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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亲

2015-11-14单振国

延河(下半月) 2015年9期
关键词:丈人振国窑洞

单振国

相 亲

单振国

那年真背得要命,高考预选就被刷了下来。大约是在我们小巷槐树花刚刚开放、清醇花香正醉人的时候,我就算彻底毕业回家,成了一个其实也没有什么职业可待的、无所事事的“待业青年”了。

几乎每天,都是鲜艳的太阳把我从睡梦中晃醒。我除了给忙碌的父母做一点零碎的家务事外,整天就是坐在房檐底的阴凉下打瞌睡,或者看一些在父亲来说屁事不顶的“闲书”。实在无聊时也招徕巷子里的几个闲汉,甩扑克赢烟抽……

这样一个多月后,父亲害怕我学坏,就打算让我跟上邻院的二哥去学手艺受些苦。父亲叫来当小工头的二哥说了这事后,二哥满嘴答应,并保证照应好我,不让我吃亏。末了,二哥就笑哈哈地对父亲提起这么一码事:他的一个朋友央他给乡下的侄女介绍个对象,条件是只要城里人有房住就行,他想把我介绍给那女娃。二哥还说:那人家也是周围几个村子里有名有望的好人家,女子漂亮得更是远近知晓的人尖子,况且我也快二十岁了,如果真能说成,倒也算是一门好亲事。父亲寻思:我这捣蛋小子虽还不到那年龄,可肩上压了担子或许会更稳当地走上正道,先认识交往几年也不是坏事。于是父亲就答应了。

几天后,二哥来叫我,说他要带我到那个村子去,顺便拉些木料。母亲就煞有介事的给我换了一身新衣服,还叮嘱了好些话才打发我起身。其实,我压根儿就没考虑要娶妻成家,之所以随二哥去,除了想帮二哥这个忙外,更想出去散散心。

坐着二哥的拖拉机出了城,突突突地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后,我们一身尘土地开进了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村,停在我来相亲的那人家脑畔上。很快,我看到有几个人出院子来迎我们,其中披着白褂、戴顶瓜壳帽,看似五十来岁的那男人,二哥说就是我的“丈人”,紧挨着咧嘴憨笑的那女人是我的“丈母”,另一边站着的两个少女是他们的女儿二美和三美,而我来相的则是她俩的姐姐大美。

二哥边和“丈人”高声搭话,边拉着我,紧走下一道缓坡拐进了院子。正如二哥所说的,这确是不错的人家,一溜五孔新砌的窑洞,都装着亮堂堂的玻璃,一看就很殷实。“丈母”帮我们打扫了浑身上下的黄尘后,就让进了中间那孔窑洞,接着端来一盆水。我和二哥洗罢脸,坐在了铺有一对五彩地毯的炕上。说着,“丈人”喊:二美,给你叔叔倒杯茶。站在一旁大约十六、七岁,穿一件粉红色的确良上衣的俊女子,就给我们倒过来茶,双手放在炕桌上。然后她又和妹妹靠站在一顶红油竖柜旁,支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听着二哥天南地北的海聊,不时把新鲜的目光忽闪在我身上,显出乡村少女那俏美迷人又淳朴可爱的神情来。

一会儿后,“丈人”说:三美,叫你大姐去,让她过来也给你叔们倒杯茶。三美就应声出去了。我的心倏然有点忐忑,脸上也有了些发烧的感觉,我知道我相的对象马上就要来了。正想着,门开了,跟三美进来的是一个比二美个头还高点、也穿一件粉红色的确良上衣的漂亮姑娘。姑娘白里透红的脸蛋似浮了层花儿初绽般不宜打动的羞涩,在我眼前亮亮一闪,就怯怯地坐在地角边一个矮凳上,忽而又站起来给我们加满茶后回坐到原处,开始用一只纤巧的手指抠弄着另一只纤巧的手指。后来她就敢大胆地看我,再后来她就笑嘻嘻地表露出山村姑娘朴实与不拘束来了。

晚饭是羊肉臊子面,羊肉很多很香,大约是特意为我们做的。饭做好后,端饭的大美把第一碗就放在了我面前,惹得“丈人”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又伸手递给我二哥。细心的二美早看出了她大姐这点拙劣心事,立在门旮旯泯嘴偷笑,惹得还算孩子的三美直嚷:二姐你笑啥?二姐你笑啥?调皮的二美就一把拉过三美,直直地看我一眼后,在三美的耳畔嘀咕了一句什么,跟着三美的嫩脸蛋上便浮出了一抹桃花般的红晕来。

吃罢饭,二哥和“丈人”继续拉话,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丈人”才有意把二哥引过另一孔窑洞,跟着“丈母”们也过去了,这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一会儿,二美过来提茶壶,我问她:这儿有没有小说之类的书,我想看看。

二美说:前几天倒是进城买回来一本,书名叫《人生》,是咱陕北一个叫路遥的人写得,讲得也是咱本地事,挺好看的,可是被邻村来串门的同学借走了,现在家里就什么书也没有了。

我说:《人生》我看过,那书写得蛮好的,书中描写的咱陕北那俊女子刘巧珍,我看倒像和你差不多!

二美听了我这话,脸蛋就红艳艳得了,再一句话也不敢说地避开我的目光,悄然走出窑洞。后来,我也想出外走走,顺便偷吃一支烟……

高原的夜宁静在一片沉沉的黑暗中,盛夏的燠热也被山野的风抖薄了许多,让我顿然感到一种少有的舒服。很快,我听到从另孔窑洞里传来二哥的话:“我兄弟也是个高中生,考大学才短几分,家里过得也不错,房子都有好几间哩。”

二哥显然在给我吹牛,我不禁一笑。

接着“丈人”说:“高中生能咋?顶屁用!我们村倒也有个高中生,考了几年也没考上,花了家里一大把钱不说,倒头来还落了个高不来低不就,连牛屁股都不会戳!”

停了片刻,“丈人”又说:“这娃看是面善,周处都好,就是单薄了点,凭苦吃饭怕是不行。”

二哥说:“现在政策放得这么宽,人都活套了,摆个摊、开个小卖部什么的,照样能赚钱养家。”

“丈人”说:“话倒说得也对,可我受了大半辈子苦,还是觉得靠苦水吃饭踏实!前些天,她姑姑给大美介绍了个城畔畔阳崖村的,这女子高低不愿意,嫌人家没文化,可她就不看看人娃娃能把锅口大的一块炭一把扔到大翻斗车上!”

这时我听到二美插话了;“爸,我看人没点文化还是不行。”

跟着三美也说:“爸,我二姐说得对,把我大姐可不能嫁给那些黑笨汉啊!”

“丈人”显然有点恼火地凶道:“你们嫩女子知道啥?少给老子多嘴!”

二美跟着反驳:“我看这人就不错,我敢担保以后也赖不了,你现在又嫌人这又嫌人那,还怕人家还看不上咱哩!”

此刻二美的这些话犹如火一样烙进我的心口,让我不禁浑身一热,慌然跑回窑里……

第二天,我匆匆吃了点早饭后,即催二哥返回,“丈人”全家把我们送在了脑畔上。大美二美三美一字儿站着,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下,表情都木木的似有一丝掩不住的清凉。当二哥的拖拉机喷出几股肮脏的黑烟后,我们就开始奔跑在苍老的黄土高原上了。我看到二美把手低低地举起,向坐在木料上的我挥了挥,但很快就被浓重的黄尘遮蔽了我的视线,可我知道,她们的眼睛将一直会把我们送到看不见为止……

回到了家,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二美们的那些话依然一遍一遍地响在我的耳畔。几天后,我对父亲说:我想去补学。父亲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就给我掏出来一把碎钱来。第二年,我终于考入了一所三类大学,一时在邻居间成了个“浪子回头”的典范。

三年后,我圆满完成了学业,并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等我有机会再一次向二哥问起那码事时,二哥说:他自从那次去过也再没有去,人家后来倒是有过那意思,可我已上了大学人家觉得攀不上,所以他也就没来给我说。大美最终还是找了城畔畔阳崖村的那家,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二美当了民办教师,找的对象也是个教师,都在乡镇教书;三美考上了省城一所中专,去读书了……我听罢二哥的这些话,心里不禁平添出怅惘的感觉。我想她们肯定不会知道,曾经是她们的几句话激励了我,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会永远都感激她们三个美丽纯洁的山村少女、并为她们默默祝福的!

◎单振国,陕西神木人。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签约作家。在《中国作家》《中华散文》等处发表作品,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散文选刊》等转载。出版长篇小说《亲亲的山峁亲亲的水》、散文集《幸福树上的鸟》等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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