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深处(组诗)
2015-11-17康风
康风
黄昏深处(组诗)
康风
夜晚,月光行走
月光行走过的瓦楞
仿佛倒下的篱笆,在屋顶酣睡
温顺的屋檐,让蝙蝠飞进飞出
就像吐出老屋的秘密
就像接纳白天的燕子
泡桐树下,掩埋着昨日的黄昏
根须却在找寻几天前的雨水
成熟的枣子,风把它们吹落
在地上,还能偶遇柔软的青苔
黄昏的足迹
夕阳慢慢收紧,河水吻过菖蒲
如同黄褐色的母羊偶尔舔舐
出生不久的羊羔
门前坐在矮凳上的老人,脱下外衣
拣去上面褐色的苍耳,就像赶走一只苍蝇
黄昏仿佛虚掩的木门,等候月光进入
河里的一条鲫鱼靠岸
如钟摆一样,为黄昏计算着时间
七月半怀想
留在窗台上的几个铁盒
是奶奶用过的旧物,未曾打开
里面还装着她生前
某一天的空气、阳光,爷爷咳嗽的声音
无数次从窗前飘过,流连
来不及挥手,却已远去
带着岁月碾压后,薄如蝉翼的哀伤
带着少许熟悉的烟味
在即将成熟的玉米地中消失
只有铁盒的底下,没有灰尘
压着许多年前,奶奶说过的几句话
还有太阳晒过的温暖
黄昏深处
鸟群的影子,将要抵达黄昏深处
只剩下几个点滴
如同爷爷手中,即将熄灭的烟头
屋檐,总在这时吐出几只蝙蝠
带着老屋的温暖,与天空交换飞行线路
仿佛只有在天上,时间才会慢一点行走
树上本该落下的果子,也在坚持
经不住丝毫的惊吓,哪怕是一声狗吠
已经习惯了孤独的老人
沉默地坐在苦楝树下
把该说的话都留在心里
这样时间就能慢一点,抵达黄昏深处
悲伤
想起曾经坐在树下的四个女孩
三个远嫁他乡,另一个嫁在村里
劳动,带孩子,偶尔骂他的丈夫
或者被他的丈夫骂,此处只剩下树桩
村口的老屋已经坍塌
只有傻子还站在断墙边
像是在等着时间没收他的记忆
尽管,那不是他的家
但他记得,风曾经
把他毛衣袖口脱落的线头吹到屋顶上
我坐在树桩上,看着收割后麦田
想起往事,除了伤心难过
就只能和傻子聊天,因为他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下葬
稻田枕着河流,仿佛闭着眼睛昏睡的鹭鸶
田埂上,五个男人已经挖好了坑
旁边一口崭新的棺材,等待入土
他们把铁锨插在地上,相继蹲着吸烟
听渐渐逼近的唢呐声
从而判断送葬的队伍,是否已经离开村口
不久以后,大地将吞下一口黑色的棺木
就像种蚕豆一样
盖上土,也许终结的生命还会发芽
要不然,天空升起的烟,无形之中
怎会藏着小楼、纸马,和人世间的一切物象?
爷爷
爷爷的咳嗽声,就像他扔掉的烟头一样
一样多,一样的平常
每一次都抵达我内心深处
仿佛能够掘开土地
能够吓跑停留在房梁上的苍蝇
人老了,就不再关心农事
只是偶尔看看河里是否还有鱼
把余下的日子,像焐被窝一样焐热
把每一次夕阳看透,仿佛总有一天
他们会认真地打一次招呼,认真地相遇
端午节
柳树已经皈依,阳光正被河水稀释
草鹭飞翔,却无所谓高低
菖蒲深处,在隐秘的巢里
两颗未经孵化的野鸭蛋,簇拥着
安然地倒映着青色天空
仿佛那就是多日以后,雏的姿态
五月初五,田野早就豁然
一只硕大的野鸟,俯身冲向最后一片麦田
田埂的一棵桑树,至今,没有结出红色的果实
老屋
老屋门前,只有小猫偶尔的叫声
砖缝里,长出青草和马齿苋
即将失明的奶奶,坐在屋里
阳光透过门框进来,像一条舌头
轻压在潮湿的地面,也压在老人身上
她抚摩手中的铅盆
动作犹如六十年前的晚上
从她母亲手里接过出嫁的银饰
她的记忆,模糊得像旧衫上的图案
像鸟群的影子,消失在黄昏的村边
一把箩筛,挂在墙上
也许有一天还会取下,蛛网迟迟未覆盖
木匠
黄昏,老屋的影子又一次被拉长
即将淹没一棵刺槐
树下的木匠浑然不觉
动作依旧很慢,仿佛水缸里蠕动的河蚌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物件
来找他做东西的人越来越少
为婴儿做摇床,为老人做棺材
都非常容易,他最喜欢
那些找他做棺材的老人
一整天都会坐在他身旁,看他干活
看他弯着腰刨木头,在黄昏的树下
在老屋门前,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仿佛一切已经和生死无关,和天地无关
惊蛰
这一天是惊蛰,生病的老人
走出屋子晒太阳,陌生人在河边停留
两个小孩蹲在地上,拍画片
一个像罗汉,一个像秀才
他们的手,不再冷,手掌沾满灰尘……
青色的墙壁上,爬山虎悄悄伸展
蝙蝠在暮晚的狗叫声中苏醒
却想不起,曾经飞翔的路线
它们伏在瓦口,迟迟不肯动身
楝树上落下黄色的果子
落在瓦楞间,又纷纷滚到了地上
夜晚的衣裳
蝙蝠煽动翅膀的声音,就像河面的波纹
像爷爷用芦穗扎的笤帚,扫过地面
它们的背上,也感受到风吹过的凉意
被母亲打过的男孩,此刻梦见了花朵
眼泪滑向耳边的痕迹,就像小路通向森林
即使溺死过人的河流,也很温顺
或许还有鬼魂,在河面上游荡
一条鱼轻轻地,脱下了夜晚的衣裳
所有的鱼都脱下了夜晚的衣裳
作者简介:
康风,本名张晓东,80后诗人,祖籍江苏响水,现居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