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动员视阈下的清末粤语报刊
——以《唯一趣报有所谓》为考察中心
2015-11-14赵战花
赵战花
(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086)
社会动员视阈下的清末粤语报刊——以《唯一趣报有所谓》为考察中心
赵战花
(中国人民大学 新闻学院,北京 100086)
利用报刊进行社会动员是清末以降中国新闻事业最为突出的特征,其中《唯一趣报有所谓》利用粤地方言写作传统和成熟发达的粤文字系统,建构从精英到平民的二次传播路径,暂时解决了方言地域性与报刊“大众传播”之间的矛盾,在二十世纪初期掀起一场以粤语写作民间曲艺,以图“鼓民气”、“合大群”的社会动员,影响深远,是近代报刊中方言写作的代表。
《唯一趣报有所谓》;方言写作;社会动员
清末以降,“风云交涉,瞬息万变”,社会运动此起彼伏。然而“历史上任何一场群众性的社会运动,如果没有高效的社会动员,要成功地发动和顺利地进行,都是十分困难的”。在诸多的动员方式中,最为瞩目、有效的社会动员手段之一就是通过报刊制造舆论。以方言写作新闻、评论、副刊文艺就在这一背景下进入近代报人的视野,伴随着白话报的兴起,方言与报刊的结合逐渐频繁起来,成为辛亥革命之前报纸进行社会动员的一个重要机制。其中以粤文字、粤地曲艺作品入报是清末粤语方言区报纸的一个普遍特征,故就数量和历史影响而言,以粤语写作的报刊是最为发达的方言报刊。创办于1905年的《唯一趣报有所谓》(下称《有所谓报》)正是这样一份在近代特殊的社会环境中,以粤语写作启蒙社会、鼓舞民气,进行广泛的社会动员,干预社会变革的方言报纸,为清末以来报刊方言写作的代表。
一、郑贯公其人
《有所谓报》的创办者郑贯公,广东香山县人,原名道,字贯一,号贯庵、自立等,从事新闻事业后多以贯公、仍旧、猛等笔名行世。郑氏出身贫苦,“少颖悟好学,过目成诵,有神童之目”。十六岁时因家贫停学,随族人寿康东渡日本谋生,于太古洋行横滨支店做杂役。闲暇之余,接触到《新学书报》、《时务报》、《知新报》等刊物。后被推荐到维新派创办的横滨大同学校免费读书,开始学习卢梭、孟德斯鸠、斯宾塞等人的学说,受到平等、自由、天赋人权等西方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启蒙。
1900年唐才常领导的自立军在汉口起义失败,高等大同学校十余名湘籍学生遇难。多位同窗罹难对郑贯公刺激很大,自此思想上逐渐与保皇派脱离,开始倾向反清的民族主义。同年底,郑氏被推荐到《清议报》任助理编辑。但有感于《清议报》言论受康有为干涉太甚,“稍涉急激之文字均不许登载”,遂与冯懋龙、冯斯栾等组织开智会,创办《开智录》半月刊,“欲以革命学说灌输海外保皇会员,为拔赵帜易汉帜之计”,郑氏的办报生涯自此开始。
郑贯公利用工作之便,以《清议报》为印刷及发行机关,随报附送《开智录》,“以是凡有《清议报》销流之地,即莫不有《开智录》。各地华侨以其文字浅显,立论新奇,多欢迎之,尤以南洋群岛为最”,其中以粤语写就的“粤讴解心”一栏深受欢迎。后因发表与保皇党针锋相对的《义和团有助于中国说》一文,高呼“夺回自由之民权,扭转乾坤,开共和之善政”,并作《戏为十八省秀才讨康有为檄》一文讽刺康氏,大大触怒了保皇党,郑贯公被逐出《清议报》,《开智录》遂停刊。
1901年春,经孙中山介绍,郑贯公至香港《中国日报》任其副刊《鼓吹录》主编。郑氏“喜欢仿效岭南即事体,写成粤骈文,以游戏之笔墨,作革命的宣传,别饶趣味,很受读者欢迎,实开今日报纸以粤语为文的先河”。但郑氏为人“性豪爽,有侠风”,与《中国日报》主编陈少白不合而后请辞。1903年12月29日,郑贯公与友人合办《世界公益报》并任总编。该报设庄、谐二部,庄部为新闻时评,谐部为粤讴、歌谣、插画等。后因刊发龙舟歌《扬州十日记》引发轩然大波,郑贯公遂辞职。1904年3月31日,郑氏另办《广东日报》,设附刊《无所谓》,每日两页单独发行,其中“舞台新籁”栏专以粤讴、南音、班本、龙舟等粤地民间曲艺形式演绎历史故事、揭露清廷腐败、呼唤革命,一时间“一纸风行,万方雷动,家传户诵”。
1905年6月4日,郑贯公创办《有所谓报》,任总编辑兼督印人。《有所谓报》版面格局与《世界公益报》类似,也设有庄谐二部。谐部以文艺作品为主,设有“题词、落花影、前人史、滑稽魂”等栏目,其中以粤语写就的粤讴、数白揽、木鱼等在粤地极具影响,“庄谐并用,极嬉笑怒骂之致,尤足以动人”。1906年5月6日郑贯公因染时疫逝于家乡香山县雍陌乡,时年26岁。
二、《有所谓》报的粤语民间曲艺创作
自进入报界,郑贯公在其主编的4份报刊中都大量刊载以粤语创作的民间曲艺作品。在《开智录》时期,郑氏的方言写作还处在“试水”阶段,并没有预料到方言写就的民间曲艺与报刊结合所具备的强大动员力量。但受梁启超等人的影响,他认同“诗章、歌曲”的启蒙作用,“国家之舆论,或赋诸诗章,或咏诸歌曲,上自京师,下而朝野……人民莫不日手数篇,高声朗诵,如登天之快焉。咸知有当尽国民之义务,不致有莫知国家为何物之虞”。因此《开智录》中“词林”、“时事笑谭”、“小说”等栏目占据相当篇幅,每期也必有“粤讴解心”或“南音”专栏。
此后经历《中国日报》等报的实践,郑贯公对民间曲艺与报纸结合产生的动员力量有了充分认知,他提出“讴歌戏本不能不多撰也”,“报纸为开智之良剂,而讴歌戏本,为开下流社会知识之圣药,故迩来报界渐次进化,皆知讴歌戏本,为开一般社会智慧之不二法门……彼讴歌戏本,为劳动家之所欢迎”,郑氏这时已经清楚看到民间文艺在“劳动家”中的号召能力。认识上的成熟与充分的实践造就了《有所谓报》成为这一时期最为成熟、最有影响的方言与报刊结合的“典范”,在不到两年的历史中,《有所谓报》几乎每天刊出以“开民智、鼓民气、合大群”为主题的粤讴、南音、木鱼、龙舟或粤剧班本,数量之多、影响之大堪称一时之冠。
《有所谓报》创刊之时,适逢美国宣布实行华工禁约,故其刊登的粤地民间曲艺以呼应1905年拒约运动、抵制美货斗争为最多,如《华工诉恨》、《金山客叹五更》、《南飞雁》、《拒约会》、《赔乜野礼》等,这些作品的主题无一例外都是描绘在美华工的苦难生活以及控诉美国政府,其核心的情感主题不外乎“诉苦”、“谴责”、“咒骂”,如描述华工悲惨境遇的《真正系苦》:“真正系苦,我地华工,谋生无路,逼住要四海飘蓬……试想我地在本国既系咁艰难,来到外埠又咁苦痛,真正系地球虽大,无处可把身容”,语言朴实、情感真挚,“心甚恸,唉!愁万种,热血如潮涌”,充分体现出在美华工的苦难和无处控诉的悲愤心情,最后不得不寄托于中国的革命,“但得汉人光复呀,重驶乜远地为佣”!据统计,彼时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在美华人来自珠三角一带,一位在广州的美国领事曾评论道:“不论何时,但凡因在美华人的冤屈而引起的中国人的动乱或动荡,愤怒的来源和中心通常就在广州。”因为情感利益休戚相关,故这些作品能够迅速点燃民众情绪,借助粤语强大的渗透性在最重要的华工输出地珠三角一带迅速传播,以共同的情感进行社会动员,拒约运动由此走向高潮。
揭露清廷的腐败、呼吁民间反抗也是《有所谓报》一个重要的主题,且往往针对一个事件发表系列作品,形成强烈的舆论攻势。如《报效》、《一味构陷》、《做乜野善董》、《又话保佢》、《闻得你话放》等讴,都是揭露两广总督岑春煊在拒约运动中对拒约会委员的迫害,“睇吓一日日财金民穷,真系可悯。呼号遍地,你都诈作唔闻,净话库款奇绌得交关响处震。慌死朝家唔话你出力,就不顾百姓艰辛……真可恨……”这些作品发表后引起民间舆论的强烈指摘,使其阴谋无处遁形。针对随后粤督以禁报泄愤之举,郑贯公作《想钳制报馆》一讴进行反击,“想钳制报馆,你胆大得咁交关?如果不是丧心病呀,边处有咁蛮横!……你既系畏人清议,就咪咁冥顽。天下不韪嘅事情,就唔好去故犯。唉!防住撞扳,要听人劝谏。睇吓三千毛瑟呀,莫当为闲”。义正词严、毫不退让,禁报一事也不了了之。讽刺当局的《官字两个口》一讴,从“官”字结构出发,“佢一个口打开,已是去将丁揾。况且个口齐开,就设碇避身。若系食到无人,佢又惊哙吊瘾。就把地皮来刮,绝不留情”,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当局的丑态;《睇吓、睇吓,官重弊过贼》为揭露粤的社会腐败之作,“喂,乡里,顾住播。就嚟轮到我地啰。咪话佢地大粒佬,有紧要嘅,阔佬志在咩。唔系咁讲咯,作完阔佬就作致到我地啰。点算好呢,等我想吓”,嬉笑怒骂,以幽默的言辞对当地社会不良现象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讽刺。
除了响应运动、呼吁革命之外,以粤地民间曲艺开启民智也是《有所谓报》进行社会动员的重要手段,如宣传破除迷信的《力破神权》,“引动生鬼一班,到处嚟清唱。佢话烧衣唔打赏,生仔就少年殇”;倡导移风易俗的《游捞净水记》、为革命英雄立传的《俄罗斯虚无党女杰苏菲亚传》、《民族伟人阎应元》等作品,都以粤地民间俗语、俚语入文,文辞浅白、说理精辟,因此流传极广。此外,把有关拒约运动的新闻以本地民间曲艺的形式表现出来也是《有所谓报》进行社会动员的一主要手段,如马达臣等拒约人士因绘制《龟仔抬美人》一图而遭逮捕的新闻很快成为粤讴的创作主题,《马达臣狱中夜叹》、《江天舫七妖设计害三贤》等先后在《有所谓报》刊发。这样的处理方式既及时报道了拒约运动的最新进展,同时又能在最短时间让粗通文字阶层了解运动的动态,让舆论的发展总是处在一种及时更新升级、不断发展的状态。
1905年的抗美拒约运动是一场全国性的社会运动,华南、华北等地及东南亚一带先后掀起了声势浩大的集会、示威活动。与各地相比,以广州为运动中心的珠三角一地的抵制运动最为显著的特征是重视对社会各个群体的鼓动,社会动员渗透到草根阶层而非仅有精英阶层参与,尤其重视对儿童、妇女群体的启蒙鼓动,《有所谓报》刊发的《好孩儿》一讴便是其中代表。“咪话年纪尚细,事事唔知,试吓城西李氏,个个好孩儿,佢年仅十三,人极有志,……佢听着拒约嘅言词,就感动到极地,想着实行抵制,尽吓责所当宜。返到家中,见物件多系来自北美,心中怒极,又恐势力难施,个阵无可奈何,就打烂个留声慨机器,又怕爹娘所责,恶造言词,是以借意不食两餐,就在床上假寐。……你话咁大个学童,能够干出咁嘅事。唉!明大义,可见吾民气。试问吓个的唔知去抵制呀,重有乜面上层皮。”
在这样的社会动员与宣传鼓动下,珠三角一地的各行各业广泛参与到了抵制运动中,如赌徒们也开始抽国产香烟而非先前的美国香烟;摆渡的妇女拒绝装有美货的箱子上船;一个理发师发誓不为美国人理发;家庭妇女们制作米糕以取代传统的月饼,仅仅因为面粉产自美国,甚至木坑口寨的妓女都宣称不用美货。1905年8月21日《有所谓报》发表《唔好自》一讴,以一女子口吻呼吁抵制美国香烟,“君呀,你如果有咁嘅执心,奴亦有咁嘅气度……我削性要共你嚟相赌,边个心唔对口,边个就係有血性之徒”。珠三角一地的社会动员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全面渗透的效果,和《有所谓报》等报以粤地民间曲艺的呼唤密切相关,这些作品既遵守了粤地民间曲艺创作规范,又以粤文字书写,目标受众对内容的理解无隔阂、不陌生、接受度高。其共同的创作机制为“以最合群众心理……最易动群众之视听……最易发常人之感情”之事而传民族国家思想,通过共同的情感倾诉进行“情绪提升”,借助方言最大范围地渗到“劳动家”中间,从而达到“唤醒痴愚,共登觉岸”这一动员目标,社会反应热烈持久。因此当上海等地的拒约运动逐渐式微之时,珠三角一地的抵制活动依然坚持了一年之多。
三、方言与报刊“大众”传播的矛盾及化解之道
《有所谓报》的这一做法引发下列问题:地域色彩鲜明的方言与报刊“大众”传播之间的矛盾如何解决?或者说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报人,郑贯公因何做出这样“矛盾”的选择?
对于上述问题的回答应从考察郑氏自身经历与思想变化开始。郑贯公赴日之前未曾离开过广东,留日五年所交往者多为梁启超、孙中山、冯自由等粤籍人士,赴港办报则又回到粤语的大本营,从未与粤地文化、语言疏离,几乎没有北方生活经验,以官话写作存在相当难度,且《有所谓报》发行于香港、辐射珠三角地区,“最便宜的工具毕竟是母舌”,选择粤语进入报刊在郑氏看来是“以寓言讽时,讴歌变俗,因势利导,化无用为有用”的最便捷途径。1901年赴港之后直面国内剧烈变动的政治形势,郑贯公的认识随之发生变化,“有用为何”——“鼓民气”、“合大群”,直接呼唤革命成为郑氏追求的目标。这一思想变化从郑贯公撰写的有关文章中能看出清晰的演变脉络。
郑氏赴港办报之前的新闻观念集中表达于《开智会录缘起》与《论阅新闻纸之益》两文。在这两篇文章中,郑贯公认为新闻纸具有强大的启蒙社会的功能:“为今日计,必使聋者聪而瞽者明,梦者醒而愚者智,方为得法也。然欲达此法之目的,必曰新闻纸……新闻纸如天空气,使人呼之吸之,得以生活,若稍少之,则闷闷然,蚩蚩然,如醉梦,若全无以吸之,则将就棺椁、亲黄土矣。”在郑氏看来,“所谓多一张新闻纸,便是国民多一层幸福”。可见郑氏此时的新闻观念还十分朴素,对新闻纸的认知带有明显的改良派痕迹,“启蒙开智”是郑氏新闻观的核心。因此,《开智录》所刊载的粤讴解心多为《心点样解》、《无可奈》、《无情月》、《愁到极地》等抒发去国离乡、忧时感怀情绪的作品,还没能上升到社会动员的程度。
郑贯公赴港之后思想生变,在《开智社有所谓出世之始声》、《主笔登台》、《拒约须急设机关日报议》以及《时谐新集》序等文中,能看出郑氏的办报观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报纸的启蒙功能在郑贯公心中开始降格,“若只欲开智鼓气,使抵制普及,则到处演说可,到处以图画使触目惊心亦可”。取而代之的是“合大群”的呼唤革命功能,“报纸者,以言论寒异族独夫之胆,以批评而褫一般民贼之魂,芟政界之荆榛,培民权之萌孽……察人情之趋向,激社会之热肠”。如形势需要,报纸更是“无形暗杀主义之妙品”,郑氏迫切呼唤革命的心理呼之欲出。
从上述郑贯公思想的变化可以看出,《中国日报》、《世界公益报》、《广东日报》的经历使郑氏更倾向革命并彻底抛弃改良思想的同时,意识到以报刊“开启民智”是一条漫漫长路而革命迫在眉睫;迫切呼唤革命的郑贯公从拒约运动、保卫粤汉铁路路权、对抗粤督岑春煊等事件中看到民间曲艺与报刊结盟之后,其强大的渗透性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合大群”,把呼唤革命的声音迅速传播开来,进行广泛而有效的社会动员,所谓“文字收工日,全球革命潮”。因此,这一看似矛盾的做法在当时粤地特殊的环境中成了“合理与可行”的选择。
郑贯公并非没有意识到方言写作与报刊“大众”传播之间的矛盾,“吾国方言之杂,各省固不同音,即一省中亦各有其语,白话之撰,戛戛其难”,要使革命观念“膨胀于全国之脑海者”,需“庶几一般之社会,皆得其解,互相播传”。而《有所谓报》的庄部全部以文言写作,粤语写作主要集中于副刊性质的谐部,二者之间泾渭分明,仅偶见粤语俗语出现于庄部。“方言由于其相对局限的使用范围……其更深层的含义则是距离权力或者上层阶级较远”。方言与文言之间的语言隔阂以及由此引发的社会群体的分化都是以方言进行社会动员潜在的危险。从长远看这都可能威胁到运动目标的实现。
化解这个危险的是粤地文人士子对粤讴、南音等民间曲艺的热衷和喜爱,其人大多不以民谣民歌为俚俗,而认为粤讴民歌“多有仿屈宋遗风”,很多人甚至亲自创作,故粤地民间曲艺相当之发达。如招子庸于道光八年创作《粤讴》一书,“凡九十九题,为珠江花艇的妓女咏叹佳人不幸、才子薄情,处处暗喻文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失意落寞之情,广为传诵”。以此推算,粤语写作历史至少已有三百多年,早已形成以粤语创作民间曲艺的传统,有着漫长的历史沉淀和社会接受基础。因此粤讴、木鱼等民间曲艺是以掌握文言文为“话语权”标示的文人阶层和半文盲阶层之间的文化“交集”,在这一交集中,意义的传播、情感的传达、观念的确立都基本能无碍进行。
此外因特殊的历史境遇,珠三角是最早吸收消化西方报纸编辑理念的地区之一,并很快形成了与本地文化相适应的编排策略。自1900年《中国旬报》增设谐部始,港穗等地的报刊多形成庄谐二部并存的版面格局,其优点在于为文艺作品划分了固定充裕的版面,且便于读者选择阅读,从而为民间文艺的大量进入提供了可能。就社会动员而言,“大规模群众运动的形成,总是普通民众需要与革命精英动员交互作用的产物,而非任何单一原因所能促成”。因此以这两个群体都喜闻乐见的民间曲艺为互动、连接的媒介是一个科学的选择。具体来看,《有所谓报》以庄重、严肃的文言撰写新闻时评来吸引喜爱甚至热衷创作民间曲艺作品的知识分子阶层;然后通过这一阶层的传诵、演说,渗透到数量众多、文墨不通的草根阶层当中,以期“声入心通,矍然感觉”。这样一条“二次传播”路径依附于珠三角地区,在清末有重要的政治影响,并在此起彼伏的社会运动中收到了预期的传播效果,因此方言写作与报刊“大众”传播之间的矛盾暂时得以解决。
四、结 语
清末书面上产生方言读物集中出现于传教士进入中国初期,各教会出于传教目的不约而同采用广东话、客家话、闽南话、宁波话、苏州话等方言译写编印圣经新约。伴随着十九世纪末白话报的兴起,方言与报刊的结合逐渐频繁起来,如《方言报》用京话、官话及宁波、广州、苏州等地方言撰写稿件;《花世界》新闻部分用吴语写作,《小上海》用文言、白话以及苏白编写;甚至出现过全部使用方言写作的报纸,如《京话报》全部以京话写作、《苏州白话报》纯用吴语方言写作、《潮声》全部用潮语写作,总体来看以写作潜力强大的京话、吴语、粤语入报最为常见。京话报刊随着白话报的发展逐渐与之融合;吴语写作更多还是集中于文学创作,并未在报刊上占据主角地位;而近代粤语报刊以其强大的渗透力在珠三角一地产生了重要影响。
与其他方言报刊相比,粤地的方言写作有一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他者所不具备:粤语不仅语音系统完整坚固、语法系统自成一体,还可以用粤语汉字(即粤文字)作书面表达,“每一个粤语的音都有字可写,这也是汉语方言中仅见的奇特现象”。这一语言优势造就了“粤语具有强大的内聚力”,使用者对其认同度极高,而粤地文人以粤语写作的传统强化了这一认同。故二十世纪初珠三角地区创办的大量以粤方言写作的报纸,如《拒约报》、《天趣报》、《香港少年报》、《国事日报》等,大多都以龙舟歌、粤讴、谐谈等粤地民间曲艺为其副刊的主要内容,故《有所谓报》的方言写作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甚至在海外侨民聚集的地区,粤语报刊也甚为常见。
但就总体而言,中国报纸用语方式的变化趋势是从文言转化为白话,故方言写作一直处于近代报业的边缘。此外,“在近代民族主义的潮流中,中国社会动员的基本取向,是将不同地区和阶层组织到民族主义的目标之中,完成建立现代统一国家的任务,而不是形成地方割据,语言运动则是这个民族主义运动的有机部分”。因此白话报的兴起有着强烈的以“语言共同体实现政治共同体”的诉求,而非仅仅是报刊用语方式的转变。在革命动员初期,以报刊中方言写就的文艺作品渗透性极强,能在短时期内实现“鼓民气”与“合大群”的目标。但随着革命的深入进行,方言报刊对“大一统”的政治共同体的形成显然弊大于利,这也就解释了辛亥革命之后,报刊上的方言写作迅速减少的原因。而且方言写作与报刊“大众”传播之间的矛盾无法从根本解决,故随着语言共同体和政治共同体的逐渐形成,在中国报刊史上也就再难寻觅《有所谓报》这样的方言写作典范,但值得庆幸的是其影响延续至今,现在香港等地的报刊上依然随处可见的“三及第”文现象便是对此的历史回应。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吴奕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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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072(2015)01-0137-06
2014-06-04
赵战花(1979—),女,陕西西安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西安外国语大学讲师,主要从事新闻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