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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子于归

2015-11-14文/王

青年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爷爷奶奶

⊙ 文/王 瑜

之子于归

⊙ 文/王 瑜

王 瑜:一九九一年出生。本科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为北京师范大学首届文学创作方向硕士研究生,师从作家格非、张清华教授。

林西正走在回乡的路上,一个人,去赴一场祭奠。

雪还在下着,地上已积了很厚,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个豫北的小镇还在沉睡,天空中偶尔有一只鸟扑棱棱地飞过。林西有点儿恍惚,不知道这场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或许是昨天,或许是前天的某一个夜里。干渴的小镇终于在年关来临之前,迎来了它今年的第一场雪。

路边的人家已悬挂上了过年用的红灯笼,在雪空之间,温馨又寂寥。林西看着自己口鼻中呼出的一团团白气,眼中水汽泛起,突然感到一种无边的孤独与悲伤。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童年的午后。她和新认识的一个大哥哥玩捉迷藏,在一片海边的废弃工地。大哥哥藏得好隐蔽,她怎么找也找不到。破损的建筑都变成了一个个会动的吃人的妖怪,连太阳也忽远忽近的使人眩晕,天空是暗的。她小小的一个人在空地中跑来跑去,没有人,没有声音,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就像现在,林西明明记得,前几天她还和爷爷说过话,现在母亲却告诉她爷爷死了。“爷爷死了,煤气中毒。”——想起这句话,林西心里就一阵发寒。

林西不知道这个冬天究竟怎么了,十一天前,奶奶去世;两天前,爷爷去世;还有自己的情感危机。一切都像陷入了一个无法阻挡的旋涡,让人裹挟其中,不能自拔。

快到家了,林西老远就看到门口堆放的花圈纸马,还有门头上悬挂的那一匹白布。身体中有一股钝痛传来,一路上抓不住的怅惘与忧伤现在化为一道道坚硬的冰凌,简直冻得人发抖。自此,林西才相信爷爷再也不在了,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掉落。

“哎呀,小西回来了。”

胖婶老远看到林西,喊起来,引得一众人侧过身来。林西这才注意到家里有好多人,静默的世界突然变得喧闹。

林西忙用手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迎上前来。胖婶是林西家的邻居,从小两家关系就好,人也热心肠。现在正亲亲热热地拉了林西的手,带着往里走。

“你爸妈都在里面呢,还有你叔儿,婶儿。你爷走得急,什么东西也没预备下,就匆匆忙忙的,这不,家里的人都过来帮忙了。”

院子中央有一副大大的棺材静静躺着,沉睡了一般。

屋子里传来哭泣声,一种悲凉的咏叹的哀歌。

林西看到了母亲,拿了一块孝布扯成的白围巾走过来。林西低头让母亲给系上,耳边是母亲在说话:“回来了就好,最后送送你爷吧,他一直跟你最亲了。”林西看到母亲头发蓬乱,眼睛红肿,心里漫过一阵酸楚,母亲也老了。

今天是爷爷去世的第二天,很多亲戚邻人都过来吊唁。族里的大娘大婶们,分成两列,正跪伏在遗体前哭丧,林西跟在母亲身后,默默地掉眼泪。林西不知道,家里的人为什么要把哭泣唱成歌。可是它们如此悲哀又如此悠扬,听起来简直要勾起人所有的心酸。

她想起了小时候。

四五岁时,跟着爷爷奶奶去县城看花灯。手上拿着各种小玩意儿,有棉花糖,大气球,脖子上还挂着一个会叫的绿色小青蛙。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很年轻,她趴在爷爷的背上,手舞足蹈。还有七八岁,夏天的麦场上,小朋友们一起玩捉蜻蜓。可她笨手笨脚,怎么都捉不到,急得撇着嘴,含着一泡眼泪找爷爷。那时候爷爷拿一把大蒲扇,一拍一个准儿,轻轻巧巧就捉了一罐子。

从记事起,林西最喜欢的人就是爷爷,他跟家里的人都不一样。林西偷偷看过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穿着军装,旁边站着奶奶,可帅气。即使后来老了,穿旧衣服,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妥帖。林西知道爷爷年轻时当过兵,本来有机会留在城市,可是为了奶奶,复员回家,后来在水泥厂当了工人。即使后来水泥厂改制,爷爷下岗,也一句别的话没说过,就是回家种地,也把地种得漂漂亮亮。林西还知道,爷爷小时候学的是俄语。

在小时候的林西看来,爷爷是很神奇的一个人。每天早上要刷牙,吃完午饭要喝汤,定期还要剪头发。于是,在周围的老头儿都满口大黄牙的时候,爷爷的牙齿还是白白净净。

林西从没想过,爷爷会这样去世。那是爷爷呀,最好最不一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却是这样的结果。连村子东头的李老拐,都能活得那么好,为什么偏偏走的是爷爷?

晚上了,忙乱了一天的家里终于安静些了。可是亲族的人,还是要在屋里守夜。地上、沙发上,歪了好几个人。多数男人都去休息了,因为明天还要操持很多事情。女人们趁此机会,赶忙地搓些麻绳,缝制孝衣,叠些金银元宝,都是丧葬需要的东西。

林西坐在离爷爷最近的一个位置,看母亲、大娘,还有婶婶们忙碌,说话。她不会做什么,只好叠些元宝。

“你说,二大这走得真够突然的。前一天还好好的,谁承想第二天人就没了。”

“谁说不是呢?平时身体也还算硬朗,我还说二大娘走了,二大终于能清闲下来,享享福了,唉。”

“其实二大真是一个好人。你想,二大娘脾气算火暴吧,以前没少数落二大。可她后来生病了,躺在床上,二大愣是做饭喂吃、端屎送尿伺候了一年多。以前二大可是连做碗汤都不会呀!要是以后我病了,我家那个能为我做到这一半,我也就知足咯。”

“肯定会的,咱这都不是没良心的人!”

“林嫂,你也算有福气的。要不是有你公爹,光你娘生病,伺候就够你受的了。”

“是呀!我们还都说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谁知道是这样?”林妈拢拢散下来的头发,叹了口气。

“不过这二大和二大娘走的时间,也挨得恁近了,前后就差九天。”

“是呀,这十里八村的还没听说过这事儿呢。不过也好,两个人在地下,也能有个伴儿。”

夜越来越深了,众人的说话声也渐渐小了,身形都有些七扭八歪。林西也慢慢支撑不住,靠在了一边。林妈心疼女儿,刚坐了一夜火车,从省城赶回来,又这么折腾,身体哪受得了,就拉着林西进了卧室。

夜里,林西梦见了爷爷。

好像是秋天,只记得阳光很灿烂,爷爷说带她去山上摘酸枣,还有隔壁胖婶家的闺女小妞子。爷爷戴着一个草帽,拿着一把镰刀,走在前面。她和小妞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后面,两人还像模像样的一人背了一个小布兜。爷爷摘下来的酸枣都给了她俩,尽着她们吃。然后两个人就一抓一大把,一边吃一边吐。那时候酸枣真甜!

林西看见爷爷笑眯眯的,走在山林间,就像一个老仙翁。

林西跟着爷爷回家了,咦,还看见了奶奶。奶奶躺在床上,屋子里有一股苦苦的药味。爷爷怎么变老了?奶奶也变老了,头发还剪得短短的,就像爷爷的头发那么短。爷爷正在喂奶奶喝米粥,奶奶说话声音低低的,柔柔的。林西记得以前奶奶可精神了,说话也是个大嗓门。林西扒着门框想,现在奶奶好温柔,就像二叔家的新婶婶。

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浮动着尘埃,林西看着阳光中的爷爷奶奶,心里也美美的。然后林西看到爷爷奶奶发光了,慢慢地升腾了,最后消散了。

好冷,林西一翻身,好像踩空了般,突然就醒了。看看表,还不到四点。

屋里还是一片漆黑,冬天的夜晚真冷,林西把脸埋进了被子。她好想爷爷!那个笑眯眯的最疼她的爷爷。记得小时候爷爷带她看花灯,摘柿子,还说她就像只小鸟一样,天天在爷爷耳边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可后来她长大了,真的就像只鸟一样,飞得高高的、远远的,不着家了,离开爷爷了。林西想,爷爷肯定伤心了,可是爷爷什么都没有说。林西知道,爷爷一直是个顶沉默顶哀伤的老头儿,他跟别人不一样。当别的老头儿都蹲在墙根底下晒太阳唠大白话时,爷爷宁愿一个人背着手去山上走走。林西不知道爷爷后来都跟谁说话,或许只有奶奶。奶奶走后,爷爷一定很孤独。

心中的疼痛,满满地都快要溢出来了。眼角凉凉的,林西看着虚空中的黑暗,再也睡不着。

沈培,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林西想,现在自己一点儿都不好。

林西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和沈培这三年算什么。大家都以为他们一定会结婚,朋友这样认为,家人这样认为,沈培这样认为,可是除了林西。她可以和沈培一起聊天、做饭、拥抱、亲吻,甚至做爱,可是一想到以后要结婚,一辈子在一起,林西的心就开始动摇。

其实可以一直这样啊,就让她做个鸵鸟好了,蒙着头过一天是一天。为什么沈培要求婚,为什么要老说到以后?

林西想起了和沈培的相遇,那时候自己可真是浪漫又愚蠢。喜欢某一个人喜欢到了极致,可又不敢靠近不敢说,跟着登山队上山,居然想着通过啤酒、电话、距离、夜空、星星来给予自己勇气,可是注定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暗恋。天降大雨,没星星更没信号,帐篷被水淹,一群人躲在牧羊人的小屋里才平安度过。就是在这样狼狈绝望的时候,沈培出现了。他就像一个太阳,驱散了林西心中的阴暗潮湿,也结束了那一场持续三年的无望暗恋。

林西知道是自己作,明明是自己执意要离开,现在却又放不下。林西一直以为自己不爱他,可现在,这个冬天的夜晚,却开始无比疯狂地想念。她想起最后站台上的那个拥抱,那么紧,霸道又不舍,都快不能呼吸。

林西不敢想,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或许是一种陪伴,或许是——真正的爱?林西像蜷缩于母体一样,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冬天的夜里好冷,连心都冻得发抖了。

天渐渐亮了,母亲来叫林西起床。一会儿叔叔伯伯们就该过来了,要提前准备好早饭。今天是第三天,下葬的日子。

林西坐在灶炉前烧火,母亲在旁边叮叮当当地和面,切菜。灶膛里火苗一跳一跳的,让人的心也开始温暖,好像昨夜的痛苦与寒冷,真的就只是一个梦。

“妈,你是怎么发现爷爷走了的?”林西一边烧火一边问,她想多知道爷爷的一些事情。

林妈叹了口气,回想起来。

“那天早上我起来,去叫你爷吃饭,可是叫了好几声都没答应,就推门进去,结果发现你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我吓坏了,赶忙叫来了你爸,然后你爸一摸,发现身体冰凉冰凉的。这才发现你爷就在夜里这么去了……”

“我听大娘们的意思,她们好像不知道爷爷是煤气中毒?”

“嘘,在外面可别这么说。其实也不一定……”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是你爸和你叔说的。你想人总不能莫名其妙睡一觉就没了吧,他们那天检查后发现煤炉上面的排气管没插好,这才以为是煤气中毒。不过你爷走之前的头几天,身体就不咋好了。”

停了一会儿,林妈像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觉得可能是你爷找你奶去了。”

林西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

“你不知道,自从你奶走后,你爷就不怎么说话了,吃饭也吃得很少。天天一个人,要么在屋里发呆,要么就上你奶的坟头上坐着,一坐大半天。你说天这么冷,他那老身子骨哪儿受得了。你爸去坟头上拉过几次,可是回来,隔天还要起来再去。我和你爸也试着让他去和邻里的老头儿们说说话,可你爷总不动,我们也没办法。头几天一直担心,可后来看你爷每天除了去坟头上坐着发发呆,也没啥别的,就没多想。谁知道,才过了这么几天,他就跟着你奶一起去了。”

林西从未想到,原来爷爷死前竟是这样。她想象着爷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坟前,寒风吹起衣裳,脚下是新葬的泥土,埋着奶奶、他的妻子,心像是突然被谁抓了一把,疼痛与震惊如潮水般漫过。

林妈抹了一把眼泪,“早知道,那时候我们就该天天看着你爷,不让他出去。你说人老了,谁没有个三长两短。别人家死了老伴儿,都是过几天就好了,谁知道你爷这么看不开。你说老是在那坟头前坐着,吹风受寒的,就是年轻人也顶不住呀,更何况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刚想着生个煤炉,给他养养身体,结果就这么走了。唉,这都是命啊!”

……

林西来到爷爷奶奶生前的屋子,屋里还是一片凌乱,空气中浮动着尘埃。一张小床孤零零地躺在墙角,林西坐了下去,发出吱呀一声响。这不是林西熟悉的爷爷奶奶温暖的大床,大床早已在奶奶去世后,和着奶奶的衣服杂物被烧掉了。墙上的耶稣还在悲悯地看着匍匐于地的众人,也看着林西。林西想起奶奶生前是信奉基督的,起身到柜子前,果然找到了那本《圣经》。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新约·约翰福音》第一章

林西坐在床上,一页一页地翻着,想象着爷爷最后也是这样坐在床上,在安详或孤独中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回来之前,林西从不知道爷爷奶奶的感情竟会这样好。在林西看来,他们就像乡间最平常甚至庸常的一对夫妻,奶奶唠唠叨叨,爷爷少话沉默,为日常琐碎,为柴米油盐。林西甚至恶毒地想过他们是不相配的,因为相比奶奶,林西一直更喜欢爷爷。

可是现在,爷爷的死,让林西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比如爷爷从未像其他乡间男人一样打骂过他的妻子,比如奶奶虽然总是唠唠叨叨,却也从未让爷爷受过罪,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头发也是整整齐齐。

想起最后一次春天回家,那时奶奶已经生病在床,爷爷正坐在床沿,喂奶奶吃饭。屋里有些凌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衰朽的味道。当时林西只觉得凄凉。可现在回想起来,爷爷分明是笑呵呵的,奶奶也很温柔,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语言密码。他们知道,不管儿女们如何隔膜、孙辈们如何遥远,在这个房子里,只要还有他们的一间屋子,还有身边的这一个人,就还是一个家,就可以像以前的千百个日子一样照常地过下去。

可是奶奶死了。奶奶的死,让爷爷突然成了世上的“孤魂野鬼”。

林西相信爷爷奶奶之间从没说到过“爱”,或许他们也不懂爱。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爱情”是多么奢侈的字眼。一家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几个孩子,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谁会想到爱情呢?

可这明明又是爱。丘比特之箭太少,我们都不是那幸福的王子与公主。大多数人孤独地行走在人生旅途上,能够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相互取暖,已经很不容易,还要怎样?

爱情,不过是孤独生活中的陪伴。

林西合上了书本,心中一阵怅惘。或许,沈培真的才是自己的良人。

爷爷就要下葬了,叔叔伯伯们已经把棺材抬到了墓前。这是一块几年前就打好的墓,奶奶已经在里面,他们是要合葬的。墓地在一片田野里,周围还种着麦子,明年应该有一个好收成。不久前扎的花圈还很簇新,红的花朵,绿的叶子,纸的白马,在白茫茫的大地中轻轻摇晃。

爷爷的棺材下到墓里了,在相隔十二天之后,爷爷终于又和奶奶并肩躺在了一起。

林西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撒下的纸钱在人们的脚下打着旋儿。墓地已经在身后越来越远了,爷爷找到了奶奶,终于不用再寂寞。

可是现在林西很寂寞,孤独像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她想找一个温暖的人拥抱。

想起回来之前,沈培去送站。两个人在站台上抱头痛哭,明明那么不舍,说出来的话却又那么伤人。

林西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沈培说:我也累了。

这种对话以前也发生过,唯一不同的是沈培这次说“我也累了”。

林西心里有点儿恐慌,沈培会不会真的不要自己了?林西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潇洒,明明是自己信誓旦旦地要离开,可是现在却又一次次地软弱。

难道自己真的是爱沈培的?

那过去算什么,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算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现在对自己说一句——“愚蠢”?

林西翻起了电话簿,找到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话,已经完全陌生,就像落上了厚厚的尘埃,只有名字,还在悄然提醒着过去。林西想起三年前,那个下雨又没有信号的夜晚,自己是怎样一遍遍地摩挲,然后肆无忌惮地拨打这个平时从没有勇气打出的电话;想起自己是怎样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你是可爱的,是值得爱的”,然后缩在帐篷里哭得脆弱又可怜。

一切都该结束了,林西在心里告诉自己。

手指按在号码上,死去的数字回光返照般又开始跳动。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

长久的静默,呵,原来是这样!

放下电话,脸上有泪水落下来,可是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林西一直以为自己明明白白地爱过、痛苦过、纠结过,可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过去什么都不曾留下,连记忆都开始变得寡淡。林西努力地回想那个人的面容,可是最终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一个忧郁的轮廓还在微微跳动。

林西想,纠缠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是那个人,还是那份苦涩?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神圣爱情,什么灵魂契合,都见鬼去吧,只有身边的人才是真的。现在林西想要幸福了。

风停了,雪又开始下。小小的细细的雪,让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站在旷野上,隔着几百公里,林西拨响了沈培的电话:

“我想回家。”

诗歌

【汉诗·地方主义】

⊙ 黄芳的诗/黄 芳

⊙ 心中的灰熊/陆辉艳

⊙ 这个世界的神话/许雪萍

【诗星人】

⊙ 唐子砚的诗/唐子砚

特邀栏目主持:谷 禾

在当下中国的诗歌地理版图上,广西从来就不是一个边缘化的省份,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这里陆续走出了杨克、非亚、刘春等有全国影响的诗人,这里还一直活跃着高举先锋旗帜的“自行车”“扬子鳄”等重要诗歌社团。但本期出场的黄芳、陆辉艳、许雪萍等三位女诗人却不是读者熟悉的“老”面孔。当然,“新”和“老”从来是相对的,而且“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也未尝不会发生。新人也会以他们的新气象,逐渐为读者所熟悉,进而成为“老”面孔。

《时时刻刻》的灵感来自伍尔芙的同名小说,也来自以伍尔芙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它像老树上绽开的心花,需要读者对小说和电影有所知。黄芳是在述说一桩爱情,又是在述说爱情中的人生。现代汉诗走过了快一百年,诗的“懂”与“不懂”也争论了快一百年,其实“懂”与“不懂”根本是个伪命题。要“读懂”一首诗,的确是需要智力的,需要生命经验的参与。王家新叫“人与世界的相遇”,卡夫卡叫“一只笼子在寻找自己的鸟”,作为读者,面对一首诗,我们首先要设法走进写作者创造的语境,进而走进写作者的内心去,才能“懂”写作者,并和他一起完成这首诗。黄芳另外的几首诗,好在“不隔”。她写一个一个的场景,这些场景甚至是断续的,朦胧的,不确定的,如果你把目光锁定主人公,并跟随他走下去,会发现是他们的情绪让场景转喻成为故事,成为诗。黄芳的聪明在于隐忍不说,又仿佛已说出了一切。

陆辉艳的《心中的灰熊》则写得坚硬、直截而凌厉。在《力量》这首仅有七行的短诗里,她用“种子顶开玻璃瓶塞”“蚂蚁抬着一块面包”“羊羔藏起刀子”“手无寸铁的男孩把鲜花插在枪口上”等四个意象来表现心中的力量,但陆辉艳说的既不是“一巧破千斤”,也非“以一胜十”,她的“力量”里有善与恶,也有正与邪、渺小与伟大的尖锐对立。当然,首行的结论或者提示,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喜欢的——它甚至减弱了一首诗的“力量”——如果我是作者,我会毫不犹豫地删去它。但我仍然要说,和一些动辄抒情的诗相比,我更喜欢陆辉艳不动声色的冷静。是冷静,让“真实”一点点浮现出来,并变得坚硬、直截和凌厉,让陆辉艳的诗有了个性和独特的魅力。

许雪萍的《这个世界的神话》是一首让人感动的诗歌。她的目光落脚在“深夜才落在桑树或黄槲兰上的月光”上,并不意外,她的诗歌才能“闪亮”在“每一片叶子闪亮起身/仿佛一扇门打开”这样出人意料的地方。然后通过“暮晚的睡莲”“令人晕眩的合唱”等次第呈现,直到结尾忽然出场的逝去的父亲,才戛然而止。这是一个懂得如何把一首诗写好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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