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事诗（八首）

城西

杂事诗（八首）

城西

他者说

你要敬畏影子，你想想

还有什么比影子更像你的灵魂

尤其，一个人走夜路时要挺直

影不歪，邪气自避

黑夜里你看不见影子，但它仍在

有人梦见自己，被影子追着跑

毫无疑问，那是灵魂在表示不满

还有，喝多了千万别去河边，你已飘忽

影子付诸波动之物，灵魂难免荡漾

凝视

晚饭花开的时候

收音机开始播放苏州评弹

家家户户，传出相同的

咿呀之声——这不是我最早的记忆

但已足够久远——

这些年，我去过很远的地方

却从没有走出过一条江南小巷

没有走出，清晨生煤炉时呛人的浓烟

也没有走出，黄昏炒螺蛳时

黄酒和姜葱混杂的香味

我的格局，不过是小巷深处

一个长着宽大芭蕉的天井

我毕生，都在凝视雨中的芭蕉

和它一样，我仍然以物喜，以己悲

烦恼着应该或者不该烦恼的事

启蒙教育

前张巷30号的阁楼

我童年的私塾——

雨，敲打着天窗的刻板的雨

那是我熟读 《诗经》，悠然踱步的

古文先生……

上山的路

沿着山路

穿过一片坟场。

没有什么好恐惧的

死者比起活着的人，更无争，更无为。

密林里，适合静听山下寺院

传来的钟声。钟声抵达浑圆的坟茔

强与弱，虚与实，有着斜阳的角度。

一次次穿越坟场

没有什么好兴奋的。这并不意味着

我参透了死亡。

旧货店

物品用久了，

就会沾染人的灵性。

一个角落里，梳妆台用它斑驳的镜面

首先发现了这一点。

我在旧货店，并非为了购买。

我迷恋它记忆仓库般的庞杂、凌乱。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樟脑味。

每一件旧货，木器、漆器、金属器，

自我的构造秩序井然。

一如记忆，具有局部的完整性。

一架停摆多年的红木座钟

它某些的部位，包浆锃亮。这

像不像，岁月、磨难，赋予我们的才华？

老屋旅馆

房间里有太多别人的气息

别人，是指那些

死去很多年的人

只有逝去很久的生命集聚不散

才会有晚雪般的

清冽之气

所以不宜枯坐，不宜读书，孤灯

会让这座盛极一时的老屋

陷入不安

所以我，只是费力地推开一扇木窗

窗外夜色无边，寒风

吹着留下的枯荷

状如明天，我离开后的房间——

萧条，一片狼藉

降落

在飞机上读杜诗，是因为

天空作为一种存在，过于无聊

盛大的云团和杜甫的唐朝

相似之处仅仅在于，它们都会散去

借助现代社会的工具

我行过的路已经超过了老杜，这使我

把脸靠近中年，便已一副沉郁的神色——

玉露，巫峡，白帝城

寒衣，孤舟，故园心

而现在，飞机即将降落

它在蔚蓝的大海上，缓缓地，越飞越低

一种超验的感觉，让薄薄的古诗选注

滑落到脚下

寒冬之诗

孤零零地走在

又干又冷的空气里，就像走在

去当铺的路上

为了几两碎银子，人们要

割舍一些东西

长长的弹石路可以作证

甚至连即将到来的晚雪

也不能否认

而生活，面无表情

就像当铺阴深的店堂里，端坐在

高大柜台后面的朝奉

看不清他对我们

不屑多一点，还是，怜悯多一点

作者简介:

城西，1974年生，2007年起写作诗歌，作品散见十余种诗歌、文学刊物，著有诗集 《低于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