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吧,凹造型
2015-11-07陈瑜编辑张薇
文|陈瑜 编辑|张薇
拜拜吧,凹造型
文|陈瑜 编辑|张薇
在孩子们眼里,时尚大片里的女性看起来是“病了的”或“快死了的”,而男性则是“超级英雄”
西班牙视觉艺术家尤兰达.多明格斯
当西班牙视觉艺术家尤兰达·多明格斯(Yolanda Dominguez)女士告诉马德里CP La Rioja学校的孩子们,眼前图片中这些纤瘦苍白的漂亮姐姐并不是他们理解的“病了的”和“快死了的”,而是在为顶级时尚品牌拍大片的超模时,这些不满8岁的娃娃明显松了口气。但他们随即困惑起来:“为什么她们看上去那么痛苦?”
2015年夏末秋初、各大品牌推出秋冬系列大片时,尤兰达选了些最新的拿给孩子们看,让他们描述看到了什么。尤兰达告诉《人物》记者,询问结果让她“直起鸡皮疙瘩”:在这些精心调度、王牌操刀的照片里,孩子们看到的女性是喝醉、孤独甚至垂死的,而男性却是健康、开心和成功的。看图说话的孩子想救助前者,希望则寄托在后者身上:“她们看上去很饿”,“他是超级英雄”。
孩子们的反应被拍摄下来,8月首周,得到家长允许的尤兰达把视频上传YouTube,访问量在两周内飙上50万,评论塞满了收件箱。
有些人说图片选得不够公平。“确实是,图是我精心选的,为了表现时尚圈塑造男女形象的不平等。”尤兰达理直气壮,“女性强大、勇敢而有趣,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把我们塑造成软弱、顺从甚至病态的。我保证男性形象上找不到这些。更过分的是我们对这事习以为常视而不见,这回我用孩子的眼睛看时尚,得到提醒的却应该是大人。”
多数人喜欢这个名为“孩子VS时尚(Kids VS Fashion)”的项目,因为共鸣。“对时尚的沉迷已经到了警戒线。广告教我们‘你生得不好,得用我们的产品回炉再造’,骗我们‘买了我们的东西,你也能变成海报里这样’—其实根本不可能。”连不少男士都写信给尤兰达,抱怨自己永远活不到“广告里那种梦幻标准”。
女性面对的标准更残酷。男性的样板至少是正面形象,女性真的把自己活拧巴了。“既要暴瘦又要逆来顺受,这两点成了自我暗示的铁律,把女性钉在了十字架上。时尚产业对此难辞其咎。”尤兰达打开时尚摄影教父史蒂文·梅塞(Steven Meisel)的代表作、为纪念9·11拍的系列大片《危机国度(State Of Emergency)》给《人物》记者看:女性要么被西裤男鞋的腿脚踩倒在地,要么被男性警察反剪双手、敞开的外套下未着一物,唯一正面出镜的女警穿得像色情片主角—明明身旁男同事衣着正常。“大众媒体塑造推广的女性刻板印象仍然是被动、可交易的物体,唯一的功能是装饰和引诱,这否定了作为人的价值。”
这个话题太沉重也枯燥,搓着手机的现代人没几个愿意想它,“人们不喜欢听到坏消息,因为每个人都有够多的问题了,不想别人再带来更多。”但尤兰达模式有多聪明就有多简单。
2011年,尤兰达做了个叫“凹造型(Poses)”的项目,让普通女性按照时尚大片的要领在街上凹造型。当那些违背人体工学的造型出现在真实生活中时,路人都吓坏了。“他们很担心我的演员,忙着叫救护车和警察帮她们。一个演员学模特躺在街心花园的地上,举起胳膊遮着半张脸,有个园丁立马跑过来戳她问怎么了。这种做作的姿势就是如此荒唐。你说,现在的模特越来越小越来越瘦,净摆些不健康的姿势,这就是咱们想效法的?”
这种幽默讽刺被尤兰达叫做“问题上的高光”,她根据这样一种已被科学证实的理论工作:任何一种讨厌的东西,只要能带来刺激同时又是小剂量的,人们都会喜欢,过山车、辛辣食品、恐怖电影都是如此。“受众会先笑再思考。如果能嘲笑某事,它就不再是问题。幽默让信息更易消化,发笑让共鸣变得简单。”“凹造型”上线后收获访问过百万,追着报名参加“下一个项目”的粉丝们蜂拥而至。
这种发声方式在加拿大摄影师霍莉·诺里斯(Holly Norris)2010年发表的项目“American Able”中也被用到:患有弗里曼·谢尔登综合征(MYH3基因变异引起的罕见病)的大学生婕斯·萨克斯(Jes Sachse)穿着潮牌AA(American Apparel),模仿其海报中的挑逗姿势,拍摄了一系列照片。尽管面容特殊、脊椎蜷曲,婕斯看起来相当自信快乐,而摄影师作出注释:“在一个流行文化反复强调性感的社会中,残疾女性被认为是隐形、不性感的。这不符合事实。”
女性可以也应该美好得不一样。“差异性异常重要。”身材修美、面容姣好的尤兰达喜欢化妆,但素颜出门也心安理得,“有吸引力当然好,但这种吸引力应该是尊重差异性的、拥有自由的、做自己的。女性,和其他人类一样,是多种多样、精彩纷呈的。”
尽管相对有些大牌,香奈儿广告里的姑娘已经比那些眼神失焦、瘦骨嶙峋的模特健康快乐也正常许多,尤兰达依然不以为然:“香奈儿拍的永远都是柔软粉红的女性,她们生活中最大的成就就是浪漫的爱。这根本不是现代平等的视角。女性总被教导,咱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寻找真爱—典型迪斯尼公主套路,这导致了多少沮丧和落差?现实生活和公主根本不搭嘎。香奈儿姑娘仍然扮演引诱男性的角色,除了吸引男性注意力,她们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做不到。女性不该只是用来诱惑和物化这一个模样的。”
尤兰达却也理解那些沉溺于被诱惑、只接受单一形象女性的男性。“我并不认为这来自男性天生的口味,他们也是社会化的产物,受的教育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必须喜欢什么。许多谈论父权的女性相信是男性必须做出改变,但性别角色不是孤立的,必须从双向加以调整。现在女性大可以自我表达,我们有了改变的机会,看看自己能为这种改变做什么是每个人的责任。”“凹造型”项目发表后,尤兰达收到不少吐槽:“自打看了‘凹造型’,我就再也无法直视女性杂志了。”“这就是在改变世界。”尤兰达说。
与不少对“女权主义”讳莫如深的采访对象相比,尤兰达大声承认自己就是女权主义者,“所有想要争取男女平权的人都是女权主义者。那些否认自己是女权主义者的人都不是好人,他们一边享受着以往女权运动家扎挣出来的福利,一边还否定着人家的努力。”
尤兰达的努力同样被女权主义者否定着。后者指责她的项目反而强化了女性的负面形象。最喜欢被说成“搅浑水”的尤兰达毫不在意:“我的使命就是制造和提升冲突,把矛盾摆上桌子,让人们对已经麻木的现象感到不舒服,然后问问自己,这样真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