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不能归

◎何国富

有家不能归

◎何国富

在县城工作的康庄最近遇到了一件头疼事。眼看儿子亮亮要上一年级了，可把儿子放在哪里上学还没定下来，送回老家乡下上吧，妻子黄丽不乐意，说乡下教学太差。留在城里上吧，就得在城里买房子，否则，城里的学校不接收。康庄犹豫不决。黄丽提议道：“还是把儿子留在县城上学，买房子钱不够，找你爸要点，他在老家种地，这些年，手里也该有些钱了吧。”

康庄刚要打电话给父亲，不料，父亲突然主动打电话过来，康庄没等父亲开口说话，就把亮亮上学要在县城买房的事，向父亲说了一遍。父亲听了就是一愣，硬把自己想要对康庄说的事给咽了回去，惊喜道：“亮亮上小学了，好，过些日子，我就筹钱给你。”

眼看亮亮上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可父亲的钱还没汇来。康庄急得嘴上都起了泡。如果亮亮上学前买不到房子，就会耽误亮亮上学。

晚上，黄丽朝康庄发牢骚：“你爸这是什么意思？到现在连个身影都不见，我看他呀，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康庄无言以对，心里也有些埋怨父亲，他正准备再打电话和父亲商量商量，突然门铃响了，开门一看，竟然是风尘仆仆的父亲，小两口喜出望外，连忙把父亲迎进屋。父亲一边从内衣口袋里拿出钱一边说：“这么多钱，银行工作人员要我从卡上汇给你，我思量再三，不放心，还是亲自送过来稳当。”

康庄见父亲亲自把钱送来，两眼湿润了，望着瘦了一圈的父亲，关切地问：“爸，你怎么这么瘦，是不是生病了？”父亲一听，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还是老样子，可能乘车累了。”

送走父亲，康庄就和妻子开始买房了。他们的钱买三室一厅的大户型还不够，最后只好买了二室一厅的小户型的房子。

开学后，康庄的房子也装修好了。康庄把自己要搬进新家的事告诉了父亲。没想到，第二天，父亲突然打电话说他要来看看新家，要康庄到车站接他。

到了车站，康庄看见父亲正在车站门口东张西望，焦急地等着，身边放着大包小包的。康庄见了，吃惊地问：“爸，你带的什么呀？大包小包的。”父亲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康庄，你们现在买了新房子，地方也大了，我想和你们多住几天再走。”

康庄知道现在正是农闲时，父亲想在这儿住就住吧，等他新鲜感过了，自然就回去了。可黄丽一见，不高兴地说：“你爸这是什么意思，不就要他拿5万块钱吗？谁家儿子买房子，老子不支持的，你爸倒好，拿他这点钱他就心疼了，老家放着那么大的房子不住，偏偏要来城里和我们抢房子住。”

康庄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来看看我们也是正常的。”

黄丽挥了挥手说：“算了，我不跟你吵。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你爸住在哪里吧。”

康庄气得差点跳了起来：父亲只是临时住几天，就让他在客厅沙发上睡几晚，我总不能让他住在外面吧。

再说父亲晚上躺在客厅里，辗转反侧，自从去年自己被查出得了胃癌晚期，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为了不让在城里打工的儿子、儿媳担心，他没有把自己得病的事告诉他们，病重时就自己到医院开点药回来，胃疼了就吃点药，这样一年下来，竟然把自己这些年积蓄的钱都花光了。

这天，自己的病突然加重，他不得不再到医院去看病，医生一复诊，对他说：“老人家您这病如果再不化疗的话，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一听这话，老人心里一阵难过，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医院的走道里，看着来医院看病的人，都有亲人在旁陪着，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那，他心里一酸，流下了辛酸的泪水。此时他多么想儿子、孙子陪在自己身边，如今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病了呢。于是，父亲思量再三，认为该是把病情告诉儿子的时候了，也让儿子陪着自己度过最后的日子。

没想到，他刚打电话，自己的事还没说呢，就得知儿子为了孙子亮亮上小学，要在城里买房子，他一听，犹豫了，觉得什么事也没有孙子上学的事重要，所以他又把自己的病情给瞒了起来。可为了买房子，儿子向自己要钱，这下难住了他。

这些年，自己在家种田是积了些钱，这事儿子和媳妇黄丽心里有数，可钱都被自己看病花了，如果自己不给钱，儿子不说什么，媳妇黄丽心里肯定不高兴。给吧，自己现在一贫如洗，找人借吧，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也没有能力还债，他思来想去，决定把自己住的房子给卖了，反正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这房子也不需要了，他想好了，等儿子在城里买好房子，自己就把病情告诉儿子，自己也搬到城里住，也好在亲人身边过完最后的日子。没想到自己到这一看傻眼了，儿子买的是二室一厅的小户型房子，儿子和媳妇住一间，孙子亮亮住一间，这里根本没自己住的地方，自己老睡在客厅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又没有把病情告诉儿子。看来自己在这里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这天夜里，父亲又被病痛疼醒，他忙爬起来，想偷偷吃药，他抬头一看，孙子亮亮的房间还亮着灯，他知道亮亮还在做作业。这些天，儿子媳妇对孙子功课抓得紧，孙子经常做作业到深夜，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他吃了药，想冲杯牛奶给孙子补补身体，他冲好牛奶，悄悄来到亮亮房间，推开门，走近亮亮身边，心疼地叫了声：“亮亮。”这时，亮亮正在聚精会神地做作业，他一听爷爷叫他，猛一抬头，不料把父亲刚冲好的一杯牛奶给碰翻了，一杯牛奶全部撒在亮亮的身上，烫得亮亮大叫起来。

康庄和黄丽正在房间里说着话，听到亮亮叫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急忙赶了过来看个究竟。

两口子一见亮亮被烫了，黄丽急忙把亮亮的衣服脱了，康庄赶忙从药箱里找出烫伤药帮亮亮擦上，父亲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见孩子很辛苦，就想冲杯牛奶给他，没……没想到。”康庄忙安慰父亲道：“爸，不要紧，您回去睡觉吧。”黄丽虽然没有责怪父亲，但脸色非常难看。

父亲回到客厅躺下后，再也睡不着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亮亮被烫，虽然媳妇没发脾气，但心里一定不高兴。也难怪她心里不高兴，她和康庄整天上班，一年忙到头，亮亮上学还要接送，现在又在城里买了房子，还要还房贷，他们的压力够大的了，可惜自己岁数大了，不能再挣钱替他们分忧，如今自己住在客厅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自己住这儿时间一长，不定哪天，康庄就发觉自己的病了，到那时，他们的压力更大了。所以，自己还是离开这里回老家吧。

第二天，父亲起来，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康庄和黄丽。黄丽没吭声，康庄见父亲在这儿也玩了一些天了，本来就没打算父亲在这里长住，再说，老家那么大的空房子放在那里，没人看，他也不放心，所以他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上了车，父亲望着康庄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酸，两眼湿润了，老伴早就去世了，自己含辛茹苦地把康庄养大成人。到了晚年，实指望也能和别人一样，和儿女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落得无家可归，幸好，自己卖房子时留了一些钱，打算留给自己看病用，现在看来，只能拿这钱救救急，到乡养老院住了。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这天，康庄突然想起下个月是父亲生日。这些天，父亲回去，连个电话也没打过，他挺想父亲的，今年父亲都七十岁了，自己从来没给父亲好好地过个生日，这次他决定风风光光地替父亲操办一下，于是他打电话想和父亲商量一下，没想到，父亲一听慌了，说什么也不同意康庄回去给他做寿。康庄一听，心里一阵难过，这些年，自己一直在外打工，自己亏欠父亲的太多了，这次，父亲七十大寿，他不要大操大办，自己再忙也要抽空回家看看父亲。

这天，正是父亲的生日，因为父亲不同意操办做寿，康庄就一个人回去看望父亲。

不料，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堵车，一直到中午，康庄才赶了回来，刚进村子，康庄一下子愣住了，电话里，父亲明明说不要自己回来替他做寿的，可他远远地看到家里，亲友满堂，喜气洋洋，家里分明在大办寿宴。康庄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自己在家办起了寿宴。这下，康庄一下子犹豫了，正在进退两难时，突然，有人看到了康庄，就朝屋里喊道：“叔，康庄回来了。”

康庄心里正在埋怨父亲为什么在家办寿宴不告诉他，正想找父亲问个明白，没想到，从屋里出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堂叔，康庄一见堂叔，面红耳赤，尴尬极了，不好意思地说：“堂叔，你看我爸做寿，我竟然来迟了。”

不料，堂叔一听诧异道：“康庄，你爸不是去了城里和你们住在一起吗？我正在纳闷你怎么有时间回来给我做寿呢，我记得你爸是和我同一天生日，今年也是七十大寿。”

康庄一听不解地问：“叔，我爸早就回来了，上个月，我还打电话和他商量替他做寿的事，他怎么能不在家呢？叔，别开玩笑了，您做寿也不可能在我家操办吧？！”

堂叔一听大吃一惊：“怎么，康庄你家房子早就卖给我了，你不知道？当时，你爸找到我，说要把房子卖了，筹钱给你在城里买房子，我说什么也不同意，你爸当时就流泪了，说‘亮亮上学是大事’，说什么也要把这钱筹给你。最后他说和你商量好了，等你在城里买了房子，他就搬进城里和你们一起住。就这样我才买了你家的房子。后来他进了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康庄一看父亲不见了，慌了，父亲会去哪里呢？正焦急万分时，康庄的手机响了，康庄一接听，电话那头，一位陌生的女子问：“您是康庄吗？”康庄喜出望外忙说：“我是！”没想到对方一听，语气一转，生气道：“我是乡养老院的，你这儿子是怎么做的，把你父亲朝我们养老院一推，就不过问了，老人家都病成这样了，你们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

康庄一听心急如火，他告别堂叔，直奔养老院。

来到养老院，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康庄走进父亲的房间，只见骨瘦如柴的父亲躺在床上，已经病得不成人样了。

康庄一见，心如刀绞，扑到父亲床前“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失声痛哭道：“爸，都是儿子不孝，为了亮亮选择好的学校，害得您有家不能归……”

（原载《故事林》2015年5月上 浙江殷欣奎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