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雨 的诗
2015-11-17孙方雨
秋 歌
玉米棵站在路旁像噘嘴的小女孩。
花椒与核桃日夜倾心交谈。
蒿草围着赤杨听秋天跌落的风声。
昆虫们耳鬓厮磨诉说着情事。
在音乐会的现场,我的心,
用脚步丈量乡村的距离。我的思想
从斑驳和喑哑中走向成熟。
而土语多像泥泞中绽放的花朵啊!一些鸟
进进出出;一场秋事忙忙碌碌。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像天空打开的鸟笼,
在它的内部,有一只鸟在
永恒地
啼唱。
鸟鸣是一把左轮手枪
这枪,
从黑夜的缝里伸进来,
抵在我的脑部。
最好抵在心脏的位置。
持枪人,似曾相识的童年玩伴。
我熟悉你,像熟悉
黑夜的疤痕。
在中弹之前,我会翻晒
所有的记忆。包括旧事物的影子:
河流、山川、村庄、炊烟、鸟巢、
黄昏下的落日和
孤独的影像——
啪——一声植入生命的
清脆的枪响。
蒙面客,天亮,
请把
我的尸体拖走。
针 灸
这小小的 冬天的火焰,
照耀神明和世界的发音部。在痛之外的痛上
有一枚果核,请耐心打开这核心的秘密。你看见:
隐忍、抵达、美好与欲望。血液暗自涌动,这红色的珍珠
像一颗颗跳跃的心。
我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这殷红的流动了。属于我的
转经筒正在被逐一瓦解,像冬天的树叶
被时光收留。有时,和一个世界达成和解
也不是你人生的败笔。现在,
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了。不是不想说话,
而是噤声的地方太多,和天朝有着太多的相似,
病在腠理,溃烂,癌变。
我想着那些没过完的好日子,今晚的细雨
敲打着大地的虚无。
有人用火把点燃我喉咙里的刺,即使我
一忍再忍。即使我的声音
多么微不足道,
我也会嘹亮地
喊上一嗓子。
鲁中平原
就说这天空吧。
压在头顶,阴暗、潮湿,
雾且霾。
不过雪早已停了。这很好。
我从平原的某个镇子上穿过,看见
几只黑背鸦在雪地上觅食。
风从楼角灌下来。我弯下腰,
是为了减轻风的阻力。这
巨大虚无的背后,袭来阵阵寒冷。
再也没有比庄稼更为亲近的人了。
在鲁中平原,连阳光
也变得如此吝啬。
她的下游,猪龙河的末端。
有人站在冬天的门槛上,向远处
眺望——
关于鱼的传说:
那似乎是多年前的事了。
打春之后,
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垂钓。
桃花山公园已经没有桃花了
从市医院呼吸科走廊东边的窗口
望出去,
就是桃花山。此时,
山上一株桃花都没有。
不是冬天走得早,也不是春天来得晚。
我不知道,
没有桃花的山为什么叫桃花山。
没有桃花的公园却依然叫桃花山公园。
桃花开在了哪里?我父亲说:
他梦见乡下桃花早已盛开,梦见三月的阳光
缠绕着荒芜的土地和一个
孤独行将离去的背影。
桃花开在了哪里?它细细的蕊
像一个人的心尖。像一个人
憋足气
喊也喊不出的明天。
触 角
他从黑暗的隧道里探出头。
一束荣光的照耀宛若溅在
地上的鸟鸣。他无法
及时适应
这光影带来的巨大震颤。
他在一间居室幽闭太久了。
他用触角触摸自己的心跳。
“我竟然还活着。”
活着多好啊!
可以用深沉的爱触摸大地的胸口。
此刻,山在远处,乡村的风景
若隐若现。
无花果内心纠结,依然无法说出
夏天里成熟的秘密。
桉树突兀的枝桠,花椒果细密的脉络,
鹰隼煽动山的脊背。
它们一起嵌入 风内部的阴影。
后退一万年,你们仍是
蓬勃的种子。
你们把触角伸入乡下。
天空飞过一群乌鸦
先是一只,而后,更多的
飞起来。在林中的墓地 阳光照亮
生者的脸。也安抚逝者的魂灵。
一群乌鸦飞过天空。他们集会、结社,
聒噪着春天的妩媚;他们站在高处
从不俯视低处劳作的蚂蚁。
有时,我会把一只乌鸦
误认为一只喜鹊 但更多的时候
我会坚持 乌鸦本身就是乌鸦。
一只乌鸦的黑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命中注定的。
更多乌鸦的黑 可能源于一种体制的黑。
黑暗蹲伏 万物安宁
一群乌鸦飞过天空;
一片天空擦不亮
忧伤的眼睛。
潜伏者
他是谁。
在我身体里多久了,还要呆多久。
一大早,我就走在一片白桦林旁。
此刻的鸟鸣像涂在花园上空的象形文字。
劳作的人还在梦中。
当第一缕阳光斜插进来 我不得不
为他腾出一块客厅的光阴 供他休憩。
从清晨到中午到傍晚 夜晚的海水荡漾。
星光像卡路里海①卡路里海,古希腊神话中的希望之海。的船只 来往频繁 飘忽不定
最终还是消失在黎明之前的梦幻里。
他是谁?
不是我的影子,却比我的影子还亲;
比我更熟悉我自己。一整天
我都在生活里和他对抗着自己。
我想和他握手言和。
不想让他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
我想给他月亮的面孔 和一次
灵魂的救赎。
整整一下午我都在磨一把刀
整整一下午
我都在用力磨一把刀。你知道,
一把锋利的刀
对于一个厨师来说意味着什么。
小个子餐厅经理不停地嘟哝着:
“你有完没完啊?”其实,
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嘟哝;也习惯了
阴湿而又陌生的厨房。它让我一瞬间
想起我母亲那些少有的絮叨,一张刻满
拘谨而又沧桑的脸。她五花大绑
替我出现在生活里。现在,好了。
我把刀磨得光光的,像对付仇人一样
手起刀落。
斩断她身上的
磕磕绊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