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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奇书》的整理再版与学术考察

2015-11-14王燕

明清小说研究 2015年3期
关键词:奇书期刊小说

2015年春,国家图书馆出版社整理再版了“晚清小说期刊辑存”,这是“国家古籍出版十年规划(2011-2020)”文学艺术类门下的一个项目,共影印晚清小说期刊十种,除了号称“晚清四大小说杂志”的《新小说》《绣像小说》《小说林》和《月月小说》,还包括《海上奇书》《中外小说林》等保存良好、颇为罕见的六种小说期刊。这是近百年来出版界对晚清小说期刊的一次最大规模的系统整理,对于晚清小说的研究,期刊文学的探讨,以及晚清出版文化的考察,都具有重要价值。在以上十种小说期刊中,《海上奇书》不仅排在首位,而且也是该刊问世以来的第一次影印再版,为学界重新认识该刊的创刊始末和学术价值,提供了重要参考。

光绪壬辰二月朔日,即1892年2月28日,《海上奇书》在上海创刊,它的问世具有重要里程碑意义,标志着中国第一种小说期刊的诞生。表面看来,《海上奇书》略小于32开本,单面印,线装,与传统书籍毫无二致。它的现代化特质首先不是刊载内容的新颖独特,而是在营销策略上与传统书籍迥然有别,这突出地体现在《申报》为《海上奇书》刊载的系列广告上。该刊尚未正式出版,《海上奇书》的编者韩邦庆就在《申报》上反复刊载“《海上奇书》告白”,此后每期出版前,也提前发布广告。这些广告具有重要价值。

首先,这些广告为研究韩邦庆提供了重要资讯。中国古代文人“士不言商”,又讲求含蓄为美,哪怕在序跋、识语中对自己的作品有所肯定,也惟恐被讥为“王婆卖瓜”。在传统文化熏陶下走出的韩邦庆,却利用报纸广告为自己的作品做宣传,在《海上奇书》创办时实属罕见。就此而言,韩邦庆虽是一介舞文弄墨的秀才,却有着现代商业文化的经营理念,显示出特立独行的精神气质。据载,韩邦庆曾在《申报》出任编辑,由于现存申报馆资料没有逐年记载编辑人员的名单,所以,韩邦庆何时就任?历时多久?这些情况均难以查实。但通过广告可以得知,他在1892年间与申报馆的来往极为密切。因为这一年《申报》为《海上奇书》陆续刊登了一年的广告;与其它文化广告相比,“《海上奇书》告白”占尽了先机,它不仅首次亮相即发布在新春第一张报纸上,而且还是新闻之后的头条广告,可谓捷足先登,突出醒目。

其次,这些广告不但使《海上奇书》顺利面世和广为传播,而且也是研究该刊的重要资料。《申报》自1872年创刊以来,“一纸风行,不胫而走。故报纸所到之区,即广告势力所及之地” ①。相比于传统媒介,报纸广告的突出特点是覆盖面广、信息传播速度快。按照马歇尔·麦克卢汉的传播学理论,“《海上奇书》告白”的持续刊登,实际是针对读者的“反复的鼓噪” ②,它像催眠术一样激发了读者对这一期刊的心理需要,从而刺激和诱导了消费,并为该刊的出版拓展了空间。从《申报》系列广告得知:《海上奇书》每本售价一角,由“申报馆代售”,累计出版15期,前10期为半月刊,后改月刊。改版原因,在广告中也有说明,如:“《海上奇书》今出第九期矣,历蒙诸君赏鉴,不胜知己之感。惟说部贵于细密,半月之间,出书一本,刻期太促,脱稿实难,若潦草搪塞,又恐不厌阅者之意,因此有展期之恼。兹于六月朔日出第九期书以后,每月朔日出书一本,庶几斟酌尽善,不负诸君赏鉴之意。”而今,这些广告是研究《海上奇书》出版发行的第一手资料。

再者,这些广告忠实地反映了《海上奇书》的编辑体例与主要内容。如第一则“《海上奇书》告白”云:“《海上奇书》共是三种,随作随出,按期印售,以副先睹为快之意。其中最奇之一种,名曰《海上花列传》,乃是演义书体,专用苏州土白,演说上海青楼情事,其形容尽致处,俱从十余年体会出来。盖作者将生平所见所阅,现身说法,搬演成书,以为冶游者戒,故绝无半个淫亵秽污字样。至于法绘精工,楷书秀整,犹为此书余事。此外两种,一曰《太仙漫稿》,翻陈出新,戛戛独造,不肯使一笔蹈袭聊斋窠臼。一曰《卧游集》,摘录各小说中可喜可诧之事,萃为一编,作他日游观之券。此《海上奇书》之大略也。”由此可见,就编辑体例而言,《海上奇书》是“随作随出,按期印售”的连续出版物,内容上分为三个栏目,实际是《海上花列传》《太仙漫稿》和《卧游集》三种作品的合编,其中以《海上花列传》最为有名,它可以说是《海上奇书》这个鲜为人知的小说期刊推出的一朵艺术奇葩。

《海上花列传》被韩邦庆看作是《海上奇书》“最奇之一种”,每期连载两回,乃该刊的拳头力作。《海上奇书》出版15期后宣告停刊,但《海上花》却没有因此夭折,不足两年就出版了单行本。据阿英《晚清戏曲小说目》记载,《海上花》在清末就有6种版本。民国以来,有胡适、刘半农作序的新标点本,以及张爱玲翻译的英文本和国语本等。《海上花》还受到文学大师的格外青睐。在晚清众多的狎邪小说中,鲁迅称赞它“平淡而近自然” ③,胡适推许它是“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 ④。两人注意到《海上奇书》完全因为该刊是《海上花列传》的发表园地。《海上花》之所以能够成为晚清小说的翘楚之作,主要得益于以下四方面原因:

一是作者对于所选素材的熟稔及创作笔法的平实。咸丰以后,海禁大开,上海的商业得到迅速发展,城市人口不断增加,娼妓业出现了空前繁荣的景象。特别是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后,实行了严厉的禁娼政策,秦淮名妓纷纷南逃上海,聚集于十里洋场。韩邦庆旅居上海,难免身染恶习。《海上花》就是韩邦庆以花界女子为书写对象创作的章回小说。蒋瑞藻《小说考证》云:韩邦庆“旅居沪上甚久,曾充报馆编辑之职,所得笔墨之资,悉挥霍于花丛。阅历既深,此中狐媚伎俩,洞烛无遗,笔意又足以达之。故虽小说家言,而有伏笔,有反笔,有侧笔,语语含蓄,却又语语尖刻,非细心人不能得此中三昧也” ⑤。作者不但熟悉十里洋场的青楼文化,还有足够的才情去描摹其中的纸醉金迷。而且,他所秉持的是写实的手法,尤其擅长以冷静的笔调描述欢乐场中的人情事态。嫖界底层暗伏的每一道潜流与波澜,在韩邦庆不动声色的剖解中一一浮出水面,这就使他的作品如鲁迅所言的“平淡而近自然”。

二是作者语言运用上的开拓创新,尤其是吴语方言的采用。晚清著名小说家孙家振曾劝韩邦庆说:“此书通体皆操吴语,恐阅者不甚了了,且吴语中有音无字之字甚多,下笔时殊费研考,不如改易通俗白话为佳。”韩邦庆反驳说:“曹雪芹撰《石头记》皆操京语,我书安见不可以操吴语?”针对有音无字之词,他索性自铸新字,这些新字“虽出自臆造,然当日仓颉造字,度亦以意为之”。孙家振赞赏韩邦庆“博雅能文,自成一家言,不屑傍人门户”。 ⑥胡适认为《海上花》的最大贡献就在于采用了“苏州土话”,他说:“《海上花》是苏州土话的文学的第一部杰作。苏白的文学起于明代;但无论为传奇中的说白,无论为弹词中的唱与白,都只居于附属的地位,不成为独立的方言文学。苏州土白的文学的正式成立,要从《海上花》算起。” ⑦《海上花》语言的传神、描写的细致以及故事的自然流畅,使胡适将之定位为“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

三是《海上花》虽是期刊连载小说,却不像后世期刊连载小说那般粗制滥造。据孙家振《退醒庐笔记》记载,他在1891年秋巧遇韩邦庆时,《海上花》已经完成了24回,也就是说,《海上奇书》创刊前,连载于该刊的30回《海上花》实际已经完成了大部分。《海上奇书》刊载的“《海上花列传》例言”,广泛涉及该作的创作目的、写作用语、全书笔法、人物穿插等,由此透露的创作规划,圆满得令人难以置信。由此可见,《海上花》虽是“随作随出”的期刊连载小说,但作者充分的前期准备工作,却使该作完全摆脱了“小说界革命”后连载小说“朝脱稿而夕印行”的率尔操觚。这部以“过来人”身份“现身说法”,“专用苏州土白演说上海青楼情事”的小说,不仅题材选择引人入胜,创作过程亦从容有序,作为《海上奇书》的主打作品,它的成功无疑有利于该刊的立足。

四是《海上奇书》文字之外配有大量插图,相比于另外两个栏目,《海上花》所配插图尤为精致。这些插图像一个个微型剧场,生动形象地再现了晚清社会风貌,尤其是海上青楼文化。小说中王阿二是低等妓女,“门首挂一盏熏黑的玻璃灯,跨进门口,便是楼梯”;《海上花》第二回插图,就通过直通路边的狭仄楼梯,显示了低等妓女居住环境之简陋。周双玉是清倌人,又是老鸨新买的讨人,用的是豆蔻盒子、银水烟筒,房内布置着梳妆台、大洋镜;为表现高等妓女居住条件的优越,《海上花》第十回插图便渲染得琳琅满目、花团锦簇。这些插图不但真实地对应着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因现实关照性而受到当时读者的青睐,而且对于后世学者而言,它们还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张爱玲曾通过《海上花》插图研究上海服装的变迁。胡适也注意到《海上奇书》是一种“绣像小说”,他说:“《海上花列传》二十八回即是此书的最初版本,甚可宝贵。每回有两副图,技术不很好,却也可以考见当时的服饰风尚。” ⑧

除了《海上花列传》,《海上奇书》的另外两个栏目——《太仙漫稿》和《卧游集》所载文章也各具特色。

《太仙漫稿》是韩邦庆自创的文言短篇小说,显示了作者求新求变的创作特点。前后刊载13篇,篇目依次为《陶伷妖梦记》《和尚桥记》《段倩卿传》《蕊珠宫仙史小引》《双龙钏铭并序》《欢喜佛传》《书袁痴恶作剧》《大虫传》《记河间先生语》《心影说》《记鬼》《陆心亭祠记》《书临清盗》。《太仙漫稿》的创作旨趣,是以传奇笔法述奇异之事。在《申报》刊载的“《海上奇书》告白”中,韩邦庆说《太仙漫稿》:“翻陈出新,戛戛独造,不肯使一笔蹈袭聊斋窠臼。”在《海上奇书》第八期刊载的“《太仙漫稿》例言”中又说:“小说始自唐代,初名传奇,历来所载神仙妖鬼之事,亦既汗牛充栋矣。兹编虽亦以传奇为主,但皆于寻常情理中述其奇异,或另立一意,或别执一理,并无神仙妖鬼之事,此其所以不落前人窠臼也。”韩邦庆反复强调要跳出“聊斋窠臼”或“前人窠臼”,既显示了他深陷“影响的焦虑”,又透露了他对于创新的渴求。故此,他一方面继承和采用了魏晋以来传统的传奇、志怪笔法,以故事的奇异吸引读者的目光;另一方面,无论怎样荒诞离奇,小说结局却一改“发明神道之不诬”的传统主题,努力“于寻常情理中述其奇异”,进而证明世上“并无神仙鬼怪之事”。生逢易代之际的韩邦庆显然在为文言小说的现代转型积极寻找出路,这种努力与探索,也契合了晚清以来日渐兴起的科学精神。

《卧游集》虽是选录的前人笔记,但在内容上却依然延续了《太仙漫稿》追求奇异的特点。在《申报》刊载的“《海上奇书》告白”中,韩邦庆说《卧游集》“摘录各小说中可喜可诧之事,萃为一编,作他日游观之券”。《海上奇书》共选录此类作品30篇,每期两篇,长的六七百字,短的寥寥数语。内容大致可以分为四类:一是海外奇观,乃明末清初耶稣会士南怀仁《坤舆外纪》中记载的世界奇观,包括《巴必鸾城》《铜人巨像》《厄日多高台》《茅索禄王墓》《供月祠庙》《供木星人形》《法罗海岛高台》和《公乐场》;二是地方奇观,有霁园主人的《海市》、赵吉士的《中冷泉》、毛先舒的《三生石》、朱一是的《姚江神灯》、纪汝佶的《徂徕巨蟒》、宣鼎的《髮绣佛》、周亮工的《万安桥》、许元仲的《飞云洞》和《圆通寺蝴蝶》,以及纪昀的《红柳娃》《双塔峰》《礼部瑞草》《规矩草》和《刑天》;三是民间奇术,有林嗣环的《口技》、许奉恩的《圆光》、纪汝佶的《烟戏》、蒲松龄的《偷桃》、彭士望的《觝戏》;四是地方异俗,有蒲松龄的《跳神》、陆次云的《跳月》、宣鼎的《赛春》。这类作品放眼环宇,搜奇志异,显示了韩邦庆空前开阔的视野和尚奇好异的个性。

整体看来,《海上奇书》三个栏目均体现了韩邦庆追求独创的探索精神,正是这种个性特点,使他成了中国第一种小说期刊的创办者。《海上奇书》前后发刊一年之久,作为一种全新的小说传播媒体,尤其是韩邦庆独自一人打造的文化产品,堪称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但相比于该刊推出的艺术奇葩,特别是屡屡再版的单行本《海上花列传》,《海上奇书》名声之不著、行世之短暂不免令人慨叹。致使其停刊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如果韩邦庆和《海上花列传》书中人物赵朴斋之间的恩怨确有其事,停刊有赵朴斋人为的因素。许廑父在1922年清华书局出版的《海上花》序言中说:“书中赵朴斋以无赖得志,拥赀巨万,方堕落时,致鬻妹于青楼中,作者尝救济之云。会其盛时,作者侨居窘苦,向借百金,不可得,故愤而作此以讥之也。然观其所刺褒瑕瑜,常有大于赵某者焉。然此书卒厄于赵,挥巨金,尽购而焚之。后人畏事,未敢翻刊。”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海上花》“书中人物,亦多实有,而悉隐其真姓名,惟不为赵朴斋讳。相传赵本作者挚友,时济以金,久而厌绝,韩遂撰此书以谤之,印卖至第二十八回,赵急致重赂,始辍笔,而书已风行;已而赵死,乃续作贸利,且放笔至写其妹为倡云” ⑨。从这两段文字可以看出:赵朴斋实有其人,与韩邦庆一度交恶,故韩邦庆写《海上花》而不为之讳。赵朴斋曾鬻妹为娼,怕此事败露,故设法阻挠《海上花》的创作与出版。只是在具体的手段上,许廑父说赵朴斋将《海上花》全部买下并烧了,鲁迅说赵朴斋重赂韩邦庆而使其辍笔,无论怎样,《海上花》的创作与出版都受到了赵朴斋的干涉。需要注意的是,《海上花》最初连载于《海上奇书》,赵朴斋发现韩邦庆写他鬻妹之事,急忙行贿或愤然烧毁的只能是《海上奇书》,因为那时《海上花》尚未完稿,根本没有单行本。另外,《海上奇书》第15期刊登的两回《海上花》“专言赵二宝为妓始末” ⑩。这里的赵二宝就是赵朴斋沦落为娼的妹妹,如果赵朴斋确因韩邦庆写其鬻妹劣迹而欲毁掉《海上花》,正应该从第15期下手,而该刊在第15期之后停刊了,恰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赵朴斋的干涉,直接导致了《海上奇书》的停刊。

第二,从作者创作与编辑的角度来看,韩邦庆集《海上奇书》作者与编者于一身,他以一己之力,既要完成繁重的写作任务,又要处理琐碎的编辑工作,两方面进展顺利,才能保证《海上奇书》的连续出版。就创作而言,作为定期出版物,期刊连载小说需要作者在固定时间内完成固定产值,但文学的创作和生产不是机械劳作,很难遵守这种严格的时间限定。创作与出版之间的矛盾,在第一种小说期刊问世时就暴露了出来。《海上奇书》出至第10期,韩邦庆说:“惟半月之间,出书一本,刻期太促,脱稿实难,因此有展期之议。” ⑪这说明时间的紧迫确实给韩邦庆带来了很大压力,作品不能如期完成,长此以往,小说期刊自然难以为继。就编辑而言,韩邦庆天资聪颖、多才多艺,这对于他全面承担《海上奇书》的编辑工作有着积极的意义。但他生性疏懒,为人散漫,甚至担任《申报》编辑时,“顾性落拓,不耐拘束,除偶作论说外,若琐碎繁冗之编辑,掉头不屑也” ⑫。相比于《申报》编辑的工作量,独立编纂一部小说刊物只会更为繁琐,韩邦庆的疏懒和散漫,决定了他难以持久地从事这一工作,所以,《海上奇书》的停刊与编者的个性特点也有一定关系。

第三,从读者阅读与接受的角度来看,《海上奇书》创刊时小说观念的保守、期刊阅读形式的新异、拳头力作的方言限制等,都对《海上奇书》的生存环境形成了巨大挑战。长期以来,小说创作一直被看作是君子弗为的雕虫小技,这种观念至《海上奇书》创刊时依然如故。韩邦庆创作《海上花》时署名“花也怜侬”,就是因为“当时风气未开,小说家声价不如今日之尊贵,故不愿世人知真实姓名” ⑬。小说创作不受重视,以刊载小说为主的《海上奇书》自然容易遭受冷落。更何况,对于当时的读者而言,小说期刊是种新生事物,通过小说期刊阅读小说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读者需要在旷日持久的等待中完成一部作品的阅读,他们显然缺乏足够的耐心。韩邦庆对此或有察觉,他说:“或谓阅《段倩卿传》,须待至两月之久,未免令阅者沉闷否?余曰不然。间尝阅说部书,每至穷奇绝险,即掩卷不阅,却细思此后当作何转接?作何收束?思之累日而竟不得。然后接阅下文,恍然大悟,岂不快哉!又尝阅至半卷,逆料此文转接收束自当如是云云,不意下文竟有大不然者,则尤快之不暇,又何沉闷之有?” ⑭事实上,韩邦庆一厢情愿留给读者的“细思”的时间,并没有因阅读的延宕带给读者更多的快感,反倒是《海上奇书》出版的屡屡衍期令读者大为不满。此外,《海上奇书》的拳头力是吴语小说,方言的限制誓必影响读者的数量。胡适就说:“《海上花》是一个开路先锋,出版在三十五年前,那时的人对于小说本不热心,对于方言土语的小说尤其不热心。” ⑮拳头力作读者有限,《海上奇书》的畅销自然受阻,停刊只是迟早的问题。

作为中国第一种小说期刊,《海上奇书》比梁启超创办的《新小说》整整早出了10年,它像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在小说观念保守的1892年艰难维持了一年即宣告停刊。尽管如此,韩邦庆凭一己之力创办的这个刊物,在新闻出版史和小说发展史上依然有着重要意义。一方面,新闻事业的发展趋向细密化分工,出现了以刊载小说为主的专业刊物;另一方面,传统小说家开始利用期刊连载这种特殊的传播方式进行创作,尽管这一倾向初露端倪,但十年后,在梁启超“小说界革命”号召下纷纷投入小说写作的各色文人,正是沿着《海上奇书》的传播方式进行创作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海上奇书》昭示并开启了一种全新的文学创作模式。

注:

①薛雨孙《新闻纸与广告之关系》,参见申报馆所编《最近之五十年》,中华民国12年(1923)。

②[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282页。

③⑨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94、194页。

④⑦⑧⑮胡适《中国章回小说考证》,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54、354、350、360页。

⑤蒋瑞藻《小说考证》,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221—222页。

⑥孙家振《退醒庐笔记》,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版,第65页。

⑩《海上奇书》第15期广告。

⑪《海上奇书》第10期广告。

⑫⑬“颠公”《懒窝随笔》,见《海上花列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615、614页。

⑭《海上奇书》第6期所载“《太仙漫稿》例言”。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徐永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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