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的诗

左右的诗

ZUO YOU

打铁

每一个人，每一天

都在为自己的身体打铁

骨头碰击的声音，就是我们打铁的声音

磨牙的声音，跌倒的声音，拍巴掌的声音

说话的声音，骂人的声音，走或站

睡或醒……凡是灵魂与骨头有过接洽的声音

都是在打，或者在铁

从外到内，从病到老，从生到死

时间和影子

会把一个人

打得越来越

软

亲爱的，让我们在一起

再打一回铁吧

只要多打

一会儿，就会打成

一辈子

以后我们不能

打铁了

肯定是什么

腐蚀了我们

体内紧缺的铁

挖尽了我们

隐秘高贵的铁矿

可以想象，不能打铁的日子

和老得不能动弹

无法移动软牙

无力接吻的人

有太多的关系

亲爱的，再也不能一起

打铁的时候

不必遗憾

……我们还能

留给这个世间

一把雪白的

铮铮铁骨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一个敏感的词

有时，我的名字很大，大到全班闻名，被称为班偷

有时，我的名字很静，没有人愿意承认，我还活着

小时候，它常出现在老师的花名册，无论打架还是迟到

它被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写在纸上，扔进厕所

长大后，它被另一个人刻在景区的城墙上，冠以“××，我喜欢你”

偶尔，记者报道色情新闻，它被当作嫌疑对象

我老了，它被刻上墓碑

我死了，它被摆上灵位

百年后，它被某些诗人撰文回忆

有时，我的名字很疼。无论走在哪里

它总是被一些女人痛苦喊醒

桃花劫

你的手掌爬满栅栏。日子就这样搁浅

春风带来各种坚硬的颜色

也带走一些情窦初开的花瓣

你在缝补往昔的补丁。灰尘被缝补成石头

泪水被缝补成海。提心吊胆的日子

也被缝补得越来越舒坦

桃花是蝴蝶前世的情人。花蕊丛中

蝴蝶在打捞她粉色的书信

如果你不愿从梦中醒来，那你肯定也会在梦中

将一些荒芜的誓言迷失

野葡萄

你曾说，葡萄是个好东西。葡萄的肉体

那么多，糖和酸，铁与钙，正是你

身体里所欠缺的……它与我，共同构成

太阳的阴晴，夜晚和你，彼此的圆缺

这么多年，你不爱喝葡萄酒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这么多年

你不爱运动，一直缺铁与钙

直到牙齿开始老掉

你闻见了血，葡萄的汁液

你曾说，想吃山上的野葡萄。说完这一句

嘴里酸酸的，眼睛酸酸的

亲爱的，我的心里，也有一股潜伏的人生

它们的味道，和葡萄一样

是冰与火，混合的糖果

你曾说，我是一只偷吃葡萄的狐狸

那么好……我情愿自己

在你，弯弯曲曲的命里，它可以四处奔跑

它流到哪儿，哪儿就会变软，变酸

甚至变成你身体里所欠缺的

铁与钙

街上的树

声响。云在烈日中，握着白昼的喉咙

在碧空里，消失得赤裸无影

风轻轻吹动。乡野间

玉米虚脱，一阵风之间白了十里根须

所有的蝈蝈，蛐蛐和萤火虫：它们结队成群

向池塘的方向燃烧体内所储存的

冷。

大街上，梧桐树的一生

为善良的鸟——遮阳降温

绿色的羽毛，飘过天空。它燥热的灵魂

只剩下树洞，叶子远走他乡

知了时时长鸣

这茫茫无期的夜啊，马背上逆流成河的汗水

让我听见一片雨声。它躲在一片金色的

森林里

像没有尽头的泉眼与溪流

童年

在异地的乡下，我看见一小块阳光

照着农家小院

桃花的苞蕾，在雨水中扎营

我就想起儿时我们村里，烟雨中的春耕

很多年了，我从没有如此

强烈地感受老家的变迁：

乡下千里良田没了，良田里撒肥的农民没了

农民犁地的耕牛没了，牛背上欢爬的春虫没了

天空中边捉虫边低飞的花燕子没了

燕群眼中牧羊的村童没了

很多年了，家家户户往昔的农事，早已不见踪影

它们已被发达的科技与器械代替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

我爸刚从麦田里撒肥回来。他摘下蓑衣

拉着我满是泥巴的手，唱着欢歌

从我手中接过驱赶羊群的鞭子

我听见：大地的骨头，松动着气温骤升的

我去过的一些地方

一些时常不经意间想起的地方，比如新疆，山东

比如成都，天津，河南，湖北

它们有时停留在地图上离我很近，它们有时

在我脚下路过，离我很远

多年之后，我已经忘记了这些我去过的地方

甚至这些一笔一画、歪歪斜斜写出来的名称

我只记得，在同一片马路上的树林旁

我很多次在这些路途，躲在大树身后或庄稼深处

闭着眼睛撒尿

模糊的日子，光影斑驳

我一睁开童年里的眼睛

那些往事，神出鬼没。我曾多次偷偷靠近它们的故乡

它们却极力成为别人的远方

迷

一个年轻的姑娘问我：你能帮我把春天藏起来吗

我微笑转过眼睛，摸着大地的忧伤

父亲从老屋门后拿出一个渔网

我跑上前去，给父亲打了一通手语：我指着天空

噢。我忘了我已经失去听力，姑娘

我把春天当成了鲨，存在海里，你看，大海

此时波涛汹涌

女友立下的法律

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你的法律

你听好了：

不许喝酒，不许吸烟，不许网游

不许借钱与人，不许轻易承诺他人

不许出门聚会，哪怕是你最铁的哥们

不许与漂亮女生偷偷约会，不许骂人

一个脏字也不许说。不与人结仇，一次也不行

当然，这些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不许骗我，不许虚度年岁

要每天多写诗，每周打篮球。常带我去外地旅游

多陪我读一些外语类书。在明年，要跟我求婚

在后年，要跟我结婚

往后，要一心一意对我，以及我生下的孩子

要好好对我的父母，就像对你的父母一样孝顺

别看我写得像玩游戏，我要立字为据，贴在床头

你按下手印，我好长年保存

回赠

忘记一滴水时，需要纯净的瓶子

忘记一片海，需要蓝蓝的色彩

忘记自己，需要感动众生的梦

我时常以飞跃的形式告诉声响

给我眼睛，不要出声。

在路上，我们学习快乐的蒲公英

一滴水，也是生命的回音

从山涧滴落下来，需要无声的勇气

就像壮士，就像将军

视死如归，不回头，从汗血宝马上即刻战死

以慢镜头结尾，我们看到了最后的一幕：

大海，是我们共同滴下的盐

寻隐者不遇

在璧山，湿地公园。巧遇姜太公

水岸独钓。他披戴蓑笠，一动不动，在岩石上坐着

我也一动不动，临池慕鱼

小芯说，那是雕塑

我毕恭毕敬，坚信姜太公依然在另一个时空活着

此时，天空小雨，塑像如酥

有谁理解，观音塘，仙人居所

太公拒绝我们这些现代人类

就像拒绝商朝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