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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和我是一伙的

2015-11-07姚璐采访姚璐季艺编辑季艺摄影刘云志场地提供东隅酒店仙酒吧

人物 2015年7期
关键词:崔健

文|姚璐 采访|姚璐 季艺 编辑|季艺 摄影|刘云志 场地提供|东隅酒店仙酒吧

时间和我是一伙的

文|姚璐 采访|姚璐 季艺 编辑|季艺 摄影|刘云志 场地提供|东隅酒店仙酒吧

摇滚歌手崔健

一个这个时代少有能拒绝被商业时间绑架,建立自己时间秩序的清醒者。

你听过的最好的人生建议是什么?

各方面都有,比如说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继续坚持嘛。比如说永远不要借给朋友钱,你借给朋友钱,你又丢钱,又丢朋友,最后还要丢掉尊重你,当你要钱的时候别人会不尊重你,你永远不要借给他,也别管朋友借钱,也不要借给朋友钱。

一拳没打着

虽然掩饰得很好,崔健先生内心的波动还是被细心的倪虹洁发现了。那是去年10月中旬,《蓝色骨头》上映初期,摇滚教父、新手导演崔健带着女主角倪虹洁在密集地跑宣传。

倪虹洁说,拍电影、聊艺术的时候,崔健是“神采奕奕的,就很舒展……整个人很放松”。但那几天,崔健少见地把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走路,他低着头,把自己的表情藏在鸭舌帽檐的阴影下,“一种自我防备的形体”。

“他可能不说,但是他的形体和他的表情告诉你一切了。”倪虹洁说。

崔健的低落缘于票房的失利。《蓝色骨头》的首日票房仅为80万,最终票房大约400万。一家电影专业网站在电影上映第二天即推出报道,语气笃定,“作为内地摇滚乐的教父,崔健的跨行之作在票房上必定无法成功。”

崔健看重的并不是票房所代表的商业回报,而是,他10年来最重要的作品,能被多少人看到。“我根本不需要票房,我只是需要话语权。”崔健告诉《人物》记者。

自从2005年推出上一张专辑《给你一点颜色》之后,崔健没有推出新的专辑,10年间他投入最多时间和精力的是电影《蓝色骨头》。电影讲述了一家三口两代人的故事,母亲是一个热爱摇滚乐却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文工团演员,父亲是一辈子默默无闻被强权伤害的特工,儿子是一个被新时代的商业、谎言、性交易搅和得晕头转向的网络黑客兼音乐制作人。真实的人性被强大的现实压制住,生命始终无法得到释放。

一直关注着崔健的乐评人张晓舟后来在评论中写道:“他有话要说—拼命挖着自己的喉咙要把压抑在心底的话掏出来—你能感受到其情感和思想的充沛能量。”但他也在文章中指出,崔健对“文革”时代的表达是成功的,尴尬的是,“崔健意欲治疗‘创伤性失忆’,但假如新世代脑子里压根就不存在这种历史记忆,也就谈不上失忆,更谈不上创伤。”

而对新时代的描述,“杀毒软件和网络歌曲这样的话题实在有些古老”,“崔健对网络青年亚文化的认知和表达,还停留在‘处男’的阶段,而这也是《蓝色骨头》中当代戏码完全无力抗衡‘文革’戏码的重要原因”。

《人物》记者第一次采访崔健是在中央美术学院的一场放映结束之后,那时电影已经下线一个多月。他询问记者有没有去影院看《蓝色骨头》,得到记者当时正在出差的答案他并不满意,“出差到哪儿都能看,你这是借口啊。”

他说:“对于我来说,电影必须完成形式就是应该由观众完成的一部分,如果电影只是一个导演的梦的话,那他没必要拍电影,他自己在家做梦闭眼睛能想到就完了。”

电影的投资人张宝全说,他看到票房后压力很大,“我的压力不是我的投资收不回来,我真的觉得我怕崔健受不了你知道吗”。事实上,倪虹洁、张宝全等人,都对电影的票房有心理准备,这是一部几乎没有明星加盟的彻头彻尾的文艺片。

但崔健毫无防备,在回忆起2014年最欢喜的一天时,他告诉《人物》记者,那是10月初的某天,他为电影即将上映感到兴奋,“这种期待感在那一刹那真的确实有。”

上映前,他言辞坚决地拒绝了一个捆绑营销的方案—一家公司主动提出赞助,观众买一张票就送一个化妆品—这显然会吸引更多观众购票。张宝全说,那时候崔健踌躇满志,“他并不认为我不用你我就会怎么样”,“第一天的数字,我敢说崔健预想的零头都不是。”

电影的票房和口碑都不如预期,让崔健产生了一种“失重感”,“好像一拳没打着,晃了一下”,“我们是在风口浪尖上脱光了膀子,结果发现别人看的是我的裤衩是不是品牌,是这种概念。大家根本不在乎你的肋骨,不在乎你的肌肉,不在乎你的精神。”

“票房不好,好像我都已经感觉,哎呀,也对不起崔健,你觉得这个社会不公平啊,你觉得这个社会对不起他的付出。”张宝全是崔健的歌迷,在家的时候,他会坐在马桶上吼《花房姑娘》,他第一次看到剧本就一口答应投资崔健的电影,不求回报。

但崔健的尴尬也在他的叙述中得到印证。崔健的近两张专辑在歌迷群体中反响并不热烈。崔健2005年的专辑《给你一点颜色》,张宝全没有听过。他只喜欢崔健早期的作品,“那个时候他的感觉是社会的主流感觉、主流意识,所以他唱《一无所有》的时候,一句话还没有唱完,下面的人就炸了。”但他觉得,崔健已经不再是上世纪80年代那个裤脚一高一低就上台的年轻人了,他不再是时代共振中的主旋律。

上一次崔健演唱会,张宝全也去看了,“看着人头攒动,真的是人头攒动,……唱到最后大家感动了,我是站在那个比较后面一点的位置一看,哇!你看大家都站起来了,我们也站起来看,哇!你看,好多人头上都没头发了。”

坏孩子

崔健的经纪人尤尤回忆,博纳影业的老板曾经对崔健说:“崔老师,以您要创造票房也不难啊!你随便一招呼这帮人不就来了嘛,明星什么的,这不就是票房嘛!”

但崔健对此的反应是“很难理解”。当他听说,一些电影在安排演员阵容的时候,会顾及当下年轻人最喜欢看的是哪些明星时,这对他无异于“革命”,他问尤尤:“如果明星演绎不好这个作品怎么办?这个角色怎么办?”

你最怀念哪个年代?

没有,下一个吧,过去就过去了。

张宝全说:“如果崔健拍个自传的影片我想票房会好……首先崔健的歌迷真的都会进电影院,另外,包括很多其他人,崔健作为名人本身的效应,他也在想这个故事怎么产生的,其实通过一个故事再来了解这个时代。”但他也很了解,“崔健不会来拍传记的。”

这与崔健接受采访时的谈话习惯一致,他不喜欢讲述关于自己的细节、故事,更看重的是传递自己的思考,“我一般我要想说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会说出去,我也不管他到底问没问。”

与他合作20多年的乐手刘元开门见山地向《人物》记者概括崔健—“始终很敏锐地去关心社会的问题”。谈及崔健不如往日受欢迎的话题时,刘元认为,“完全用流行的、商业的角度去看,我觉得是不够准确的。”

崔健确实听过一些说法,比如“这个时代不属于崔健了”,但他说,这些声音“就是相当于嗡嗡嗡的苍蝇叫一样”,而他的创作和思考不会因此停止。

演《蓝色骨头》时,倪虹洁已经是入行快10年的演员,她一下体会到了不一样。在电影开机前,她和另外两个演员黄轩、陶冶在崔健的工作室排练了半个多月,“我多多少少演了10多年戏,就头一次有一个导演跟你说,我不想要你这样的,我再给你一个小时,你可以再给我另外一种方式。”

在那以前,她一直觉得演员是一个“挺傻的职业”,她游荡在影视圈是因为“我没有能找到更好的职业”。日常拍戏环境相当油滑,“你管你拍,然后旁边人就在那儿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但在崔健的剧组,“每个人好像都沉溺在那个里边……都在为这个戏努力,这是不一样的感觉”。

在拍戏的间歇,崔健会抱一把吉他在怀里,边弹边唱,极其享受创造的乐趣。

崔健的状态感染了倪虹洁,对她的改变几乎是颠覆性的,“自从拍完《蓝色骨头》这个电影之后,我往后的每一部戏,不管是多小一个小角色……我都会当成一个功课来做,我觉得一定要把这个角色,哪怕是再普通的一个角色我要把它演好了,因为这是我喜欢的事情,这是我喜欢和我唯一能干的事情。”

过去拍戏,倪虹洁只追求台词通顺,不NG,“我在那儿是浪费生命,这是崔健告诉我的,不是说他用语言告诉我,而是他用他整个状态告诉我,就是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

倪虹洁记得第一次见崔健时,是去崔健的工作室面试。崔健没有先讲剧本,而是播放贯穿在剧中的《迷失的季节》给她听,“太可惜,也太可气,我刚刚见到你。你是春天里的花朵,长在秋天里……”她将要饰演的“施堰萍”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角色。倪虹洁是个开朗的女孩,她最广为人知的角色是情景喜剧《武林外传》里的“祝无双”,但这首歌让她感到悲伤,她“差点没哭出来”。

抬头看看崔健,他穿一件随意的T恤坐在窗前,头发乱糟糟的,夕阳西下,崔健剩下一个剪影。他脸上挂着一抹笑容,这个笑容让倪虹洁想到“有亲和力的这样一个叔叔”,又让她感觉“有一点像小孩子那种坏坏的笑容,就像一个坏孩子笑的那种感觉”。

时间游戏

崔健快过54岁生日了。他眼袋很大,但毫无老态,他的身姿挺拔、脸色光润,没有中年男人身上常见的肚腩和暮气。

刘元说,他和崔健之间会互相督促,“也不是说怕老……我们不愿萎靡……因为萎靡显得挺老的”。

在歌曲《蓝色骨头》里,崔健写道:“因为我身体要是不舒服,那么什么都是白给,所以我一周三次跑步,加上一次游泳,在运动中想事儿,越想越起劲儿……”

有的夜晚,他会在年轻人聚集的MAO、愚公移山等Livehouse被人发现,在这些地方演出的也大多是年轻乐队。乐评人张晓舟说,许多歌手比如汪峰、郑钧,在成名之后都不屑于去看别人演出了,只有崔健“对这个世界保持了足够好奇”。

他平静的状态始终和这个热闹的圈子有距离。就好像他刻意选择在夜晚活动,因为“白天实在是嘈杂”。

他将要发行自己的新专辑,“时隔十年”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噱头。但崔健拒绝记者以此为度量衡来提问,他说自己从来“没急过”。

他认为时间是商业社会里的一场游戏,走针快步向前,所有人都得紧锣密鼓地遵循。音乐人多长时间要发一张专辑,太久了怕被人遗忘;电影上映的时间有限,首日票房即决定了未来的排片走向,下线了便再也无法翻身。“很多艺术家等于是被市场操纵,被制片人操纵,他们追求他们的点击率跟他们的票房最大化、极多化,但是他们逐渐放弃的就是他们内心里边、良心里边的极多的表现的那种方向,就失去了,很可惜的。中国有这么聪明的一群艺术家,又有这么好的机会,但你会发现他们创作作品真的让人失望,曾经有过那么好的作品,突然做出这么稀烂的一个作品,你会觉得为什么他们不沿着极多的方向去做,为什么变成一个极商业,极丑陋(的东西)。”

你最希望看到这个世界/国家的一点改变?

开放。

“他们都是交易的失败者,他们被时间和利益买了。”崔健哀叹。

他不愿意交易,“错误地跟时间发生关系,他们就会丢掉自己”。他的方法是和时间做朋友,从容地生活和创作,“你锻炼身体,你有很好的思维方式,你有很好的创作,你的作品的那种载体,你就会发现时间跟你在一起。”

“你用时间去赶出来的东西,好像是输给他们了,好像是输给了人们的一种塑料式的需求,比如复制自己或者复制过去的一种需求。像这种东西,我自己倒是觉得有些东西不是让人一下就能听明白的一些东西,恰恰应该沉淀下来。”崔健说。

于是他发现,时间和自己是一伙的。“我就发现它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它会保护我的一些状态,保护我的一些信念,所以我就有足够的自信心,就不跟那些世俗的时间概念的人去玩儿这种游戏。”

所以当《蓝色骨头》票房失利后,他试图在那种失重感中缓过来。不久前,他看到了军事专家戴旭的一个演讲,戴旭讲到当年甲午海战本来是一场能赢的战争,最后居然输了,造成一系列的民族灾难。而输的原因不是装备,而是人气,“被一个弱小的民族吓住了”。

他感触很深。他觉得,作为艺术家,要有血性。他和尤尤有一次对话。“现在观众喜欢看什么?他们的口味到底是什么?那要是拍那样的片子我还拍吗?就不拍了。”

“但你要说我不做电影的话,我觉得有一点像认输的感觉,我又不认输,我知道我没输,”他认为自己的片子不应该放在一个急功近利的商业院线系统里考量,“所以我还要继续再做一轮,我希望我能做出个长期播放院线。”

尤尤描述崔健的状态,“他的乐趣就是坐在那个工作室里边听音乐,所以我觉得其实挺枯燥的,几个小时一直在那听歌,偶尔阿姨进去送个水果什么的。”

但崔健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意,并从中得到愉悦。作为崔健的经纪人,尤尤经常需要做的一件事是拒绝。崔健是一面备受关注的旗帜,但他很少进行商业合作,拒绝了许多电视节目当导师的邀请,他告诉尤尤:“我不缺钱,我不需要钱,尤尤你不用给我去接那些活……我不需要住大房子,我不需要开什么样的车。”

崔健穿着一双黄绿相间的跑步鞋来到拍摄现场—他常常光顾的酒吧,这里的威士忌全,离家近,还有爵士乐。尤尤告诉《人物》记者,他是从家里跑步过来的。

崔健告诉《人物》记者,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实际上是你真正要不要自己快乐”。

就算崔健的朋友们都承认票房失利对崔健造成了打击,但他们又都认为崔健不会因此认输。他将要发行自己的新专辑,他也在接着筹备下一部电影。

他并不感到急迫,因为创作是他的乐趣,而非为了某种“坚持”。

崔健讲了一个老鹰蜕变的故事,“是在40岁左右的时候,它要自己褪毛,自己摔打自己的羽毛,让它等于是减重,同时要重新再磨掉它的指甲,把它的指甲要磨掉,就是为了增强它的捕捉的这种技能。这个过程很美的,我觉得,就是它自己要虐待自己一段时间,才能让它有一种蜕变的再生的杀伤力,等于是重新的一种复兴,能力的一种再现。”

他们都是交易的失败者,他们被时间和利益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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