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领导

□赵春亮

我要见领导

□赵春亮

我抬起头，透过玻璃窗子向外探视的时候，那团旋风般的黑影已经到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口。

等我反应过来，哒哒哒的叩门声便在空旷幽邃的楼道里响起。这声音于我而言，不亚于晴日响雷，犹如听到县衙堂前的鸣冤擂鼓。来不及多想，我和刚子奔出房间，一个箭步便来到她的身旁。

领导在办公，不能打扰，请你出去！我不敢高声，因为我知道，每一扇门窗后面，都有一双警醒的耳朵和窥视的眼睛。

凭什么让我出去？我要见领导！不知是因为惊慌还是激动，我分明看到，她褶皱的脸上罩着一层细微的汗珠。这时候，有人陆续赶了过来，首先奔来的是我的同事，他们用行动做出最好的表达，直接与我和刚子并肩站成一排，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紧接着，是戴着眼镜的领导秘书，他从另一道门里探出头，四周看看，便迅速站到了领导的门前，临时充当了另一道房门。紧接着，我还听见周围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挪动桌椅的磕碰声，有窗帘线轴的拉动声，有小心翼翼的开门声……沉寂的空间顿时注入一丝骚动。

似乎是一幕戏剧，观众越多，她的神情越发夸张，声音越发高亢，动作越发张狂。我要见领导，你们谁也别拦我！她一边呼喊，一边扯着身子朝领导的办公室门口扑去。

我冲在最前面，用魁梧的身子将她牢牢抵住，慢慢朝走廊出口方向挪动。打人啦！打人啦！保安打人啦！她开始声嘶力竭地高呼，同时紧握的拳头雨点般朝我砸过来。我举起双手，向众人表明我没有还手，同时，脚步并未停下，她不得不随着我的挪动一步一步朝后败退。

领导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秘书先是愣了一下，立刻闪身让出了守门员的位置。那一刻，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瞥见领导办公室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垂手站立在沙发前，好奇地微微倾身向外张望。

什么事？领导问。

应该还是她丈夫的民师转正问题—来好几次了，信访局接待过的。领导秘书躬身说。

既然来了，进我办公室说吧。领导侧侧身，随后朝我们摆摆手。她怔了一刻，随即摆脱我的身子，拢了一把散乱的头发，跟着领导进了办公室。

门，旋即又关上了。

回到值班室，刚子虎着脸，好久没有说话。半晌，刚子才说话，那个女人究竟精通遁地神术还是能贴地飞行？她的行踪怎么能瞒得过你的眼睛？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已经监视我们很久了，等你低头喝水的瞬间，她便迅速占领了高地。刚子很是懊恼，总结说，想想看，咱们两个以监视为职业的人，却毫无察觉地被人监视了，是不是有点儿滑稽和讽刺？

我看得出刚子很担心。其实我也很紧张。我们都是临时招来的，归领导秘书管，每人着一身没有警衔和警号的制服，专门拦阻那些直接闯领导办公室的上访者。领导需要安静的空间，我们需要一份工作。这份工作，我和刚子都看得很重，甚至希望借它钓个媳妇。

一会儿，几个手拿公文包、步履匆匆的人便陆续进了领导办公室。我猜想，他们都是各个单位的头儿。又一会儿，他们便簇拥着她走了出来。领导秘书在我们值班室门口停住了脚步，看他们下楼走远，才迈进值班室。

秘书说，我得批评你们。

我和刚子说是。

秘书又说，领导正在讨论重要工作，这样一闹，影响的是领导的决策，甚至是全市的发展。

我和刚子说是。

还好，领导没生气，而且很快便将上访者的问题解决了，领导的办事效率很高啊。但是，总不能让每个上访者都直接找领导吧？你们的职责没有履行好啊。这样吧，每人扣发一百元工资作为处罚。秘书停顿了一下，接着提高嗓门说，记住了，下不为例，否则，直接走人！

是！我和刚子说。

虚惊一场，我以为会炒了咱们呢。等领导秘书走后，刚子说。

我说，对不起刚子，事情发生在我的责任时间段内，责任在我，下班后我请你吃地锅菜。

什么话？刚子板起脸说，想吃饭，还是凑份子，兄弟们一起，凉拼、头肉、素三样，什么你请我请的，见外了。

我想对刚子坦白，刚才上访的那个女人，她既不会遁地神术，也不会贴地飞行，她是我故意放进去的。我还想告诉刚子，那个女人是我老娘，她反映的问题是我老爹多年民师转正的事，好多年了，至今没有结果，她也是冒着风险来的……但我什么也没说，我看到，刚子已经站在了值班室门口，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楼梯口的每一个行人。

我赶紧和刚子站在了一起。

我俩虎背熊腰，目光如炬，就像一对儿门神。

（原载《南方农村报》2015年8月1日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