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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节选)

2015-11-14周向东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6期
关键词:性灵神韵文言

周向东

在路上(节选)

周向东

1.由于寻找本民族文脉的文化倾向,当代诗的精神会在很大程度上向古典诗靠拢。一个新的植根(或融合)中国古典思想的哲学系统会诞生(这方面安乐哲、郝大维、成中英、杜维明、余英时、李泽厚、刘小枫、赵汀阳等等一批研究者,可以说是在尝试建立一种文艺复兴式的核心系统)。新诗和古诗会共同享用这个系统,从而在语言上互相渗透,找到“中国式的表达方式”,使古今诗歌之间互相构成一条完整的诗歌链。

从新文化运动到新诗成熟,与古诗的语言精神产生断裂,大概花了二三十年,那么这个回归或衔接的过程应该会少于二三十年。

当然,这不是意味着纯粹的古典或西化诗歌不再留存,而是不再大行其道成为所谓的主流。

2.我们如何整合和推进既有的文辞?翻译体横行的阶段,应该休矣。现在本土性很强的口语诗大行其道,也已经把语言的浅层空间消耗殆尽。具有更深层文化潜意识的文言文应该被沿承,从而生成出更多的当代要素。真正能代表中国语言特色的只有文言文,我们却遗弃它很久了,应该是回来的时候了。没有一个国家能真正割断自己的语言史(除非种族灭绝),一个殖民化的阶段已经过去,语言的沙文主义也应该过去了。但文言的演进同时还得伴随着文言语境的演进,所以,重构文言语境的文化和思想的演进显得尤为重要。文化和思想沙文的主义应该过去了,中国的文化和思想不姓柏拉图,不姓海德格尔,不姓德里达,也不姓歌德,它需要的是,老庄孔孟释禅的复生和演进,在这个基础上,它才可以和柏拉图、海德格尔、德里达、歌德进行公平的交流,而不是非此即彼。我们需要的是复生而不是诈尸,是演进而不是灌输。诗歌因为语言的实验性和思想的前卫性,会承担这些责任中很重要的一环,所以诗人在当下或将来都会成为开拓者和引领者。

3.说到创作自由,这里还得说说拉康,他说人的自我是镜像,那么人不妨有许多个自我(如果自我只能是唯一的,那么这样说就等于没有自我了),这在文学创作中更能体现。这样就可以解释,唐诗宋词的写作者,可以写出金戈铁马的坎款镗塔之声,也可以写飘然出尘的游仙诗,又能写出莺莺燕燕之音,性别似乎没有阻碍诗人对异性的深入真切的体验。如:李白自信为太白谪世,留下了“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之语;李贺可以为能做上帝的书记而激动;花间词人的艳情诗也是男做女相,姿态万千;葡萄牙诗人佩索亚,生前更是变换过很多身份去写诗,最后把自己的身世搞的像谜一样,或许这些就是多重人格的体现(在网络社会,在文学中,以虚构为真实的作用下,把它们理解成为多个自我更正确)。如果是小说家那更加需要这个功能,心随人事而动,复杂的架构,需要不同或者完全背反的体验。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设计了(据民国初年兰上星白编的《红楼梦人物谱》统计,共721人)各种人物几百名,曹氏不可能在现实中

都能找到原型,只能是模拟和虚构,可见曹氏对人物镜像体验之深。

而同样是对镜像,路遥可以为田晓霞的死而痛哭流涕。虚构,镜像,它不是真实的,却是会让人臆想真实,并为此注入情感。最终的真实似乎永远不能企及,人类或许一直生活在各种虚构组成的网中,我们不断追求真实,却永远只能得到真相。真相,使我们有了更多关于真实的想象,所以我们的创作自由了。创作自由最大的好处就是扩大了我们想象的权利,由此激发了我们的创造力。

4.国人好杜甫诗,而认为李白诗不可学,这是一种封建时代的意识形态在作怪。杜甫诗技巧的可琢磨性,儒家思想的敦厚循道,都是值得称道的,但对于激发创造力来说,杜甫诗已经固化了,一种秩序化的东西很明显地存在于杜甫以后的传统里。新语言新技巧的新诗,不可能发生在学杜的人身上,只可能发生在学李白的人身上,解密李白是诗歌不断进化的必然功课。一个对千年前诗人的技术和意态还视为神秘的国度,是没有指望能进一步产生新的古诗的。“创新”这个词也许比较刺眼,但唐代似乎没有提倡这个说法,可是新事物不断涌现,现在我们主力推行创新,却还会背上狂悖之名。这是否意味着现在的诗歌创新不如唐代呢?回答是肯定的。如果放在全世界范围来看,当代中国诗歌,几乎还没有爬出模仿的泥沼,不是模仿古代,就是模仿国外,这就是思想不独立带来的后果。思想就是一个国家的发动机,一个发动机还在依靠国外或古代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

5.文言诗的好处在于时间的优势。文言诗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你最大的冲击。如马致远的《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意象派运动从另一方面反证了这个优势。光几个名词和少数动词的组合就能产生诗意,比如威廉斯的《红色手推车》:

有那么许多

要靠

一辆红色手

推车

被雨水淋得

晶亮

在一群白鸡

近旁。

意象是个最有力的心灵撞击物。但我们必须承认,所谓意象派的意象和深度意象的意象,现在已是两个充满西方传统色彩的词。它们本质上是柏格森生命冲动学说和超现实主义技巧、中国田园山水精神的结合物。

6.在古代诗歌中,不但传承了意象这个关键元素,还传承出公安派,性灵派两个奇葩,这是晚明思想开放的一个结果,但就是这个结果让我们看到了古典诗歌的另一种色彩,一种思想的魅力。好多人只注重于性灵派的语言浅显,口语向俗的特征,性灵派也因此饱受诟病。殊不知性灵派秉承了李贽以来的离经叛道的求真精神,没有这种精神的性灵派才是末流,才是遗神取貌的村妇贩夫之词。从国风——元白——杨万里,公安、性灵派的创作活动应该是古典中国诗歌史上的最后一场向俗,求真,求新的运动,影响诗坛三百多年而不绝。它和现在的口语诗有些呼应的地方,但并不刻意向下到烂俗的程度,只是因此在古典中国增加了更加广泛的群体基础。

7.神韵派很多人以为没感觉,神韵派应该是最接近国外所谓的意象派诗歌的一个派别。意象派诗歌讲究色彩鲜明,音韵节

奏和谐响亮,多用动名词而尽量不用副词连缀词等,主观色彩(这点意象派内部也有很多不统一处)尽量包含在客观物象之中。这些写法基本也是神韵派的要求。但还有一点,神韵派开创时的秋柳四章有其意义和感情表达的模糊性,这点倒有点像燕卜孙的复义的初级阶段。可惜王士祯再也没有向前进一步,而是在以后的诗里,反而往后退缩了。意思越来越明确,感情越来越淡化。有人说李商隐也有复义的表达,我说不是,那是晦涩,李商隐自己有明确的意思,只是不便表达,后人费猜疑罢了。歧义(或复义)在古典时代大都认为是一种句病,是词不达意,功夫不到的表现。而在现代以后,却是一种很正常的技巧了。还有一点,意象诗很多时侯不排斥工业物象,而神韵诗一般都取材于自然物像,这是时代造成的结果吧。

8.古典诗词还是具备现代性因素的,就像上面说的神韵派,如果在《秋柳》的复义性方面再发展下去或许就是一个古典的朦胧诗派。可惜圣贤思想禁锢了一切乱力怪神,使诗人只能在某个圈子里跳舞。还如吴文英的:“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正是愁鱼。”(《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幽云怪雨。翠萍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藏旧处。”(《齐天乐(黄钟宫)与冯深居登禹陵》)想象之奇丽均不在现代诗人之下。这八百年前的词,却给人予某种时代感。可惜这些词在古代往往被斥为晦涩而不纳入正途,还有人费尽心思去做肌理之考,真乃败诗败兴!

9.新诗界正在做的,古诗界同样在做,这种衔接性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个日子呈现出来。它们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

10.新诗人如何在西化语境中转化出来?光靠用西化的语言来表达传统意趣恐怕还不够。语言是诗人本分,所谓西化的语言乃是翻译体的语言,适宜科学、逻辑、异化、错乱、扭曲等,这样的语言和中国传统上崇尚自然、圆融的语言表达模式是相悖的。百年来,中国(大陆)人大体上对文言体系形成了一股很强的反感,包括所使用的典故,以为都是糟粕和守旧的代表,这是现代化进程未息的余波(我不知道新诗人反复用奥德赛,塞壬,撒旦是不是守旧)。很多传统思想,不是文言体系是很难表达完善的,文言是中国传统思想天生的一副躯体。完全放弃传统语言的独特性去表达所谓的传统,就会失去固有的灵韵,这是抛弃了诗人的本分,去干西式哲学家的事。很多传统意趣,用一两个字的文言便足于表达,如果换成白话或翻译体语言,则需要长篇累牍还有越说越不到位的嫌疑。这是两条铁轨,偶然交叉,但不会合体。事实上,随着中国文化独特性的推进,文言体系和现在的白话体系会越来越不那么泾渭分明,不远将来,或许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二十世纪语言学的转向,从索绪尔的“语言符号系统使语言学摆脱了依附状态,独立出来”;到海德格尔的“语言是存在的家”,把存在和语言变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再到后来德里达甚至认为语言之外空无一切。语言变得越来越重要,而且具有了生长和精神性的特点。诗人就是生产语言的一个重要关口,语言绝不是诗人的工具,是诗人的另一种生命形式。韩东说诗到语言为止是有道理的,美国也有一个语言诗派,专注于语言的所指和能指的多向性激发,也算是一种极端的尝试。

所以要写出真正的“中国诗”,先要把传统的语言模式进行修炼和借鉴,这是诗人必须要做的。格非说,中国小说家要向话本小说的语言学习,新诗人也应该向唐诗宋词的语言学习。或许,这是最快的途径。

(作者系常熟市诗词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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