:是呀,你确实是有病嘛,片子和彩超都照得明明白白的,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骗你,还是怀疑我的医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跟你说,病人我见得多了,你就是把眼睛瞪出来,对我而言,你有病就是有病,你不会因为瞪我几眼,病就会好起来,年轻人,听我的,你那病赶紧治吧,早治早断根!沈惊鸿将胶片装入方便袋,随病历卡一同递给我,他让我下楼抓好药再上来找他。临出门前,我鄙夷地朝他哼了一声,说:沈医生,你什么学历呢,其实,你应该让我叫我老婆过来找你的,可是,你没有,你很差劲,差得一逼!我看沈惊鸿一脸愕然的样子,感到恶心。我解气似的带上门,门“砰”地合上,门面上的玻璃危危可及地颤动,我多么希望它能掉下来,“啪”地掉下来,发出稀巴烂的脆响,叮叮当当的脆响。这是我的想法。一个病人龌龊而又真实的想法。
在门诊大厅,我翻开病历卡,仔细辨认那些扭七扭八蝌蚪一般的字句,一字一句读全是不可能的。不过,大概意思我是看明白了。医生的意思是说,我心脏上有一个直径五六毫米大小的亮斑,疑是黑痣,有扩张的趋势。我操。心脏上长黑痣。那意思不是说,我的心变黑吗。这是个什么病呢?没有良心的人都是黑心肠的人。我蓦然想起这句话,再想想话中的含义,我不寒而栗。我做过哪些昧心的事情呢?反省自己是件费心费脑的事情。我脑子飞速地旋转起来,可没转多少圈,就没了方向,迷茫起来,像是在沙漠飞舞的牛蝇,无论朝哪个方向飞,都是绝望。
我与人撞了个满怀,刚要说对不起。抬头朝对方扫了一眼,我笑了,并且朝对方搡了一把,说,你小子没长眼呀!对方也笑着朝我推了一下,我操,你小子是不是丢魂了,把我撞了,还说老子没长眼!最后,我俩不约而同伸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
丁东,你什么情况?什么病?宰东明伸手要我的病历卡。我没给。我侧身,指着挂号处说:我好得很,你还是赶紧排队挂号吧!那会儿,挂号的几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龙。宰东明好像对排队无所谓,反倒是对我的病很感兴奋。好得很?你好得很还跑医院呀,别瞎扯了,病历卡给我看看!宰东明搂着我的肩膀,悄声问道:该不会得了那种病吧?
那种病,哪种病呀?我对宰东明这种窥视他人隐私的心理很是反感,可碍于面子,我又不好意思说他。宰东明的一条腿拐到我身后,翘起来,膝盖头在我屁股轻轻地戳了两下子,骂我假正经,没劲。我被他搞烦了。我别过身子,抬腿要踹他,你说什么呢,你说哪个假正经呢?
宰东明往旁边一闪,朝我摆摆手,你小子真不好玩,跟你开个玩笑,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说完,他凑了过来,搂住我的肩膀,连推带拉把我弄到门诊角落,在几帧宣传板跟前站下来,他又打探我的病情。我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便将病历卡给了他。宰东明如获至宝一般,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也是关心你,哪个叫咱们是兄弟呢,看看你哪出毛病了。他顿了一下,呶了呶嘴,勉强地露出一抹笑容,我跟你说吧,好多病是通过嘴巴进去的,有些东西尽管好吃,但该忌口的还得忌口,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严格监督你,直到你病好,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他翻开病历卡看了一会,等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丰富许多。宰东明把病历卡交到我手上,安慰道:兄弟要保重呀,不过,我建议你到上海大医院复查一下。
我说:没事的。
宰东明问:医生是怎么跟你说的,心脏怎么会长黑痣呢,你这儿经常疼吗?他的手指头在左胸口画了个圈圈。老实说,我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我岔开话题,说:现在挂号的人不多了,你不是要看病吗,赶紧挂号吧!宰东明朝背后瞅了一眼,应道:人果真少了,那我挂号去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毛病,胃疼,找医生开点药。丁东,改天我看你去,该忌口的你一定要忌口。对了,医生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东西不好吃的,要是没说,你最好是上网百度一下。我朝他摆手,你赶紧看病去吧。
从医院出来,我原本绷得紧紧的身体一下子舒展开来,抬头望了望天,白云朵朵在浅蓝色天空中,有点闲情逸致和信步闲庭的味道,缓慢地往西北角迈着细步子。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迷恋眼中的事物。天际的云朵,路旁的矮冬青,花囿里那些萎靡不振的月季,当然也包括街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这些,原本与我无关的事物,陡然间,让我有了些许的迷恋和激动。作为一个病人,此刻,我有些理解那些行将死去的人们为什么对生活是那么的依依不舍,他们对生活的热爱,是不是像我现在这般呢?
回到家,老婆刘爱玲问我,你不是去医院了吗?我说,是呀,我是去医院了。刘爱玲拄着拖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不骗人会死吗?我不解,说,你怎么说我骗你呢,早上出门,我就说去医院看病,你说我怎么骗你了?
病历卡呢?刘爱玲把手伸了出来,病历卡给我看一下,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你嘴巴害病了!
病历卡有什么好看的,医生写的那字我都认不全,难道你认得明白?我趿上拖鞋进到书房。刘爱玲倚靠门框,固执地说,我就是要看看你的病历卡,看不看得懂那是我的事,你给不给?
我说:反正我是看过病的,你要病历卡肯定是没有的。
刘爱玲诧异地问:那就怪了,既然看病,那肯定是有病历卡的嘛,还说没骗我,是不是搓麻将去了,根本就没去医院,对不对?
对什么对呀,对天发誓,我要是没去医院,出门让车撞死!
刘爱玲进到书房,把你病卡历给我瞅一眼,我就相信你去医院了。她的性格,我十分了解。刘爱玲不达目的,是誓不罢休的。我把病历卡扔了,这是医保卡的划帐单,你看我有没有骗你?
又是B超,又是X光的,你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呀?刘爱玲把拖把扔在门角落,拉张椅子坐在我跟前,伸手在我胳膊拍了一下,别玩电脑了,好生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关系,医生没给你开药吗?
我侧过身子,见她脸上写满焦虑,一股暖流顿从脚窝涌上来。我说,没什么大碍,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刘爱玲问:什么病?
我抿了一下嘴,犹豫片刻,我知道要是不把病情跟她说清楚,她会跟我纠缠不清的。我挪动椅子,正面对着刘爱玲,告诉她之前,我在她膝盖头轻轻拍了两下子,然后将右手握成拳头状,伸到她跟前,说道:老婆,你晓不晓得一个人的心有多大吗?网上说一个人的心脏大小跟自己的拳头差不多,照他们说的,我的心脏也就这么大!
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说你的病!
我缩回拳头,在手背上涂了个绿豆般大小的黑点,这就是我的病,瞧到没有,手背上那个黑点就是病菌。我瞧刘爱玲一脸茫然的表情,料想她是没听明白,就向她解释道,医生说我心脏上长了个黑痣,还说这粒痣还在扩张,变大,没准到哪天,我的心呀,就变成一半黑一半红了,也说不定全变黑了!
啊,这是什么病呀,医生有没有说怎么治呢?刘爱玲语调发颤、语气急促地说,医生该不会误诊吧,要不然,我们换家医院看看?
我说:没必要再换医院,反正病就是这么个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心全变黑了,我还是我,我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就算哪天我OVER了,也无所谓的!
呸、呸呸,什么OVER不OVER的,有病咱就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癌症都能治,一粒黑痣算什么呀,有病咱就治,就算把房子卖掉,我们都要治!刘爱玲说到激动处,泪珠滚落下来,她揩了一下眼睛,接着说,我一直跟你说,老老实实干你的主任,可你偏是不听,非要去争那个什么副馆长,你又不是不晓得,有多少人削尖脑袋去争那个位置,就算你有能力,你也没那个人脉呀,听我的,你就干你的主任,咱钱少点就少点,只要身体好,比什么都强。老公,你听见没有,咱们心气不要那么高,也不争那个位置!
我说:心上长粒黑痣就是病吗?老婆,不是我说你,你呀,就是心无点墨,人活一世要是没有一点追求,也不就是枉活了吗?我跟你说,那个副馆长我是志在必得的,要不然,我平时做那么多功课不是白做了吗?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我心无点墨就心无点墨吧,现在,你这个病咱得赶紧治。下午,我陪你去中医院。刘爱玲不容我搭腔,朝我一摆手,起身拿起拖把出去了。
我看着她出门的样子,坚定而摇摆,那是犹豫不决的表现。刚才,刘爱玲那些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十年前,我孑然一人来到鹿城谋生。五年前,被聘区文化馆工作。三年前,又被提干,当上文化创作室的主任。按理说,我是该知足了。知足常乐嘛。我也想过那种正常快乐的生活,可世间哪有帆正风顺的好事情呢。我想要不是张万年,确切地说要不是张万年的小舅子,我是不会去争副馆长那个位置的。
王昆是张万年的小舅子。那天,他请我吃饭。饭桌上,他谈起工作上的事,谈到最近排的那几个小戏反响不错,又谈到新招聘进来的小刘干活挺勤快。谈着谈着,他把话题引到领导头上了。他说吴于里副馆长要外调了,问我知道不知道这事。我说我不知道。王昆死盯着我,说这事全馆人都晓得的,你丁主任会不晓得,鬼信呢!我说,有些事没有文件下来,不好乱说的。王昆点头说是。喝了一口酒,他把椅子朝我挪了挪,眨了眨眼睛,语调压得有点低,丁主任,吴于里外调这件事可是板上钉钉的,百分百错不了。
我问: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呢?
他皮笑肉不笑,端起酒杯,说:丁主任,有些话不好明说,你也是晓得的。吴于里外调后,他那个位置就腾出来了,在咱们文化馆论能力,丁主任是这个!王昆的大拇指竖得高高的,像是怕我瞧不见,还特意伸到我鼻子跟前,晃了两晃。王昆处事待人的风格,我是比较清楚的。
前年,王昆凭借他姐夫张万年那杆旗进到文化馆。进来后,他被分配到我部门。这家伙正经的工作不干,其实也是干不了,成天插科打诨混日子。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过是部门多了个吃闲饭的。可这家伙闲来无事总会给你造个小谣编个小故事什么的,时不时在单位整点小动静,那些旁门左道的小伎俩被他把玩得十分熟络。
我是不会上当的。我笑着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王昆喝掉杯中酒,嘻皮笑脸地说:丁主任,实话跟你说吧,有人十分看好你,吴于里那个位置肯定是你的,到时候,你就是丁副馆长!
王昆,这种话你可别乱说哟,什么馆长不馆长的,谁愿意干谁干去,我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十分清楚的。我看见王昆脑袋摆得跟什么似的,就拿中指叩击桌面,说,今天,我们喝酒能不能谈点别的,上班工作,下班还谈工作,你不累吗?
好、好,喝酒。王昆赌气地喝掉满杯酒,可能是喝急了,呛住了。他猛咳一阵,泪花涟涟的。我拍拍他的肩膀头,说喝得差不多了,撤吧。王昆摁住我的大腿,不让我起身,说这才喝到哪呀,接着喝,喝死拉倒。说着,他给我斟酒。就这样,我又陪他喝了几杯。王昆喊服务员要上酒,被我拦住了。我说,今天一不过节二不过年,你我也没有什么喜事,你说我们喝那么多干啥?
王昆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含糊不清地跟我说,丁主任你得帮我,帮我呀,你得往上、往上爬一步,就爬那么、那么一步就行了,你、你得把你的位置腾出来,我、我姐夫都、都说了,只要你位置空了,我、我就有位置坐了。王昆这话虽说得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的,但意思我是明白了。原来,这家伙盯着我主任的位置,请我喝酒,那就是给我落套呢。当时,我就想这没准就是张万年的主意。
后来,事实也证明我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和王昆喝酒后的第三天,张万年找我谈话。谈话的大概意思跟王昆说的无二般。只不过,人家是用激励的手法。他说年轻人要有闯劲和拼劲,要有所作为,要敢于担当责任,现在单位有这么一个机会,你丁东年轻有为,有一定的工作成绩,希望你能把握好机会,更上一层楼,不要辜负领导对你的期望!张万年是区文化馆党总支副书记,单位里的二把手。张万年都动员了,我要是窝着不动,其结果不会只是不识抬举那么简单的,搞不好,往后我的桌椅是要动了。所以,我后来的积极表现都是表相的,说白了,也就是做给张万年看的。能不能上副馆长那级台阶,我并不抱希望,上不上的无所谓。为了应付张万年,我按照他的意思和想法,在某些领导面前淋漓尽致地表现自己,隔三差五地请人酒肉。到了后来,我就觉得副馆长的位置要是拿不下来,我就太亏了。关键是,我自己也觉得我是那个位置的最佳人选。
一想到这段时间急功近利的种种作为,我就感到脑袋隐约生疼,心脏痉挛起来。我屏住呼吸,摁住胸口慢慢弯下腰。此刻,我不知道盘踞心脏那粒黑痣是不是又扩散开来了。我揉着胸口,试着长长吸口气,缓缓地吐出来,觉得痉挛疼痛感没了,才直起腰来。我打开电子邮箱收到几封垃圾邮箱,正要删掉,手机响了。宰东明打过来的,他问我是不是到家了。我说我已到家。他又问,刚才你是特意去看病的,还是顺道去看病的?他这个问题把我搞蒙了,我问他什么意思。
宰东明阴阳怪气地说:丁东呀,我的丁大主任,你还问我什么意思呢,我把你当兄弟看,你总不能拿我当猴耍吧,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去医院看人了?
听他这番话,我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问:东明,有话你就明说,我什么时候拿你当猴耍了,我去医院就是找医生看病,病历卡你也都看了,别跟我兜圈子,没意思的!
宰东明说:你说话当真,你敢说你没去看望罗馆长的老婆?丁东你别在我面前装了,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你不就是想坐副馆长那把椅子嘛,谁不晓得你的功课做得用心做得细致呢,但今天你这事情做得让兄弟有些难为情了,晓得吗,我去住院部三楼做B超,坐电梯碰见罗馆长,领导还以为我是去看他老婆的,弄得我当时是多么尴尬呀……
东明,你误会我了,跟你说,你要不说罗馆长老婆住院,我这会儿也不晓得呢,早上我到住院部做过B超,没你运气好,没碰见罗馆长,要是让我碰见了,没准难堪的是我!
你就跟我扯蛋吧,你说你没碰见罗馆长,那罗馆长为什么说看见你了?丁东,你不要跟我扯蛋了,有意思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我做B超的时候,领导看见我了。东明,我说的句句属实,信不信由你。东明你告诉我,罗馆长老婆住几楼哪个病房?我突然想到亡羊补牢那则成语故事。我就想要不要去趟医院呢。
第二天,我在单位门口碰到王昆。王昆问我周末过得如何,有没有去哪里玩玩?我说最近事多,难得休息一天,我把时间都交给枕头了。王昆哈哈两声,悄声说,丁主任,跟你透个小道消息,听人说你的事基本定下来了,最迟这周也就要公布了,下周的这个时候,我可得改口称你丁副馆长了哟!
我别过脸干咳一声,走到三层半楼梯拐弯的地方,我停下来,等王昆走近,我有意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没看见相关文件,这种事最好别乱说,这个时候,你的表现也是尤其重要的!王昆愣了一下,继而点头笑道,我懂,我懂的,这种事要低调,现在流行低调,丁主任你是要低调,我懂了!望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孔,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进到办公室,小刘告诉我,刚才罗馆长打电话找我,叫我过来了就去找他。我突然想起王昆透露的小道消息。罗馆长找我,该不会为了这事吧。恍惚间,我有种飘浮的感觉,以至于脚步飘逸,我觉得我是飘进馆长办公室的。
坐在罗馆长跟前,我两手紧紧握着椅柄。我担心,好消息一旦被证实,我会从椅子上飘起来。罗馆长说话做事一向是开门见山的。这次也不例外,他说:小丁,最近一段时间,你工作上进步很大,创作的两个小戏都获市级大奖了,非常不简单!
罗馆长又说:今天,我找你过来,主要是有件事想征求下你的意见,现在呢,馆里有这么一个锻炼的机会……
我两腿开始打颤。我忙不迭地插上一句:谢谢罗馆长栽培和信任,我会好好珍惜这次锻炼机会的!
罗馆长端倪我一眼,没及时应答,而是端起茶杯,在杯口轻轻吹了几口,呷口茶,又呷了一口,搁下茶杯,对我说道:我还没说完,你就同意了!
我服从领导的安排!
好呀,同意就好,起初,我担心你有什么想法呢!罗馆长指头在桌面轻轻叩击几下,思忖一番,说:这样吧,这几天你把工作给宰东明交接一下,下周一,你就到同心街道文体办报到吧!
同心街道文体办?我蒙了,我问罗馆长怎么是去同心街道文体办?同心街道文体办今年七月初刚成立,条件呢,是差了点,但是发展潜力还是很大的,基层单位极缺像你这种有才能有干劲的年轻人,这次,你过去还是办公室主任,还是干老本行!罗馆长慢吞吞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抿了一下嘴,说:上次听说吴副馆长要外调到区图书馆去,他什么时候调过去呢?
罗馆长说:哦,这事可能要往后缓一缓了,老吴身体最近出状况了,据说是天天喝中药,所以呢,这外调的事暂时就不考虑了。要是没什么问题,你先回办公室吧,不要有任何心里包袱,抓紧时间给宰东明交接好工作。
我从罗馆长办公室出来,就后悔了。我在区文化馆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下放到街道去。我为什么要同意,我也是有病的人,而且不轻。我折了回去。我跟罗馆长说,我昨天去医院了。罗馆长稍作诧异,哦”了一声。我说,我心脏出了一点问题,有个斑点。罗馆长又“哦”了一声。
医生告诉我,近期我得好好调养身体,我担心这个时候去同心街道文体办会影响工作,就怕街道办误会,说我们区文化馆搪塞他们,不支持他们工作。要是这样的话,我想就影响到咱们文化馆的声誉了。我看见罗馆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补了一句,罗馆长,昨天我在医院遇见过宰东明,他看过我病历卡的,他还说,你爱人在三医院住院,下午我想着要过去瞧瞧你爱人的,可临时有事给拖了……
罗馆长起身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最近你是够忙的,也是该歇歇了,这样吧,等你交接好工作,我跟街道文体办打个招呼,让你好好休息一周,怎么样?
罗馆长,我真的有病,心尖上长了粒黑痣!我指着胸口,说,一粒绿豆大小的黑痣,医生说还在扩张呢!
……
回办公室没多久,我就收到一封有关人事调整的电子邮件。综合办宰东明副主任调任文化创作室主任,文化创作室科员王昆调任综合办副主任。而我,由文化创作室主任调派到同心街道文体办。下午,我请假去了趟医院,找到医生沈惊鸿,请他帮我开个病历证明。沈惊鸿问我要病历卡。我说病历卡丢了,昨天,我的病就是你看的,你就开个心脏长有黑痣的证明吧。沈惊鸿说没有病历卡,这个证明他就开不了。
我说:那我就把昨天的流程重新走一遍,胸口经常疼,是不是要拍X光,你就开单子吧!沈惊鸿给我开了X光检查的单子。等我拍片子,把胶片交给沈惊鸿,他却说我一切正常。我当场就崩溃了。我朝沈惊鸿嚷道:我的黑痣呢?你把我的黑痣弄哪了?沈惊鸿冷笑道:你有病吧,没病非要我给你整个病,我建议你去看精神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