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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玛玛

2015-11-17◎九

微型小说选刊 2015年20期
关键词:阿珍金发纸团

◎九 斗

你是我的玛玛

◎九 斗

阿珍的小店开在约堡的一个三不管地带,左边是所谓的穷白人区,右边是黑人的贫民区。这里的购买力并不强,只能勉强维持她的生活。

阿珍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几个月前她还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可是一场意外的海难却毁了她的一切。为了节省成本,阿珍在办理海运时耍了些手段,于是两艘满载货物的船在太平洋沉没后,她非但没有得到保险理赔,还因为涉嫌骗保而被调查。随后的一段时间她经历了人生的又一个灰暗时期:丈夫出走,朋友反目,每个人都想分到最后一点利益。心灰意冷的阿珍,清偿了所有债务后,用仅有的一点钱开了这间铺子。困境打不垮她,此时的她已经是心比石坚的冷血商人,她暗中发誓,要不惜余力地赚钱,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这天,阿珍孤零零地坐在货架中间,因为被零乱的货物包围着,她甚至有了点安全感,这些假名牌运动鞋、牛仔裤、精钢锅就是她的依靠。

门开了,黑人玛玛走了进来(“玛玛”是当地对成年黑人女人的称呼),这些人就是阿珍的衣食父母。阿珍急忙迎上去,这才看到,高胖的黑人玛玛身边还跟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一个是黑得只看见两只眼睛在忽闪的黑小子,一个则是金发碧眼的白人小女孩。这样一来阿珍就更热情了。因为照现在的情形看,这个黑人玛玛是替白人带孩子的,这样的人一般都有消费能力。

阿珍早就听说过黑人玛玛是最好最善良的管家,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衣服洗熨得板板整整,许多白人的孩子就是在她们宽厚的背上长大的,父母要抱他们时吓得大哭,只知道往那个黝黑但温暖的怀里扎。

这个黑人玛玛要的货物很零散,生活必需品都是只买一点,看得出她的拮据。黑人玛玛把东西全包在一大块土红色的布里,然后顶在头上,又小心地把阿珍找回来的十锾(南非货币)收好。这时才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

阿珍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她遇到过黑人利用孩子偷东西的事,这次放松了警惕。她在货架里绕来绕去,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个金发女孩儿。她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包在塑料包装里的芭比娃娃发呆。黑人玛玛走过去,拉起金发女孩儿的手,那个小小的天使儿般的人叹了一口气。黑人玛玛翻了翻眼睛叹口气,犹豫地转向阿珍问芭比娃娃要卖多少钱。

阿珍看到芭比娃娃时心里猛地一缩,它是店里少有的几种货真价实的货物之一。那还是五年前,阿珍买给心爱的女儿的,可是她没等到打开包装就死于车祸。阿珍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一直告诉自己,让那些不幸都远离自己,不要去想。搬家时胡乱把它带到店里,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要买它。骤然想起往事的阿珍,心已经疼痛得麻木,她漠然地报出个离谱的高价。

黑人玛玛惊得用大手捂住了嘴,然后向金发女孩儿无奈地耸了耸肩。金发女孩儿恋恋不舍地向芭比娃娃盯了一眼,转身随黑人玛玛向外走。到店门口时金发女孩子忍不住又回过头,恋恋不舍地向角落张望着,喃喃地说:“她和我的美琪长得一模一样。”

黑人玛玛的胖脸好像被抽了一下,她快步回到阿珍的身边,把刚才找回的十锾钱向她的手里一塞,然后说:“瑞巴。”阿珍只迟疑了半分钟,就拿起笔写了收据。

“瑞巴”在这里就是赊账的意思,小零售店都会做低收入的黑人分期付款的生意。瑞巴的首期从十锾起价,然后在每周固定的日子再来付款,钱付清后店主才会把东西给他们。

黑人玛玛离开后,阿珍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要卖掉的是和女儿唯一的联系。阿珍发疯似的追出店门,大街上头顶着包袱的黑人玛玛到处都是,那三人已经不知去向。

阿珍决定,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卖掉这个娃娃的。可是她的决心似乎只能停留在见到钱的某一时刻,每当黑人玛玛把应付的十锾放在她面前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收下。因为这笔买卖太合算了,站在那里收钱的是阿珍商人的本性,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的小女人在那个店里是没有地位的,因为她要生存下去。

不过阿珍也心存侥幸,希望这个黑人玛玛也像那些付了几期货款就消失的顾客一样。这在当地也是常见的事,许多人一时冲动付了首期,可是再无力延续,或是丢了店里的付款凭证,或是根本记不清店的位置,总之就是再也不来兑现了。

可是阿珍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黑人玛玛一连五周都是风雨无阻。阿珍对黑人玛玛和小女孩儿有了好奇心,问了几次才从黑人玛玛闭得严严的嘴里撬出几句话。原来黑人男孩儿是她的儿子叫拉里,金发女孩儿丽丝则是黑人玛玛带过的孩子,她的父母突然抛下她不知去向了,黑人玛玛收养了她。这下阿珍倒有些肃然起敬了。可是感动归感动,她是商人,芭比娃娃对她又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所以芭比娃娃离丽丝还是很遥远。

就在阿珍以为很快要失去芭比娃娃时,黑人玛玛消失了。原来每周五阿珍都会盼着她不要出现,现在成真了,她却有些失落,那个高大的黑人玛玛的身上有种亲和力,让人感到温暖。

又到了周五,黑人玛玛还是没有出现。阿珍知道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傍晚时下起雨来,阿珍跑来跑去地用盆接雨水,又把怕湿的货物向高处搬。正忙着,店门的铃声一响,阿珍忙跑到门口。进来的黑人男孩浑身湿透了,他的嘴唇打着哆嗦,向阿珍摊开手掌,上面是个灰乎乎的纸团。阿珍皱着眉用手指拈起纸团放在柜台上,然后用笔试着挑开。纸团是湿了以后被用力攥到一起的,简直就凝成了纸浆,阿珍努力两次就放弃了。那一些模糊的字迹已经让她隐约知道这些纸应该是她开出的凭证,看来她又可以白赚到一些钱了。

“不知道是什么,看不清。”阿珍冷冷地把纸团扔回男孩的手里。

“是芭比娃娃的收据。”男孩急了,用眼睛四处寻找起来。阿珍这才认出眼前的男孩正是黑人玛玛的儿子拉里。

“你要干什么?”阿珍上下打量着拉里问道。

“这些钱,够买娃娃了,给我!”拉里从口袋掏出一堆零钱来。阿珍耐着性子数了一下,加上原来黑人玛玛付过的钱,正好是芭比娃娃的价格。阿珍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掐了一把,生生地痛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乖巧地站在那里的芭比娃娃,就像看到女儿精致的小脸儿。不,她不卖了,她有很正当的理由拒绝。

“这些是不是凭证都已经看不出来了,我不能把芭比娃娃卖给你,万一有别人拿凭证来找我怎么办?”阿珍冷冷地说。

“求求你,一定要卖给我,妈妈说一定要买到。”拉里的眼中涌上泪来,他固执地把钱和纸团推向阿珍。阿珍看也不看就开始收摊准备打烊。

“求求你,妈妈临死时说,一定买到……”拉里拉住阿珍的手,用力地摇起来。

阿珍仿佛给钉在了地上,她大张着眼睛惊恐地问:“她死了?怎么会?”

“烧死的,呜……”拉里的眼泪滚落下来。阿珍猛地想起,前阵子在黑人贫民区发生一场大火,因为房子盖得太紧凑,火烧起来都没法救,听说烧死许多人。

“找到妈妈时她已经快死了,她的手里就攥着这个,放到我的手里就咽气了。”拉里的话让阿珍身上一阵发冷,她能想象得到,在火中无处可逃的一个女人,却只惦记着自己心爱的丽丝小小的愿望,知道自己不能活着出去后,才把收据浸湿然后紧紧攥在自己宽厚的大手中—这是多么宽厚的爱。

“那个小女孩受伤没有?”阿珍抹去泪水问道。

“着火时她已经住院了。”

阿珍赶到医院时丽丝已经奄奄一息了,护士叹息着说:“只怕就是今天晚上了。”拉里走过去拉起丽丝放在被子外瘦成一把骨头的小手。阿珍从进病房就呆呆地不敢向前,床上那个孩子已经瘦脱了人形,原来的满头金发也掉落得只有稀疏的几根,她的眼睛紧闭着。

阿珍打开芭比娃娃的包装,走上去举到她的眼前。丽丝竟然吃力地睁开眼睛,然后嘴边就漾开一抹微笑,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讲话的丽丝清晰地说:“玛玛。”

送走丽丝时,阿珍知道了他们的全部秘密。

原来丽丝是在一次输血中染上了艾滋病,竟然因此被亲生父母抛弃。黑人玛玛是她家的管家,从小把丽丝带大,怎么也不忍心看着她被送去孤儿院。收养了丽丝后,黑人玛玛被许多人拒之门外,原来早就想找她当管家的人也都闭门不见,黑人玛玛明白这是因为小丽丝的病情,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抛弃小丽丝,而是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可是,现在病魔还是要把丽丝带走,善良的黑人玛玛能做到的只有一点,就是在丽丝临终前给她买到心爱的娃娃。

这一天是孤儿院来接火灾中幸存遗孤的日子,拉里坐在地上等待着叫到他的名字上车。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身边还带着一个东方面孔的女人,拉里认出来,她就是那个杂货店的老板娘阿珍。阿珍和工作人员不知说了什么,很快拉里被叫了过去,他被告知,可以和她走了,不用去孤儿院了。

拉里吃惊地张着大嘴。阿珍笑着抚了一下他的头轻声说:“你可以叫我玛玛。”

(原载《经典故事会》2015年第4期 湖北李云贵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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