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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老韭菜(组诗)

2015-11-14庞余亮

扬子江诗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山芋王二钉子

庞余亮

亲爱的老韭菜(组诗)

庞余亮

理想生活

你要知道,对于她,我昔日认识的一个女子

一切都是错误的

去个体诊所的下午

其实是她没睡醒的清晨

她用口红涂出她的微笑

她又用口罩遮住她的红唇

去个体诊所的路上

我们的哀求,我们的羞辱,我们的愤怒

对于她,类似出租汽车上的反光镜

众人向她扑来,又向后退去——

生活啊,为什么要让她为我们怀孕

不清不白的父亲

不清不白的产钳

在个体诊所的下午,她付出苍白的疼痛

而我们是一群血淋淋的理想

我们必须诞生,你们必须梦见。

亲爱的老韭菜

除了那年在县城火葬场

与父亲的最后一面,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把我的泪水哐当震落

整整八年,我没有流过一次泪水

也没有说过父亲一次坏话

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我只能说,母亲

我们继续炒父亲喜爱的炒韭菜

火要大锅要热油要沸盐要多铲要快

过去他吃韭菜,我泡咸汤

现在你吃韭菜,我泡咸汤

我能吃下三碗粗米饭

直到饱呃,像鱼泡一样升到童年的河面

母亲,捧了这么多年饭碗

我最好的食谱就是童年,就好像

父亲毫无理由的殴打

其实被自己父亲打,不值得骄傲

也不必羞耻。现在说起来

我一点也不疼了。八年了,我吃了八年炒韭菜

没敢说父亲一句坏话

我现在想说说:一年夏天

从未管过家务的父亲突然买菜

五斤老韭菜像一捆草,那么多

黄叶烂根。我拣了半天,你炒了一碗

老韭菜暧昧的女卖主

比老韭菜更加难以炒熟

母亲,你心平气和,不像我

猛然把韭菜汤泼掉

还泼掉了我的委屈的泪水

现在想起来,昔日的韭菜汤

不是因为太咸,而是因为太淡

八年了,父亲,今天说出了你的坏话

我有点孤单,有点酸楚

嘴里还有点幸福的咸味

火要大锅要热油要沸盐要多铲要快

母亲,我向你学习

我要把这没有父亲的生活

称之为亲爱的老韭菜

就像你不认识的王二……

就像你不认识的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

呕吐,并且摔破了嘴唇。

就像你所认识的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

躺在墙角呼呼大睡。

就像你的父亲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

一边咒骂儿女,一边咒骂自己。

就像你的儿子王二,三杯山芋酒就酩酊大醉

你给了他一个嘴巴,他仍嘿嘿地傻笑。

就像你自己,三杯山芋酒,一边喝着一边哭泣着

生活啊,我并不想哭,是那个王二喝醉了酒。

阿斯匹林之后的春天

这辈子要感恩的太多

说出来仅仅几个字

比如阿斯匹林,一百岁的阿斯匹林

闪耀在我的童年之夜

从1/4片到1/2片,循序渐进

我长大,直至服下

完完整整的一片,我鲜红的扁桃体

总是渴望阿斯匹林的初雪

我的孩子,我和你现在一起面对这初雪的凉爽

一百岁的它,十个月的你

把嘴巴张开,服下祖母般的阿斯匹林

不苦,微咸,有点像你的泪水

1/4就可以安睡一夜

1/3疾病就会远走高飞

1/2就使你眼神清澈如春天

孩子,这是阿斯匹林之后的春天

你要唱出你和初雪作为整数的意义

去养鹿场的中午

去吃梅花鹿的中午

养鹿场像是刚刚成型的流言

昨天夜晚的种种疑点

今天上午的种种斑驳

养鹿场场长就像乡村小学校长

那些年轻的鹿们遵守着纪律

在黑夜里也不脱下梅花校服

清澈见底的眼神,欲言又止的嘴唇

这些少年一定渴望着鲜艳的红领巾

哦,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叙述,仿佛

在梦中,午餐时分,养鹿场场长取下鹿的肋骨

并炸成肉排,洒上热情的老辣粉

——是我们吃下了我们的乡村小学

这是多么空旷和空虚的下午

养鹿场一片寂静,阳光透过树林

幸存的梅花鹿侧着身午睡

它们是否梦见了餐巾和桌布的抒情

正被养鹿场场长随手一扔——

黄昏就随之而来。滞销的梅花鹿们

目睹着我们一一离去

它们身上的种种疑点

我们身后的生活斑驳

一 天

沉重的野兽一一穿越

生活这个针孔,而把我留下

作为屠夫之子,在噢噢的猪嚎声中醒来

等待血色的黎明降临。

上午是父亲总洗不干净的工作服

松软地挂在墙上

中午是母亲熬的一碗浓浓的猪蹄汤

它所走过的路

我午睡时所经历的梦。

下午是在水中洗来洗去的屠刀

闪闪发光的时间

到了黄昏就生锈,天空中

全都是猪群涌动。

黑夜里,父亲鼾声如雷。

失眠的我们翻身。

屋脊上的瓦龙不动。

而沉重的野兽就一一穿越了

生活这个小小的针孔。

冻死大象的夜晚

冻死大象的夜晚,你的梦中

曾出现过一场模糊的集体舞

大家手携着手

随着年轻的八十年代翩翩起舞

一晃就到了中年的模样

耳朵向下,肚皮变大

支气管也有了一些问题

说话总是说一半。而留下的一半

就慢慢变成了顽固的龋齿——

由于它,你必须每月去一次牙医诊所

牙医细声细语的政策

牙钳锈迹斑斑的执行

类似九十年代暧昧的气味

你曾看见那劣质的象牙遍地——

或许那儿就是你梦寐以求的象之谷!

冻死大象的夜晚

动物园方向,曾有一两声汽笛

从昔日的护城河如今的环城路上传出——

大象轰然倒地,众星跌翻,你还在沉睡

梦游的饲养员依旧沿街把大家的门一一推开

凌晨时分,还是那疼痛的龋齿叫醒了你

看见了这冻死的大象的夜晚的尾部像一截草绳

趁着钉子尚未醒来

十二月,像最后一块木板

那些余下的钉子越来越冷了

抓紧时间把他们钉进

那些枯草中的头颅中吧

如果修辞像大雪

把这一年的总结全部涂抹

那些钉子就会隐匿在我们背后

安静地生锈或做着泥泞的梦

鱼骨在风中转向

锤子在水下痛哭

趁着钉子尚未醒来

还是往那些未能如愿的头颅上

钉上钉子吧——

黑暗中,被侮辱的,被损害的

寒星一样闪现。

我们像蚯蚓一样沉睡

月光下,卑微的灵魂可以长得

很高,像那些无名的菌类

能高过那些沉默的灌木丛

怀念的,生活的,

它们全都为自己的陌生轻轻啜泣

月光下,我们像蚯蚓一样沉睡

我们说过的话,我们掘过的土

堆在一旁——

前生恍如昨日

幽暗的明日尚在黑暗的羊水中

我们像蚯蚓一样沉睡

我们说过的话,我们掘过的土

全都像头发一样堆放在我们的头上。

我们必须是代词

榆树枝在二月里就像烧焦了一样

我记起了去年写下的那些潦草的字

那些黑色的模糊的麻雀

像一颗颗土块被一只手从天抛下——

却没有一粒打中我们

却没有一粒打中我们中任何一个

所以语文老师用翘舌音说

我们必须是代词

微生物的低语

老台灯在黑夜里总是梦见午后的眼白

漏油的圆珠笔又爱上返潮的稿纸

这年头我睁大了双眼

寻找着日常生活的奇迹

动物凶猛,植物们

又太茂盛。而我这么多年

还在痴痴地孵着达芬奇的老鸡蛋

因为诗歌,也因为生活

在单位里我不提诗歌

在日记中我不诅咒

帮老婆绕绕毛线,为女儿削削铅笔

这就是一种微生物或叫诗歌细菌

我就能举起我自己的身体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对自己说

我的诗歌细菌,你不要怕越写越小

在生活这团抹布上

你要和其他微生物相亲相爱

下午的审判

下午,那些被酒精染红的嘴唇

不停地说,使一个下午变得更长

像海关大楼长长的影子

你扯不断它,也扫不走它

下午,点钞机点出了一张假钞

警铃惊醒了我内心的一个公务员

他表情严肃,目光犀利

下午的审判……不断变幻的刘晓庆也老了

我们的八十年代,你们的九十年代

我的初恋情人已经目不忍睹

她被人在嘴唇上涂上了胡须——

下午的审判,谁在倾听,谁又在缺席

门不断地被推开,又不断地被关上

——像我们的眼睛,看见了什么

千篇一律的晚报或许能说出。

一只苍蝇对我就是一架飞机

一滴露珠对我就是一片大海

我把这这么多年所说的声音加起来

能否比得上一声鸟鸣

你看不见我总是热泪盈眶

你也不知我总是夜不能寐

只要有一点点心跳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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