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东丰雄说建筑应该去适应人类生活的改变
2015-11-07Platinum编辑赵立图片提供伊东丰雄建筑设计事务所
文|Platinum 编辑|赵立 图片提供|伊东丰雄建筑设计事务所
伊东丰雄说建筑应该去适应人类生活的改变
文|Platinum 编辑|赵立 图片提供|伊东丰雄建筑设计事务所
我一直对建筑与自然的关系非常感兴趣,是那种向自然敞开、融入环境的建筑。而东京的城市建设是一种封闭的、切断了与自然的关系的、以人口为考量中心的设计。
提及日本建筑师伊东丰雄,评论界常会说其受法国当代哲学家德勒兹(Gilles Deleuze,1925—1995)及日本哲学家见田宗介影响,以“游牧”(Nomad)为设计理念。他的建筑也被描绘为“软而透亮的疆域形成的一股强而有力的群体”。
2014年伊东丰雄在北京和上海分别作过精彩的演讲。他以“超越现代主义建筑”为题,介绍了自己的作品仙台媒体中心、冥想之森、多摩美术大学图书馆等,它们都展现了伊东丰雄“用极少的能源,提供高质量的生存空间”的建筑理想,透露出对自然和环境的人性关怀。
对于喜欢广泛听取市民意见的伊东丰雄来说,任何一种美学理论的界定似乎都会成为某种海市蜃楼,或评论的华丽文法。2015年5月23日,由石山友美拍摄的纪录片Inside Architecture(直译为“在建筑内部”)在日本上映,引发了日本国内对矶崎新、安藤忠雄、伊东丰雄这3位建筑师海外业绩的新一轮关注。看完该片后,矶崎新发出了“建筑师们似乎绵绵不断地讲着酒话”的感叹。
6月4日,东京进入梅雨期前一周,《人物》记者来到位于涩谷区的伊东丰雄建筑事务所。这是一栋4层小楼,楼梯和走廊堆放着未完成的建筑模型。资料室书架上,排放有序的文件夹书脊上标着“仙台媒体中心建筑设计方案”、“台湾台中‘国家’歌剧院设计方案”、“北京CCTV方案”等字样,都是得标和未得标的伊东丰雄建筑设计方案。
会议室里,伊东丰雄2002年获得的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子奖十分醒目,如今10多年过去了,他用淡然的语调陈述着自己作为建筑师的考量与决策者之间的失衡,同时不失好奇地询问记者一些采访的题外话。似乎对他来说,了解眼前的人比讲述自己的作品更有意义。
人物Portrait=P
伊东丰雄(Ito Toyo)= I
P:听说中国很多业主想请你做设计,你都拒绝了?
I:中国的项目都很大,我对这些大项目不是很感兴趣。另外,中国来找我的委托也不多。
P:和施工技术的要求有关吗?
I:也是有的。不过在台湾和新加坡施工的时候,施工水平会比日本本国的建筑公司有所降低,我们作为建筑师在做设计的时候会适当地做出调整。不过,我听一些建筑师朋友说,在中国,设计方案会被客户擅自改动,这可不太好。还有些原因不明的情况,令很多日本建筑师在中国的工作好像都不是很顺利的样子。我的一位建筑师朋友山本理顕(Yamamoto Riken)曾在北京参与一个项目,好像最后因为各种原因,合作出了问题。我想原因可能在于中国对建筑设计速度的要求吧。听说常常要求3个月或是半年以内设计出一个建筑,这可挺难的。
伊东丰雄作品歧阜市Media Cosmos
P:日本泡沫经济时代对建筑设计速度的要求是怎样的?
I:可能和现在的中国比较接近吧,不过我那个时候还没接什么大的工程。记得当时建了一个工程,完成后还不到一年半就被拆了。
P:为筹备2020年东京奥运会,东京大改造的提案已经正式启动了,您认为对于东京来说什么是好的建筑?
I:我最近已经对东京没什么兴趣了,建筑的规模过大了。我一直对建筑与自然的关系非常感兴趣,是那种向自然敞开、融入环境的建筑。而东京的城市建设是一种封闭的、切断了与自然的关系的、以人口为考量中心的设计。
P:目前日本的城市公共建筑常常需要靠市民投票通过,这对日本建筑界有什么影响吗?
I:日本公共建筑工程是先竞标,竞标结束后才邀请当地市民来参与工作坊。以我的角度看,这个工作坊活动应该放在竞标之前,先去了解市民的需要,然后建筑师再去把市民的需要转变为自己的设计,这个过程是必须的。我自己已经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情况:在竞标中向决策者阐释自己的建筑作品、得标,之后和市民交流的时候再去解释自己的作品,却很难被理解。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没有真正参与这次公共建筑的设计。我希望这个竞标的制度能有所改变。
P:比起市民投票这种有些走穴意味的民主,实行“建筑师会议”难道不是更实在吗?如果可以不考虑市民的反应等诸多因素,关于东京奥运前的改建,你的建筑理念或许就可以实现了。
I:我最近在思考正在为奥运会修建的选手村的工程设计。我希望这些选手村在奥运结束后能成为住宅区,所以,它们需要符合21世纪的生活理念,就是向自然敞开的新的生活理念。但现在选手村的工程全都委托给开发商,设计竞标也在开发商之间进行。结果就是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选手村自然都变成高层建筑了。这非常乏味,东京总是充斥着这样千篇一律的建筑。
最近围绕奥运的建设,市民也有一些反对的声音,我对新建筑理念的提案可能也会被重新审视吧。
P:相对建筑理念来说,你的设计在建筑外形上和其他建筑师的作品相比可能会不那么醒目。记得你在1994年阪神大地震之后说过“纪念碑式的地标建筑是逆时代的”,你的这一观点似乎一直没有变化?
I:我认为“纪念碑”的概念已经改变了。“纪念碑式的”建筑不是外形扭曲让世人惊呼“太厉害了”的那种建筑。如果全世界的建筑师都追求这种效果的话,最后谁都不会再惊呼了。我追求的是不耗费过多的能源,人也能高质量生活的建筑设计。这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纪念碑”。
P:你参与过CCTV大楼的竞标?
I:是的,我落选了。那个时候我太太正好在NHK工作。我征求过她的意见。据她说,对于需要以最快速度处理新闻的人来说,比起垂直移动,水平移动是最快最优的。参照她的意见,我准备了相应的建筑方案。从结果看,CCTV还是需要醒目的“纪念碑”建筑。我和CCTV大楼的设计者雷姆其实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是他考虑的CCTV和我考虑的CCTV却是相反的。
P:从建筑师的视角来看,你认为目前北京的理想建筑应该是怎样的?
I:这可挺难回答的(笑)。如果是我追求的“开放式”建筑的话,现在北京空气不好,粉尘可就全都吸到建筑空间里了。去年9月我去了北京,从日本人的感觉来说,北京的马路太宽了,横穿马路的时候非常辛苦。不管怎样,我希望北京能成为适宜市民出行的城市。另外,我认为北京应该重点保护和活用旧城和主要古建筑。
P:上海呢?
I:上海比北京出门方便许多,比起北京我去上海的次数更多。对于上海来说,我想也还是尽量保留老建筑吧,把街道的历史留给以后的年轻人。我希望上海能成为可以看到过去的城市。
P:这么说你很欣赏京都了?
I:好像也不是,京都太拥挤了。出于观光目的,京都有点因过度建设而变得过于拥挤了。吃的东西也卖得很贵……
伊东丰雄作品TOD’S表参道大厦© Nacasa &Partners Inc.
P:你有欣赏的建筑师或者是建筑吗?
I:这个问题也挺难回答的。我有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建筑师,和我同时代的建筑师的话,有法国的让·努维尔,还有刚说到的雷姆·库哈斯。别人的建筑我其实没怎么关注。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之后我为岐阜市设计的 Media Cosmos就要落成了,我觉得这个建筑还是能展现我的建筑理想的。设计耗时两年,施工两年,7月马上就要开放了。
P:有一些日本建筑师已经在中国发展了。矶崎新在上海成立了事务所,也在中国很多地方有自己的作品。
I:是的,你觉得这些作品如何?
P:日本建筑设计师的作品往往较为轻灵,重视细节处理。当然相对来说,施工难度也高。矶崎新的作品沉稳,体量也较大,和目前大多数人理解的“纪念碑”建筑比较一致。
I:是啊,我感觉矶崎新的作品较高。而且,在建筑功能一样的情况下,矶崎新设计的建筑总是比我的大一倍或是两倍。中国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建筑。
P:作为一名建筑师,你最希望向我们这些建筑外行传达的理念是什么?
I:现在的公共建筑对于市民生活来说是不适合的。说得极端一点,现在大家还在期待100年以前的建筑。我提议的新概念,在竞标中和这些旧的建筑理念格格不入,经常落选。我还是希望人们能够放宽视角,将目光放远一些吧。
2011年东日本地震之后,灾后重建工作亦是如此。像釜石市、石卷市这些城市,虽然规模不大,但都独具个性,有自己的历史,灾后重建应该按照每个城市的风格进行。基于此,我为釜石市提了一些建筑方案,却被否决了,原因是政府认为必须要建风格一样的城市。
P:这是某种标准化概念的要求吗?
I:其实是日本人讨厌不公平吧。如果居民区里有一部分被建成具有开放感的住宅,不是会显得太特别吗?再过三四年,日本的东北地区就会建起一些完全一样的城市了。
P:确实可惜。不过被海啸冲毁的东北地区,很多地方什么都没留下,如何体现独特性呢?
I:其实还是有一些可以修复的建筑留下来的,另外每个城市的地形是不同的。比如防波堤的建设。我觉得如果要把土堆高、建防波堤的话,完全可以建成防波堤公园,一边对着海,另一边则可俯视自己的城市。若再多一些樱花树,春天景色会非常漂亮。结果,决策者说防波堤和公园怎么能设计在一起呢?我自然就得不到预算。
养老院的设计也因为这种标准化主义而面临问题。如果把养老院建成任何地方都有的标准公寓,住在里面的老人真的会感到十分孤独。所以,在养老院的方案中,我设计了很多可以一起吃饭的共享空间。结果,他们说只有这个城市如此特别是不可以的。本着某种“平等主义原则”,现在日本的养老院很多都是那种理所当然的五层标准公寓。前几天新闻不还报了吗?老人们都在公寓里“孤独死”(指独居老人突发疾病死在公寓而无人发觉)了。现在日本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均一化”,哪里都不想搞特别。所以我还是希望决策者们能多关心21世纪应该有什么样的建筑这样的问题。想一想10年、20年以后的情况,再决定该建什么样的建筑。
现在互联网普及,人读书的习惯和环境不断变化,建筑应该适时而变。岐阜Media Cosmos,我设计了很多的室外露台,让人们能一边感受外部环境一边读书。另外也设计了很多可以进行工作坊活动的空间。图书馆是一个市民聚集并有机会交流的地方。我希望大家即便不来读书,到了图书馆也能有幸福感。
P:这和一直以来我们印象中的伊东丰雄有点不同。
I:我一直在变,特别是3·11地震之后。围绕灾后重建,我和市民一起做了很多工作坊的活动。我从很早就喜欢听建筑实际使用者的意见,吸取这些意见让自己的建筑设计有所改变。建筑师们常常边看杂志边品评“这个建筑不错”、“那个建筑造型很美”,但是市民关注的是“这地方待着舒不舒服”。正是和市民的沟通让我作为建筑师的价值观有了变化,设计出自己起初完全没有预见的建筑,这才是创造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