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一关情
2015-11-12包利民
包利民
家里有一个老饭盒,很旧,已经失去了光泽,上面也于磕碰间变得不那么平整,许多人都曾使用过它……
情暖老饭盒
那种很大的铁饭盒,是当时最常见的带饭容器了,就是很简单的一个盒子,没有分层,没有隔断,饭菜混装在一起。而带饭,一般是去较远的地方干活时,或者学生去邻村的学校上学时。
家里有一个老饭盒,很旧,已经失去了光泽,上面也于磕碰间变得不那么平整,许多人都曾使用过它,到我这里时,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光阴。第一次带饭,是去邻村上初中,那也是平生第一次带饭,母亲装了满满的饭,还有炒鸡蛋。饭盒就放在学校专门热饭的屋里,中午时,我们都集中在那个屋里吃饭。这时才觉得,那个饭盒好能装啊,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饭菜吃尽,已是饱得不能再饱。
后来有一次,松花江重修大坝,各个村都出劳力,我也加入其中。出发时除了劳动工具,也带着饭盒,在工地上用来打饭吃饭。那是极为热闹的场景,正是秋天,江边人头攒动。有一个傍晚,开饭前,远远的有人喊送酒的来了,于是大家都动心,派出人去装酒。我们几个提了个桶跑到那边,就像抢酒一样,弄了半桶酒回来,虽然我那时还没喝过酒,可是积极性却很高。
干完了活,便开始吃饭喝酒,几个伙伴去甸子里捉了许多青蛙,用火烧着,还去江里捕了鱼,就在简易的锅上用江水炖着。没有装酒的东西,大家便都用饭盒盖装,我也被强迫着弄了一盒盖酒,后来见到浅浅的,以为并不多,觉得喝了也不会怎样。后来事实证明,那一盒盖竟能装那么多,我只喝了两盒盖,便躺在大坝上睡着了。
那个铁饭盒,见证了我第一次喝酒,也见证了我第一次喝醉。
邻家那时很贫穷,虽然那时的日子都很一般,可是他家里更难过些。不过他家里人很有自尊心,或许是自卑,左邻右舍有时候做什么好吃的,想给他家里送些,他们都会拒绝。虽然那时谁家做什么好菜,都会给亲友家里送,可是他们从不接受别人的东西。可是有一次,他家的孩子由于要去甸子上干几天活,便来借饭盒,这是很难得的事,便痛快地借给了他们。
后来,邻家的孩子来还饭盒,悄悄地放在外屋的锅台上便离开了。等我们打开饭盒,竟发现里面装着满满的鱼,已经炖熟了的。那一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似乎是感动,似乎是温暖,都盛满了那个大大饭盒。再后来,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去送,邻家也愉快地接受,而他家也会偶尔给我们送些东西。这样的改变,都是源于那个饭盒。
虽然许多年过去,我还依然能清晰地记得,手抚在饭盒上的细微感触,就像抚着岁月的流逝,却在心上落下了眷恋的印痕。家里的那个老饭盒一直留存着,从农村到城里,虽然用到的时候已经极少,它却一直在。后来我离家上学,然后工作,故乡已在遥远处,却已不知它还在不在。有一年回老家过年,翻找一些旧日的东西,竟看到了它,拿起,沉甸甸的,一如那些所有逝去的日月。打开,里面装了满满的硬币,都是一分二分五分的,忽然想起,那都是我们那些年攒下来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再流通,却被家人一直保存着。
依然轻抚着沧桑的老饭盒,仿佛所有的昨日都在手下温暖起来。这个大大的饭盒,曾盛装过万般滋味,也盛装着我太多的往事。其实,它只盛装着温暖,一如我的心,在日月流年中,只记得那些好。
如月圆,如桂香
有时候,在无人的夜里,看着天上的圆月,总会想起许多年前的事,那个像月亮一样圆圆的小盒子,曾经芬芳了无数的岁月。也许,只有那些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人才会记得,才会认识,那种叫秋月牌的胭粉。
在我的记忆中,胭粉是那时最常用到的化妆品,在家里大镜子下面的木柜上,就总会摆着好几盒,那是姐姐们的喜欢之物。我对胭粉的印象极为深刻,特别是那个圆形的盒子,盒盖上是红红的主体颜色,一个美丽的嫦娥怀抱玉兔,后面是广寒宫,这个圆圆的盒盖就是月亮。秋月牌,是那时最常见的。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贴切,也很让人遐想。那时曾照着这个图案在本子上画,或者有时候需要画圆时,就盒盖扣在纸上,用铅笔转圈一划就行了。
每天的早晨,姐姐们梳洗过后,就会在大镜子前,打开胭粉盒,里面是细细的香粉,用那个小小的圆垫轻轻触一下,再均匀地抹在脸上,芳香四溢。当姐姐们的脸上都变得更白,才告别了大大的镜子,开始一天的事。胭粉盒便安静下来,在柜盖上,与自己的镜中身影沉默相对。只有室内还弥漫着的香气,证明着它们曾出现过。
而那些用空了的胭粉盒,有的,我们用剪刀把上面的嫦娥像剪下来,不过更多的空盒依然摆在柜盖上。打开来,里面装着各种女孩子的东西,有的里面是系头发的皮套,有的是彩色头绳,还有的装着卡头发的小卡子。偶尔我也会抢一两个过来,装些自己的小东西,比如玻璃球什么的,就算过了许久,打开盒子,依然有着浓浓的香味。一如许多年以后,当我步入中年,打开记忆,依然芬芳氤氲。
那时总去邻家,邻家的几个孩子和我们都差不多大,家里很穷,可是我们却愿意去他们家里玩。邻家有个姐姐,虽然家里条件不好,可是女孩子爱美,总会省下钱买胭粉。有一次我们这些孩子在邻家玩儿,他姐姐去上学了,我们玩儿得开心,最后竟然把柜盖上仅有的一盒胭粉给弄光了,我们把胭粉当成烟雾弹,弄得满屋的粉尘夹杂着香气。过后,大家有些发慌,还是邻家姐姐的弟弟想了个办法,弄了些面粉装进去,反正里面还有香味,糊弄过去就算胜利。
后来好几天我们没敢去邻家,有一次邻家的弟弟和我们在一起玩儿,问起胭粉的事儿,他告诉我们,他姐姐一回来就发现了,虽然很难过,可是没有太生气。听到这话,我们才放下心来,继续去他家玩儿。我发现,那个胭粉盒依然在,不过却变成了另一个样子。那个空胭粉盒用一条彩线吊挂在大镜子的上端,下面也用彩线做了流苏穗子,风从窗子吹进来,它便轻轻摇动,那个抱着玉兔的嫦娥竟也动起来,就像要从上面飞下。仔细一看,原来嫦娥图案已经被按轮廓剪下,只连着极小的一部分,所以就显得灵动。而且随着清风的涌入,屋里香气弥漫。
邻家弟弟说,那是他姐姐做的。从那以后,我发现,邻家姐姐再也没有买过胭粉。可是,那个吊在镜子上的胭粉盒,却一直在记忆里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前些日子在网上的一个贴吧里,看到有人发贴求购那种很古老的秋月牌胭粉,下面有人跟贴发了照片,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闪亮起来。那遥远的胭粉,那圆圆的盒子,在我心里一如朗月照彻,月中桂香飘洒,穿过重重的岁月,依然给我带来一片明净,一段芬芳。
渐行渐远的铅笔盒
我最早的文具盒就是铁皮的,很窄的那种。不过那并不是最古老的,我记得,当时班上有个女生,用了一个自制的木头文具盒。我们那时将文具盒叫成铅笔盒,而那个木头铅笔盒很让我们羡慕,它做工很精细,木头磨得光滑无比,盖是抽拉式的,一个薄木片对准卡槽,就能推进去。后来有一次我们争抢着看,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折了,那个女生哭了许久。
我们那些孩子上学后拥有的第一个铅笔盒,基本是那种铁皮的,而且不是新的。因为,我们都是用哥哥姐姐们用过的,一年一年传下来。我的那个铁皮铅笔盒,传到我手里时,已经很旧了,上面的彩漆也脱落了许多,斑斑驳驳,露出里面的黑色,盒身上也都是磕碰留下的小坑坑。盒盖上是大闹天宫的图案,美猴王手持金箍棒站在云彩上,威风凛凛。我们那时会互相看一下铅笔盒上的图案,多是什么《八仙过海》、《骑鹅旅行》、《红楼梦》一类,还有些山水,很朴素也很美丽。
低年级的时候,铅笔盒里只装着一支铅笔,一把木头格尺,一块橡皮,还有一个折叠铅笔刀,基本再无他物。上学或放学的时候,铅笔盒放在书包里,大家奔跑追逐,便听见尺啊笔啊在铅笔盒里跳动,发出一路响声,就像我们的心一样雀跃。后来上了高年级,铅笔盒里的住户就多起来,却也无非是一支钢笔,还有木制三角板什么的。有时候奔跑到学校,打开铅笔盒,里面的钢笔却被我们跑出了许多墨水。
我的那个铅笔盒过了一年后,已经变形严重,盖也掉了下来,终于寿终正寝。于是我拥有了一个新的铁皮铅笔盒,比原来的宽了许多,盒盖上是一艘宇宙飞船,还有几个星球,打开,盒盖的里面印着乘法口诀,盒里是金黄色,很让我喜欢。女生们的铅笔盒,就呵护得很上心,拿纸叠了个小垫儿铺在盒里,盒面也擦得干净。所以,一般男生用过的铅笔盒很难传到弟弟妹妹那里。
第二个铅笔盒伴随到小学毕业,甚至到初中,每一天的开合之间,那么多的光阴就流走了。后来家搬进县城里,我转到了新的中学,依然使用着那个铅笔盒,虽然那时它已经旧得不像样子。班里除了我,全是城里学生,那个时候,他们的铅笔盒已经是塑料的,带有磁铁吸合,看起来很精美华贵。很奇怪那时候竟没有一点自卑的感觉,可能久在乡下,还不知自卑为何物吧。我的铅笔盒就摆在课桌上,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从没有把它抛弃。
而那个铅笔盒什么时候不用的,已经记不清了。那以后,各种文具盒在我手中来来去去,却都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有那两个铁皮的,却一直在心里。就像那小小的铁皮盒里,盛装着我所有的清澈时光,还有最初的书香岁月,藏着一生的回忆与美好。
那年回老家的老房子,翻箱倒柜的,就掉出一个铁皮铅笔盒,上面的漆已全部剥落,而且锈迹斑斑,像风雨中苍老的容颜,再也看不出当年的图案。我捧在手里,仔细地看,也没辨认出是我和姐姐们谁用过的。费劲力气才打开,里面的情况好些,那个乘法口诀还依稀可辨。忽然,在盒底,看到用铅笔刀划上的字,依然能认出写的是“换酒”两个字,这肯定是哪个姐姐用过的。有什么故事也记不得了,不过,这个穿越时空留存下来的铅笔盒,真实的触摸间,却让我感到了时光的温度。
铁皮铅笔盒,一直是心里的眷恋,也不知是哪一次不经意地打开,就溜走了所有的无忧时光。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想起,一遍遍地回味,一遍遍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