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

□宋志军

锔

□宋志军

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女们几乎同时扑到父亲的床前，一片哭声顿时响满了整个楼道。但同时，每个人的心里也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父亲患的是癌症，快两年了。能够撑到今天已经是奇迹，所以对父亲的死大家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父亲的子女们都很孝顺，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儿女们并没有这样想，相反，他们对久病的父亲还怀有感激。

是父亲给了他们尽孝的机会，而且让他们有时间适应父亲离开的现实，不致让他们在这个时刻真的来临时太过悲伤。

然而，在经历了短暂的悲痛之后，大家的心事就像藤蔓一样快速地蔓延开来，四面八方，各不相同。

心事来源于父亲如何安葬。

父亲的家庭很复杂，他的膝下虽有二男五女，但却非一母所生。父亲早年丧妻，原先的妻子给他撇下一儿一女，父亲再婚的时候，再婚的妻子也已经有一个女儿，二人结婚后又先后生育了四个子女。

尽管家庭构成很复杂，但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个大家庭一直很和睦，父亲和再婚的妻子十分恩爱，七个孩子也相亲相爱。从小到大，一直到各自成家，几乎没有红过脸。

很少有人知道他家的故事，那些知道的人也都是暗暗佩服父亲持家有方，也称赞母亲的宽宏大度。

可如今大家的心思却集中不到一个地方了。大儿子和大女儿的心思在一块儿，想要把父亲和先前的母亲葬在一起。底下的五个子女则希望父亲单独葬在一个地方，好等现在的母亲百年之后和父亲葬在一起。

他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却谁也不开口，就在那里暗暗地较劲儿。

最后，在族叔的主持下，决定把父亲葬入祖坟。但也不和先前的妻子葬在一起，而是单独起坟头，等到现在的母亲去世后，再把他们的坟头拢在一起。族叔一向德高望重，儿女们自然无话可说。

父亲的丧事办得很隆重，一大帮孝男孝女排了很长的一排。

可是，最终还是出了问题，不知道是大儿子和大女儿的私下安排，还是筑坟人的疏忽，父亲的坟头和先前妻子的坟头拢在了一起。矛盾由此而起，大儿子和大女儿与几个弟弟妹妹们闹得不可开交。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母亲一直蒙在鼓里。她也是年届八十的老人了。老伴的去世让她很伤心，但她又很平静，一直待在家里，让儿女们去操持老伴的丧事，没有去过问什么。

当听到儿女们为了老伴的坟头发生了争执的时候，母亲坐不住了。半个多世纪以来，母亲早已把七个儿女都看成是自己亲生的，她珍惜这个大家庭，深爱着每个子女。

这一天，母亲把孩子们叫到一起，拿出一只青花大碗来，缓缓地给子女们讲起了一个过去的故事。

很久以前，一个年轻的锔匠拉着一对年幼的儿女走街串巷，靠着为人家锔盆锔碗度日，他不久前刚刚失去了妻子。

村子里有一位年轻的寡妇，也是独自拉扯着一个年幼的女儿，日子过得很艰难。

年轻的锔匠上门的时候，女人刚刚不小心打烂了一只青花大碗，就拿出来让锔匠锔，锔匠细心地把碗锔好后，交给女人。

当女人要给锔匠钱的时候，锔匠轻轻地把女人的手推回去，眼光悠悠地看了女人一眼。

当锔匠第九次登门时，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那晚，锔匠和女人住在了一起。锔匠的孩子也第一次有了温暖的被窝。

从那以后，锔匠和女人的家庭不断扩大，成为当地让人羡慕的人家。

母亲讲着，拿出那只青花大碗，上面有一行弯弯曲曲的铁钉牢牢地扣在碗上。

此时，母亲发话了：“孩子们，几十年了，咱们这个大家庭尽管也有不少磕磕绊绊，但我和你们的父亲每当看到这只青花大碗，我们就会记起一个道理，有了裂痕不怕，锔在一起就还能用。我可不想看到你们为了一个土堆子，把亲情弄得四分五裂啊。”

儿女们看着此碗，再听着母亲的话，一个个羞愧难当，不禁痛哭失声，相互抱在了一起。

（原载《小说月刊》2015年第6期 河南李雪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