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月（组诗）

蝌蚪

十月（组诗）

蝌蚪

一场秋雨过后

天气晴朗，清晨微寒

鸟雀的鸣叫里略带欣喜

妇女们忙着晒被子

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

我一个人默默坐着

和去年这个时候一样

（前年，这个位置是奶奶坐着的）

想念一个人是幸福的事

如同一次次打开童年的画卷

十月

天空应该高远

气温应该徘徊在摄氏二十度附近

我应该行走在某一条山路上

或者轻叩涂抹着桐油的家门

柿子树应该挂满了灯笼

屋子里应该有麦饼的香味

应该有牛羊在月光下饮水

应该有雄鸡在黎明前报晓

应该有几声孩子的啼哭

……

此刻，我在隐秀苑

坐在奶奶曾经坐过的地方

昨天出门转了转

楼挨着楼

路连着路

车跟着车

绿化带里的杂草也被清除了

花店里摆满鲜花

咖吧内空气浑浊

大多数人低头看手机

这令我无比怀念

漫山遍野的

野菊花

野地里的小辣椒

野草茂盛，没有规律

工厂坍塌的围墙给风自由

此处安静，避于喧嚣争斗之中

我常来此，寻觅早年间的良田

尽管每次都是徒劳

几棵朝天椒生长良好

该绿就绿，该红就红

在黑压压的天幕下

绽放一盏盏小灯

野地里的向日葵

这里没有你想象的那样

你是梵高遗忘在画纸上的那一株

寻找光明吧

你常常对我说

有时我将你看成是我

孤零零地站立于废墟之上

我有两颗你一样明亮的眼睛

有和你一样期待的面庞

囚禁于此，我的心依旧向着太阳

野地里的薄荷

每一年，它们都被当作杂草清除掉

每一年，它们都顶着积雪齐刷刷地回来

每一年，它们都用清苦来缓解我的病痛

在一个一年比一年萧条的地方

它们成为象征生命的注脚

成为一个写诗的人

倾诉的对象

我没有哭，我只是流泪了

写给仙逝一年的奶奶，写给又长了一岁的自己

——题记

干燥了很长时间的日子里，又浮现您的脸庞

我只流了一次泪，空气就无比湿润

草木化作大地的睫毛，凝结着玻璃一样透明的秋露

我看见几只秋虫飞走了，四野里白果噗噗落地

再过半月，菊花一定会开放，开在一条您走过的路上

很多的话，说是说不完的，哪怕一次又一次重复

月亮很快就会圆起来，自酿的葡萄酒一天比一天澄清

更大的寂寞正在形成，更多的路标指向童年

火已燃烧到烟蒂，心被往事烫着，何人给予乡愁

沿着梁溪河没有目的徘徊，只有风猜对了我的怀念

朦胧处，似有蝴蝶飞过，似有落花轻轻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祝福，还是一个人的归途

奶奶您一直都在我的生活里

越来越多的事情想说给您听

如今只好一次次闭上眼睛

您在菜园里翻地、种菜、采摘

您在小河边洗衣、淘米、捉虾

您在阳台上缝补我的袜子

您在夏日的夜晚和我一起数星星

您在收割后的麦田里捡拾遗落的谷粒

您在灶台旁烘烤麦饼

您喂猪，养鸡，给一家人煲汤

您肩上压着扁担在日出前赶往崇安寺贩卖咸菜

您一直在诠释着一个中国母亲

……

每一次闭上眼睛我都尽量将面孔仰起

而往事的闸门却怎么也关不紧

奶奶，我不会忘记

您对我的好太多太多了

每次写到您，我都抑制不住眼泪

在您的晚年中我没能多陪陪您

如今成为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

不会忘记您是怎样一里地一里地

背着我去听火车的汽笛声

不会忘记您是怎样一调羹一调羹

喂养了我的童年

月儿寄相思

不管是哪一年的今天

隐秀苑月亮都是最亮的

这样的夜晚，适合烧纸钱

适合吃团圆饭

适合说往事

当一个秋天又来到隐秀苑

桂花便幽幽地香

在吃糖芋头和莲藕的故乡

每一个人的情感

都是粘稠的

奶奶，我异常想你

菊花未开，秋意渐浓

夜来香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漫步于昏暗的小路

谁能看到我的心事

这条路上，到处是您的身影

至今，我都不信您已经离开

奶奶啊，如果还有来世

就让我长成一株夜来香吧

开在您的屋外，夜夜

陪伴您……

桂花香

清晨出门买香烛的时候

桂花一路飘香

桂花在今年已经第二次开放了

和第一次相隔三周

比第一次香

当我点燃烛火

奶奶的声音犹在耳畔

奶奶的面容慈祥端详

很多次

很多次攀爬这座山

很多次想洞悉这些岩层

很多次又悻悻然离去

如果能有那么一次

能在页岩中抽出一片三叶草

故乡便会明朗起来

鸟雀的声音也会多起来

在长满三叶草的田地里

每一只蝴蝶都是亲人啊

每一寸时光都充满了善良

可是很多次了

我都不曾再回故乡

（或者是在这片曾经唤作故乡的土地上迷路了）

像一个标本

嵌在了石头里

像一幅水墨

沾满了灰尘

隐秀苑的桂花开了

这个时候，特别想念奶奶

隐秀苑的桂树比去年茂密了不少

在层层叠叠深绿的叶片中

全是一寸寸的光阴呀

风来，一阵香

风来，阵阵香

奶奶的身影一直都在

桂树下，我只觉得

今日，便是昨日

这些米粒般的小花

从不曾凋谢过

雨天回家

一只蟾蜍背着另一只蟾蜍

也可以看成是一只蟾蜍趴在另一只蟾蜍背上

它们似乎没有看到我从它们面前经过

在隐秀苑已经很少见到蟾蜍了

一辆辆蹲在地上的轿车

总让我想起童年里那些蟾蜍

夜色涂抹下

谁的胴体清晰可辨

在积水的沥青路面上

我依稀看到自己

轻轻剥开糖纸

将一粒糖塞进嘴里

立秋后

去听秋虫在夜幕里发出的声音

去看风中旋转着寻找归宿的叶片

去石拱桥上呼唤雨后彩虹

去感悟一阵秋雨一阵凉

去田埂上大声呼喊

去对一只蚂蚁说我来了

去邻村的小巷等你

去青石板的路口盼你

去给秋天写一封信

去镌刻下你的名字

以上这些

只为那童年啊

从梦里归来

作者简介：

蝌蚪 （袁智勇）：生于巴楚，天蝎座，隶属太阳的光芒。莎车叶尔羌河流域度过童年，现居江南无锡，写诗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