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
2015-11-17刘桂先
□刘桂先
望
□刘桂先
王老太病了,病得很重,谁都说可能再也好不起来了。
王老太的儿子王君是个孝子,他收拾好自己的席梦思把母亲安顿在上面,可是王老太就是不愿享用那东西,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一个劲地向窗外看去。无奈,王君找来自家从上辈传下来的高背椅,铺上被褥,把母亲抱上去后再抬到窗口边,任她尽情地向窗外看去。窗外,是这座城市中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其实,自从被儿子接来,王老太就整天倚在窗边往远处看。晚报的一位记者曾把这一情景摄成照片,在报上发表时取名为《画框中的白发亲娘》。
对于母亲整天从窗口往外看,王君不理解,也不放心。她不知道母亲要看什么?是看这座城市的景象吗?不可能,因为母亲这个年纪的人对这些不会感兴趣。王君不放心的是,他家毕竟住在十二层高楼上,窗口没有防盗网,无遮无挡,万一栽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有人说王老太可能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但王君觉得不像。他多少懂点医学常识,他发现母亲只是话很少很少,神志还是清醒的。
王君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他刚出生还未满月,父亲被年轻力壮的李队长叫去帮生产队盖仓库,被一根水泥横梁砸中头部,一个“疼”字没有喊出口就咽了气。母亲在家坐月子,见父亲迟迟不回家做午饭,还在生着气呢。有人赶来报信,母亲一下子晕倒在地,醒来后便抱着小王君哭得死去活来。她最担心的是自己个子矮,身子单,还带着个孩子,现在顶梁柱没了,家中的粮草会断。那时没有赔偿一说,李队长噙着眼泪向母亲保证,由生产队负责他们娘俩的口粮。李队长说到做到,生产队真的没有断过他们家的粮草。
后来,生产队没了,田地都分了,李队长也成为普通的农民了,但王君家的粮草并没有断过。到了读书的年龄,他便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背上了书包,从未因为学费过多而犯愁。他隐隐约约感到,虽然生产队没有粮草可以供应了,但有人在接济他们娘俩。母亲常常对王君说:“你尽管用心读书,家里粮草不会断。”再后来王君到外地上了中学又上了大学,母亲常常托人捎口信给他,捎得最多的话还是那句“家里粮草不会断,你安心读书”。王君大学毕业一来到这座城市工作就想把母亲接来,可她怎么也不同意,理由还是那句“家里粮草不会断,日子过得蛮好”。春去冬来,花落花开,一晃又是好几年过去了。今年春天王君回去接她,她还是不肯来,唠唠叨叨的仍然还是那句老话,但王君硬是把她接来了。
被儿子接来没过多久,一向身体还行的王老太竟然病了。
王君尽心尽力为母亲查治,但小医院大医院查遍了就是查不出到底是什么毛病,医生说只能保守治疗。先是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但母亲整天嚷着要回家。无奈,王君只好答应。母亲很高兴,以为是送她回乡下的老家。当她发现不是送她回乡下的老家,而是重新回到儿子在城里的家时,她的情绪一落千丈,成天紧锁眉头不说任何话。
王老太的病越来越重了,高背椅坐不住了,但那双无神的眼睛仍然整天向窗外看去。王君无法可施,只得把她抱在怀里,手轻轻地托起她的头,让她的脸朝着窗外。
第二天,王老太更不行了,身子骨全瘫了下来,只有一丝游气无力地从鼻子里透出,眼皮耷拉着,但仍然朝着窗外。王君抱着她的身子,把她的头摆平了,但她的头马上又转了过去。
几天过去了,王老太仍然没有断气,仍然躺在儿子的怀里,仍然眼睛朝着窗外……
这天,乡下的表婶来了,看着弥留之际的王老太,她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停地感叹人生苦短。她说:“李队长昨天去了……”
这时,王君突然觉得母亲身子一颤,脑袋一歪,眼睛不再望着窗外了,但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王君赶紧把耳朵侧过去,隐隐约约中,他听到母亲好似梦呓一般的话语:“他说过……要……要送我一辈子粮草,这下,我……我再也不……不怕他……不怕他摸不着门了……”
王老太死了。她躺在自己儿子的怀里,犹如一个熟睡的孩子。
王君抱着自己的母亲,问表婶:“哪个李队长?是他给我家送粮草吗?”
表婶抖开王老太的寿衣,满脸的狐疑:“就是村上那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李银喜。他当过队长,虽然现在生产队没了,但大伙还是那样叫他……这些,难道你不知道……”
“母亲很少说话,从读书时起我就很少回去,我能知道什么?”王君觉得心中有一口气压着,出不来,下不去。
表婶一边抹着眼泪给王老太换着寿衣,一边告诉王君:“其实我怕老太带着遗憾上路,没敢把话说全。你前脚把老人家带到城里,李队长后脚就紧跟着来了。他一边捡垃圾卖钱,一边四处找你妈。前些日子他被一辆摩托车撞成重伤……开摩托车的人逃了,他手抓捡垃圾的蛇皮袋昏死在路边。后来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但还是没有能够把他从鬼门关拉回头……”
王君的眼角湿润了。
(作者地址:江苏省大丰市安监局 邮编:224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