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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漫的诗

2015-11-14

扬子江诗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糖衣玉兰树马戏团

汗 漫

汗漫的诗

汗 漫

玉兰树的影响

在写作过程中,接了一个电话,

离开书房、出门。雨。三小时后,

雨停了,我从大街上回来,

试图延续之前的思路。

但发现:文字正朝一个新的方向偏移、偏移,脱离最初拟定的轨道。

显然,这三小时中发生的事情,这场雨,

参与到写作中来了。起身,开窗,

发现一棵玉兰树盛开一副乳罩!——

粉红,像两朵粉红的玉兰花,

在细枝密叶组成的一个高大美人的胸脯前,

裸露,或者说盛开。

公寓楼上某一女人晾晒的乳罩,

被风吹落。那女人此时大约也正盯着玉兰树、

树上的乳罩,脸红了、热了。

树叶残留雨滴,如同做爱之后微微出汗的身体。

不知道这棵盛开假花的玉兰树,雨后的树,

对我接下来的叙述有什么影响。

一个乐队

在黑暗中观察一个乐队,像辨析一个梦:

鼓手,坐在天空深处的雷声里;

吹笙的人,雨后春笋下的地力通过他脱口而出;

竖琴演奏者,用手指走过河上的斜拉桥;

钢琴家,重构黑夜白天之间的秩序,

以图在时间中获得自由;

吉他手,怀抱一个女孩的身体模型忧伤;

拉手风琴的人,试图把手风琴塞进身体更新衰旧的心脏?

长笛手,亲吻一根枯萎的树枝,十只鸟起落不定;

弹奏古筝的人,在划船,送别现实;

吹长号的人,仰泳、消失在长号下游愈来愈开阔的入海口……

马戏团,或马

不仅仅有马,还有狼、虎、狗、蛇、猩猩、小丑

但马戏团却以马作为姓氏和幌子

大约是为了体面地进入城市?

狼算加法,虎蹬球,狗钻圈,蛇跳舞,猩猩穿西服

小丑的红鼻子映衬得周围男士

自我感觉很英俊、很尊贵

掌声四起!一匹马出现了——

圆形跑道上的闪电!没有嘶鸣、雷鸣

马背上的男人在杂耍

杂耍着观众的钱币和心跳

“但他没有罗圈腿式的步姿、没有马刀”——

一匹马在飞奔中沉思

它是狂热的马戏团、马戏馆中最冷静的部分?

“我在背弃草原?我已经蜕变为聚光灯下的

宠物和玩具?我所能做的只是

以拒绝欢叫作为底线”

沿着圆形跑道,一匹马

在织满青草鲜花的地毯上甩动蹄子

次日,一个消息布满城市里的各种媒体:

“马戏团里的一匹马出走了!

通往内蒙方向的公路、电影、诗人请注意:

马臀烙有战马印记。公马。黑。马蹄铁。

欢迎目击者提供重要线索

可获得奖金若干元”

——蹄音出现了!越来越近!

灯笼般的马头在我大脑偏远处点燃!越来越亮!

马嘶半夜春风起——

一匹马,把我头发和思想悄悄吃短、吃出露水?

把我日渐荒凉的身体

改造为世界上最小的草原?

天气预报

“局部地区”,是什么地区?

湖北、新疆,或者是枕头上以鼾声作为轻雷的

梦境偏西的异域?

“有时有雨”,何时,需要一把伞来代替头颅思想?

八点一刻、十点、某个情人重新浮现于脑海的

入海口之际?

“风,偏北”,一场风偏爱、偏过身子热爱英俊的北?

那是怎样一个恰当的角度,姿势动人

而不至于失去重心。

“多云”,比平日多了几句白云、古人云?

这多出的部分在抒情还是言志?

有没有闪电像惊叹号一挥而就、贯穿其间?

电视中的天气预报者,身后是一幅巨大云图,

像笔迹凌乱的草稿,暴露出他隐秘的诗人身份和

不确定的前途……

“糖衣”,暗示一个女人的身体。

男人苦涩的外形、语调、心,需要一块糖来缓解。

但应该掌握剥糖衣的艺术:迅疾,细腻,指尖灼热,

充分领会那粉红、紫、深蓝的糖衣内的意义。

缓慢吸吮、嚼——必须缓慢,因为他有漫长的苦涩

来面对、缓解

一个女人要保持糖块的形状、融化的心情

帽子、围巾、上衣、裙子、鞋子闪现糖的光辉。

吃糖者对产生这个女人的往事,怀有对糖厂的感激

他为她重新裹好糖衣,天就亮了。

一部分糖在夜色里转移进了他的身体

他发胖、有了糖尿病。

而她日益瘦小,甚至消失

一个男人就会捏着纸质的糖衣,蒙在眼上,

像一个孩子在回味那粉红、紫、蔚蓝的空气。

如果这个男人提前消失,一块糖就会渐渐僵硬、变形

他遗留于糖上的皱纹般的牙印

在密集地纪念一场迅疾、细腻的热风……

禽流感时期的生活

一切有翅膀的事物,都小心翼翼,

低调处理自己的姿势和语气。

比如,飞机,降低起落时轰鸣的分贝,

对穿过安检仪器的人群保持质疑:

“这些充满隐疾的家伙!

这些冒充飞鸟的机会主义者——

把写在保险单上赞美天空和远方的保额、诗篇

转眼揉成废纸,抛弃在另一个机场。”

公园。大雾。双手背在身后的老人

像鸟,敛翅而行、思考:

“我是否也拥有了伤害的能力继而

被禁飞?怎样证明自身无辜?

首先,周围的事物不能高烧……”

他发现:肯德基连锁店暂时放弃鸡鸣鸡毛了,

掠过市区的飞机翅膀,

似乎有着炸鸡翅的姿势和香气。

禽流感时期的生活,减弱了轻盈,

芭蕾舞学校的孩子降低了脚尖旋转的速度。

万物万事显得沉重、低矮——

人生的本相也许就是如此?

一切有翅膀的事物都小心翼翼,

低调处理自己的梦境和呼吸,

包括这首总想从纸上飞起、鸣叫的短诗。

但笔杆开始发烧,写这首诗的人隐隐不安……

半碗美酒

她是瓷碗,含半碗美酒

半碗就好,恰恰到心口的位置,心口以上是光、是荡漾

碗外,或者说胸前,有两大滴溢出来的美酒

她腰间的痣,是酒碗上的图案

她的长发,表达出酒香的形式

她涂了口红的碗边,散发着细瓷的光

一个饮者,一个爱人,在慢慢地喝、节省地喝……

但她内心的丰盈不会下降——

雨水、火,持续补充着碗中减去的部分

限 制

走,被限制,成为舞蹈(也可能成为镣铐)

明亮,被限制,成为星辰(也可能成为灰烬)

血,被限制,成为躯体(也可能成为血栓)

时光,被限制,成为一生(也可能成为手表指针)

词语,被限制,成为诗(也可能成为广告)

人,被限制,成为人性(也可能成为集体)……

被限制,这是命运

但你可以选择上述括号之外的立场和空气

并借助于异性或异性般的事物,来坚守、呼吸——

舞蹈、星辰、躯体、一生、诗、人性……

就全部向你涌来。否则,你就处在括号以内的高墙下

尝试撑杆、越狱、被一条狗吠叫着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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