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方祖父的一封信

徐沁

亲爱的祖父：

您过得还好吗？三个月前，在这座城市我住的公寓楼下又见到您。我漆黑的瞳孔中转动着一片星辰，泪水在眼白处戳洞，使劲地想往回走，却依旧耐不住大脑的冲击，成了来往路人谈论的话柄。也好，这样在外漂泊的我再也不用天天惦记着您。

至少，天堂一定比村子好。

我离家已有五年，意味着我在这个城市已经自给自足地生活了一千八百天。

出发前，您把我叫到房间里，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今后的路要完全靠我自己走。为了供我上大学，您把南边的祖屋卖了后，还得四处去借钱。临行前的布袋包中，只有您从田里挖出的几颗番薯和镶嵌着四季气息的泥土，还有几件母亲的旧衣服。您这一辈子都没哭过，却偏偏在送我出村子的时候向自己的泪水屈服。

我来到了这座城市，拖着一双布鞋，穿着像是被人泼了泥水的旧衬衫和灰溜溜的麻裤子，背着布袋包，站在火车站的广场前，看着自己前上方那两个赫然在目的城市名。灰蒙蒙的天正好与我这身打扮相契合。

城市，缩放在我瞳孔中的影子，大概也就只是那灯红酒绿和霓虹过后的死寂了吧。走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刻，我的眼珠子已经跟随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向新奇的空气中传达我不知名的讶异——这是我梦中的乐园。我拿起手中攥着的录取通知书，脑海中还隐约浮动着那日您顶着一头骄阳洒下的汗水满载着拿到信封的惊喜，从邮局跑了十条街到村口再上山。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在互相的交错与擦肩而过中，他们投给我的目光却始终掺和着异样的光芒，就像刀剑一般扎在我身上，虽然不解，内心却生出一股莫名的自卑。我低着头，在一个又一个尴尬的摸索后，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找到了行政楼。和我一起上楼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她长得很漂亮，就好像我们家隔壁刘太爷养在池塘里的天鹅，白白嫩嫩，害得我竟看她的脸看得出了神，忘记了自己还要上楼去。

我们寝室的人都不太和我说话，每次我想努力融入她们，却总是像空气一样被无视，我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有一个从广东来的女孩子，她叫高莺莺，唯独她愿意和我说话。您不知道我认识她之后感到自己有多幸运，我再也不用揣着那颗害怕、孤单的心走进食堂、教室、图书馆。学校里，大概除了莺莺，就只有教授是我的朋友，前提是我能保持年级排名前五。

那天，莺莺对我说：“你看看你，每天都泡在书里，脸蛋又干又松弛，女孩子怎么可以不注意保养？”莺莺推荐我去买一家品牌店的化妆品试试，老远就看见店家那双直勾勾的眼盯着我的穿着。我除了身上这一套衣服和母亲留下的那几套，再也没有其他的衣服了。

我笑着对莺莺谎称自己没时间保养，莺莺知道原因，她不愿意说，但对我却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许多。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以为我是个装贫穷的人，而她是个沉迷于小说世界的少女，也许是介于友情，她并没有大肆宣传。那之后大学四年，我每天都这样惶恐不安，生怕别人大声谈论我的家境——虽然她们都只是互相窃窃私语，没过多久这新鲜点就过去了。您跟我说过，有些人虽然生来就是贫穷的，但能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财富;而有些人虽然生来就是富裕的，但挥霍无度会让他们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大学毕业后，我有了一份收入很不错的工作。老板和同事都是非常亲切的人，因为在这里，再没有人看我的家境，他们只看我的能力和资历。没过多久，我终于能在这座城市买到了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好房子，装修完的那一天，我正准备打电话接您来这座城市，电话还没拨出去，骨灰盒却已经先到了。

我现在也已经将当年欠的钱都还清了。最近，我在人民路口碰到莺莺，她已经结婚了。当年因为成绩太差一直没能毕业，幸亏家中有关系，终于顺利毕了业，但因没什么工作能力总是遭老板嫌弃，最终只能辞职嫁人，在家做全职太太。

此时我才真正明白，小时候您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让我努力读书的原因了。这座城市的天空，比我来时蔚蓝了许多。我想就这样，带着您的希望在这座城市更好地活下去，请在天上的您一定要看着。

您的孙女 唐小文敬上

清扬留言

太浓太深的情埋在心中，有时候也该拿出来晒晒了，读完这篇文章，我的脑海涌上来这么一句。作者模拟了一个角色，写了毕业后的生活让自己明白领悟了祖父教给自己的生活道理。我是有些认同的。不谈缥缈的理想，不化妆不打扮，只是最简单平凡甚至有些平淡庸俗的生活，只是用自己的能力去谋得实际的生活保障，这，不就是生活本身么？而这些，是村里的祖父教给的，也是她所期盼的吧。读书，上学，有出息，留在城市生活，不得不说，这是一辈子生活在农村里的一代代长辈寄托希望的所在，也是一个个孩子努力奋斗走进城市的目标。直到有一天，目标达成，用蘸满情感甚至有些潮湿的话语告慰祖父，也告慰希望。晾晒心情，然后更好地生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