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泡
2015-11-17周海亮
□周海亮
肥皂泡
□周海亮
每天男孩都要经过那个花园。
花园很小。几棵树,几根藤,几丛花,一张长椅,一尊雕塑,几乎构成它的全部。
男孩去花园,站一会儿,心中无比踏实。让男孩踏实的并非树、藤、花、长椅或者雕塑,变快或者减缓的时光。而是那些肥皂泡。
肥皂泡洋洋洒洒,初春的季节,与柳絮缠在一起。男孩喜欢眯起眼,感受肥皂泡梦幻般的七彩。
眯起眼,世界会变得朦胧并且柔软,如色彩在宣纸上渍开,有了更丰富的层次。
有时男孩伸出手,试图让一个泡泡降落掌心,然而他一次也没有成功。男孩笑了,他迷恋这种感觉。
每天女孩都在吹那些泡泡,她坐在长椅一端,歪着头,眯起眼,嘴唇轻轻噘起,一串串泡泡便飞起来了。男孩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女孩的呼吸,香喷喷甜丝丝的女孩,吐气如兰。
然男孩从未靠近过女孩,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女孩,感受着女孩。长椅的另一端总是空的,女孩的双肩包放在那里。挎包里,永远插着一本书。
女孩从不看男孩一眼,甚至,女孩从不看那些泡泡一眼。她只是眯起眼,吹着泡泡,迷恋的表情。
有时男孩会产生错觉,认为女孩的世界与他的世界完全不同—女孩的世界是虚拟的,完美的,比如童话或者诗歌。
他可以看到女孩,却仅仅是看到。如同欣赏一幅画,或者一首诗歌。
最初的每天,男孩都能在黄昏看到女孩。后来他的工作有了变化,黄昏时,他正在车间里挥汗如雨,于是他辞掉了工作。辞掉工作,只为看那些泡泡,男孩认为他肯定疯了。
大多时候,花园里只有男孩和女孩。偶尔有路人过来,或为抄近路或为好奇,或为其他什么事情。
男孩不喜欢他们—既不喜欢他们对那些泡泡视而不见,也不喜欢他们打扰到他与女孩的默契。
男孩毫无理由地认为他与女孩之间是有默契的。就像一幅画、一首诗与欣赏者之间的默契。长椅的另一端,似乎永远是空的。
只有一次,一个男人闯进公园,坐到女孩身边。女孩噘起嘴唇,泡泡又大又多。
男人与女孩小声说话,女孩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背起包,与男人离开。
女孩穿了色彩绚烂的长裙,泡泡般从男孩身边飘过。
男孩想男人也许是女孩的父亲吧,尽管当男人坐到女孩的身边时,那些泡泡瞬间失去迷人的七彩。
那天起,男孩开始把女孩当成真正的女孩。她可以笑,可以说话,可以与别人交流,她不再是一幅画或者一首诗。
很多次,男孩很想像那个男人一样坐到女孩身边。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让那些泡泡在他的身边飞舞,或者不动声色地闻闻女孩的体香。
可是两个多月过去,男孩什么也没有做。他仍然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眯起眼,任泡泡将他的世界变得柔软并且朦胧。
后来,女孩突然不见了。
一连三天,男孩守在那里,都没见到女孩。男孩又一次出现错觉,认为女孩或许真的只属于童话或者诗歌,现在她回到了她的世界。
还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花园里既没有泡泡,也没有女孩。女孩与泡泡,都是他的虚构。
男孩坐上长椅,坐在女孩曾经坐的位置。他眯起眼,努力感受着曾经的温度。
一个陌生男人坐到长椅的另一端,男人开始向他搭讪,他谈到女孩。
我不知道什么女孩。男孩讶异地发现,自己开始逃避她了。
女孩,长得挺漂亮。男人解释着,在这里揽客,做那些事……
没有女孩。男孩慌忙反驳。
她不停地吹泡泡,那是她表明身份和揽客的方式。男人说,很奇怪的方式,是不是?
没有泡泡,也没有女孩……
被抓起来了,前几天。男人说,多好的女孩……
男孩回去,哭了整整一夜,他不相信男人的话。可是即使是假的,有人这样说,他也会伤心。然后,在梦里,男孩无比痛苦地说服了自己。
醒来,男孩决定不再迷恋肥皂泡。他在心里说泡泡是虚幻的,是丑陋的,甚至是罪恶的。
然而,每一次,当看见泡泡,当迷人的七彩绽放,当泡泡将他包围,让世界变得柔软朦胧时,他还是会激动得浑身战栗。
他迷恋那些泡泡,爱上那些美好。他无可救药。
(原载《威海晚报》2015年4月5日 河南王明宇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