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诗人永不毕业
2015-11-10
西川智慧、随和、风趣。他的脑子是个资料库,每个文件夹里的细胞都是活的,随便问他一个问题,他那些文件夹里的相关信息立马重新组合排列,生成一个全方位的新解释。如果你和他说中国古代有一个什么传说,他一定会告诉你在希腊神话或是在中东什么寓言里有类似的东西,然后如数家珍,一一道来,他就有这个本事。每次和他聊天,我就变成了文言,而且,心服口服。
采访时间 2015年6月9日
采访地点 中央美院艺讯网办公室
采访人 章燕紫
编辑 余娅
章燕紫(以下简称“章”):诗人好!说说毕业季吧!
西川(以下简称“西”):诗人永不毕业。
章:特别好,这一句!到底是诗人!古代人啊,往往在送别的时候,都会写诗,“桃花潭水”,“不及汪伦送我情”这类的。
西:你想让我把这诗背出来吗?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章:其实今天我想跟你谈的是,毕业时候的这种离别的情绪。西:现代人跟古代人不一样,古代人离别了就真见不着了,又没火车,又没飞机,也打不了电话。
所以对古人来讲,离别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儿,但是现代人不一样,今天说再见了,明天又碰上了,然后后天还通电话。我也不用微信,你们还用微信,天天就这么“勾着”。
所以现代人已经没有离别感了,你即使离开了学校,随时想回来你就能回来。所以我觉得毕业对于一个学生来讲,只表示一个阶段的结束。
章:你认为现在学生毕业的时候,有没有一丝惆怅?
西:有,有的原因是他的生活就要起变化了。他跟某些人说再见的意思,就是他从此要开始走向社会了。以前是集体生活,现在要变成不是集体生活了,变成一个真正的个人生活,这个是很不一样的,但并不意味着他要去哪儿。有些学生毕业了,我知道他们可能就住在望京,他们在这儿租个房子,甚至就在学校附近都有可能。
章:你毕业的时候有没有伤感?
西:有啊,不光是从大学里走出来,从中学毕业也是如此。我其实记得最清楚的是我中学毕业的情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有点伤感,老伤感了!年轻人都免不了要伤感,然后我记得我最后骑着自行车在我们学校里兜了一圈,内心里无限伤感。
章:那现在的学生呢?和你们那个年代有什么不一样?
西:现在的学生跟我们那时候可能有一点不一样,就是他毕业马上面临各种社会压力,当时没有,当时就是觉得要换一环境了。现在的学生也面临换一个环境,但是我们学生的工作和前途都是未知数,所以他在这种落寞当中、依依不舍当中,其实还有一种社会性的压力在里边,这个跟以前的情况不太一样。以前的情况,像我们那时候上大学的时候,毕了业以后,几个国家级的单位等着你来挑,你愿意去哪儿都行。现在挑工作的这种情况已经再也不会有了,都是你自己把简历撒出去,然后看哪儿能碰上,哪儿的人能看上你。
章:那北大的学生和美院的学生在气质上有什么不同吗?
西:北大的学生也不能一概而论,就是北大也有各个学科,学生有学理科的、学文科的,也不一样。反正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读书,而且当时正处在80年代,中国社会刚刚开放不久,大家对于国家、对于政治问题、思想问题、文化问题都特别的关心。现在呢,大概从90年代后半期,中国就开始进入到一个消费时代了,那么进入消费时代就意味着一个人更多关心的问题里包括了经济问题、娱乐,包括怎么在这个社会打拼啊什么的,大家面临的问题就不太一样了。
章:你觉得在平时和美院学生的接触过程中给了他们一些什么样的影响?
西:我不能说给所有的学生都能带来影响,最好不说给别人带来什么影响,但是我认识几个学生,特别好的学生。有一次下了课,碰到我一个学生,在校园外头,在小白楼那块,我说你干嘛去?他说我去清华听课去。我说咱们刚下课,你还没吃饭,他说我路上买两个包子就行了。咱们美院有这样的学生,满北京的好大学、好教授的课他们都去蹭听,这让我当时特别感动,我觉得这样的学生真不错。他们去清华大学听课,去人大听课,去北大听课,也就是在中央美院学习的这几年,他们其实同时把北京其他高校的一些重要老师的课也都听了,特别好。咱们学校有这样的学生,当然也有混日子的学生,哪儿都会有这种不同的情况。
章:对,很多美院的学生除了专业课的学习之外,会去听各种讲座,不一定是关于自己专业的。
西:对,美院里的讲座就不少了。我也组织过几个比较重要的讲座。
章:上次我们就听过一个什么美国诗人的。
西:他不是个诗人。是个禅修者。对,那个人很奇怪,Bill Porter,他是个赫赫有名、很有趣的人物,传奇性的人物,但是他在美国更多是作为一个翻译家被大家所知道的。作翻译的时候,他的笔名叫Red Pine,红色的松树,可以翻译成“赤松”,这是他在美国的名字。在中国,更多的人知道他是因为他写了《禅的行囊》、《空谷幽兰》这几本书。
章:你们做的这些和绘画或者艺术不是有直接关系的讲座,在美院也受关注。
西:我倒觉得,就是像所有的诗人都知道“功夫在诗外”的说法,怎么画画的就不能理解“功夫在画外”呢?我觉得其实功夫当然在画内,但是同时也在画外嘛。如果美院有好的讲座,不一定非得是美术类的讲座,就是内容更广泛一些的这种讲座的话,其实对美院也很重要,对美院的学生来讲也很重要。
一个人做艺术,不仅仅是手上的这点活,还包括你的视野和思考问题的方法。
另外还包括一点,不应该这么强调,可能稍微有点做作吧,但是这个事是存在的,就是你的情怀。那么这种东西其实反倒是有一些非美术类的讲座,我觉得可能对大家会有更多的启发吧。
章:知识面和视野的开阔对一个艺术家的创作会有很大的影响。你看了毕业季的作品了吗?
西:看了一眼,没全看,我看的是城市设计学院。我当时刚从挪威回来,迷迷糊糊刚好走到那儿,我就进去看了一下。我觉得非常好,因为我只是看到了设计这一块,别的就没法说了。我不知道做设计的同学或者老师是不是知道19世纪晚期英国有一个人物,这个人叫William Morison,是个诗人,也是社会主义者,他同时也做家具,做各种工艺品,就是工艺美术。他认为通过家具设计师可以改变英国人的生活品味,所以设计在今天当然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看到咱们学校学生做的设计,或者老师带着学生做的设计,我觉得非常的好。而且我相信大家所做的这个工作,早晚有一天会对我们的社会生活产生作用。别的系的同学的作品我还没来得及看,我会去看的。
章:毕业季启动仪式你来了吗?
西:来了。
章:觉得怎样?
西:这次毕业季做得很好,而且当天晚上我也看了咱们的那个节目。我当时心想真好美院应该是一个有活力的地方,应该是有创造性思想的地方。那天晚上我感觉到了这种活力,感觉到了这种创造性的思想。当然从长远看,美院还应该是一个充满了能量的地方。要推动学校的创造力,释放的一定是能量。美院在他最好的状态下,应该是能够释放这样一种文化创造、艺术创造的地方。那天晚上,咱们毕业季的启动仪式,我觉得已经很不错。
章:感受到了能量。
西:反正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觉得美院有这样一面,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