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还债

◎郭肖青

阴魂还债

◎郭肖青

1998年，我读大二。那年，表哥在我们学校宿舍区开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生意非常红火。尤其是到了晚上，上自习归来的学生常常把他的店挤得水泄不通。

这天晚上，喧嚣了一天的校园终于沉寂下来。表哥看了一会儿杂志，见店里不再有生意，便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1”。表哥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走到门口把卷帘门放下来，然后上了锁。

表哥走进套间，熄了灯，躺下刚想休息，就听到有人敲门。他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便去开门。店里经常有学生半夜来买东西，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门开了，一个男生站在外面。表哥揉了揉眼睛，认出那个男生是我的室友王小春。以前我去表哥店里买东西时，经常会叫上王小春一起去，时间长了，表哥和他也就熟识了。

表哥笑着问他：“小春，这么晚了还要买东西啊？”

王小春却摇摇头，回答道：“孙哥，不好意思，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想找你换些零钱，行吗？”

“当然行啊，快进来！”表哥说完，便把他让进店里。

王小春跟着表哥来到收银台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对表哥说：“孙哥，你帮我把这些钱换成6张五十的，10张十块的吧！”

表哥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钱，然后打开收银箱，把零钱数好递还给他。递钱的时候，表哥才发现王小春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儿。他原本白净的脸皮这会儿有些发黑，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两只眼睛也空洞无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表哥就问他：“小春，你没事儿吧？是不是生病了？”

王小春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并没回答表哥的问话。他弯腰给表哥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走出便利店，消失在夜幕中。

表哥也没多想，重新锁了店门，回套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操场跑步回来，路过表哥的便利店，他已经开了门，正拿着笤帚打扫门前的卫生。看到我，表哥放下笤帚，拉我到他店里，然后说道：“你们宿舍那个王小春，凌晨一点到我这里来换零钱，神秘兮兮的，一下换了好几百呢，也不知他干什么用。他脸色特别差，一看就是熬夜没休息好的样子，这家伙不会是在外面赌博吧？”

我听了顿时一愣，问表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

表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百分之二百保证绝对是王小春。他左脸颊上有个豆粒大的黑痣，我印象非常深刻！”

我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你肯定认错人了！三天前，王小春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他爸爸得病住进了县医院，让他回去看看。他家里条件不好，回家没路费，我们几个室友就把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给他凑了四百块钱，并嘱咐他路上给他爸买点东西带回去。当时还是我把他送到公交车站去的呢！”

表哥听完我的话，把脚一跺，斩钉截铁地说：“你们都被他给骗了！我敢断定，这家伙肯定在外面哪个角落里呢！你是班长，一定得给你们老师报告一下，派人把他找回来，不然这孩子可就毁了！”

从表哥店里出来，我机械地往宿舍方向走，一路上心里五味杂陈。难道真像表哥说的那样，我们都被王小春给骗了？他拿着我们给他的路费去了赌场、棋牌室，或是网吧、游戏厅？

按说不能啊，王小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几乎每学期都能获得一等奖学金，前不久还进了学生会，成了一名学生干部。他自知家境贫寒，很少向家里要钱，他的生活费都是他自己做家教、勤工俭学或者打零工挣来的，生活上也一向节俭，总是吃餐厅里最便宜的饭菜。大一开学到现在，还从没见他给自己买过新衣服。这样一个勤奋、节俭、懂事的好学生，会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和那些地痞混混搅在一起吗？难道他变坏了？

我木然地走进宿舍。宿舍里嚷成了一锅粥，几个室友每人手里都攥着几张钞票，脸上堆满不可思议的表情。见我进来，阿龙迎上来，兴奋地说道：“老大，你赶紧去看看你的枕头底下有没有钱。我们哥儿几个的枕头底下可都有钱，有0的，有80的，还有60的，不知道是谁放的！”

几个人簇拥着我来到我的床铺前，我伸手掀开枕头一看，不禁大惊，下面竟然也有一沓钱！我拿起来数了数，一共80元。

围绕这些钱的来历，我们展开了一番大讨论。但讨论来讨论去，却并没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昨晚睡觉前，是我锁的宿舍门，半夜又没人出去，因此不可能有外人进来把钱放到我们枕头下。阿龙歪着头思考半天，说道，也许是我们中间有人梦游，半夜里把自己的钱放到了大家枕头下。他话音一落，大家赶紧翻看各自的钱包、口袋，都说自己的钱一分都没少。

猛然间，我想到了王小春凌晨去表哥便利店里换零钱的事。难道是他半夜里回来把钱放到了我们枕头下？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宿舍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他即便有钥匙，从外面也打不开的。

我不动声色地对他们几个人说：“前几天你们每人借给小春多少钱？与你们枕头底下发现的钱对等吗？”当时我给了王小春80元，而我枕头底下的钱刚好也是80元，因此我才这样问他们。

他们想了想，都点头说对等。阿龙问我：“难道是小春还我们的钱？他不是回家看他爸爸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人呢，咋不露面？”

我摇摇头，感觉自己脑子也成了一团糨糊。

上午上完第二节课，辅导员张老师叫我去他的办公室。进了门，我看到张老师正一脸悲痛地坐在椅子上发呆。见我来了，他站起身，沉默良久才语气沉重地对我说：“你们班的王小春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赶忙问道：“出啥事了？”我的脑海突然涌现出王小春在赌场中被人用刀砍得鲜血直流的情景。

张老师叹了口气，回答道：“刚才我们接到王小春的大伯从老家打来的电话，他说王小春昨天下午去县医院给他爸爸送饭时，在县医院门口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大货车撞飞，人当场就不行了！”

“啊，这怎么可能？！”张老师的话宛如晴天霹雳在我耳边炸响，“我表哥说他半夜里还见到王小春了呢，他到他的便利店里换零钱！”

张老师惊讶地看着我：“你说的是真的？”我使劲点头。张老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差池？”

张老师拿过电话机，查找到王小春大伯的来电号码，然后回拨过去，却发现那并不是家庭固定电话，而是一个报亭的公共电话。报亭的主人说，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中年男人打完电话后往县医院里去了。张老师向报亭主人求证昨天下午县医院门口是否发生过车祸。报亭主人说是发生过一起，就在离他报亭不远的地方，一个过马路的男青年被大货车撞死了。张老师又问他那个被撞死的男青年有什么相貌特征。报亭主人想了半天才说，他只记得男青年的左脸颊有个豆粒大小的黑痣。

放下电话，张老师看着我，我们俩都一脸的愕然。那个被撞死的男青年，确定无疑就是王小春。

我一下明白过来，凌晨去表哥店里换零钱的，一定是王小春的阴魂，他换零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还我们借给他的钱啊！

从张老师办公室出来，我没再回教室上课，而是径直去了表哥的便利店，将王小春昨天下午被撞身亡的消息告诉他。表哥听了惊得嘴巴半天没合上，他惊恐地问：“既然王小春昨天下午就被撞死了，那凌晨来我店里换零钱的那个人是谁？总不会是他的鬼魂吧？”

我幽幽地回答：“你说对了，就是王小春的鬼魂。至死都不忘归还欠别人的钱，这就是品学兼优、人穷志不穷的王小春！”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纸币给表哥看。表哥盯着那张五十元的纸币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没错，这张纸币正是王小春从我这里换走的。纸币的背面有个心形的墨迹，是我不小心滴上去的！”

我把纸币翻过来，果然在背面看到一个手指甲大小的墨迹。那个墨迹，就像一颗正在不停跳动的心……

（原载《新聊斋》 吉林李仁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