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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洗过的伤痕
——《水巷口》导读

2015-11-07严晓驰

椰城 2015年12期
关键词:牧野小舅大舅

■严晓驰

水洗过的伤痕
——《水巷口》导读

■严晓驰

对于一个已经完成了15部电影剧本,33部长篇作品的作家来说,写一个故事驾轻就熟,何况还是在他擅长的红色题材领域。但是张品成还是带给读者很大的惊喜。这种惊喜从1998年他的首部短篇小说集《赤色小子》和“十五岁的长征”三部曲诞生之初就开始延续下去。当1999年《最后两个灾民》和《考古夏令营窃案》两个作品带来成功时,评论者们都在对张品成走出“红色”题材感到激动。结果次年张品成就“任性”地回到了他最钟情的领域。

他在2006年6月为“十五岁的长征”三部曲的自序中说,“我说我要写部关于长征的小说,就又看到了朋友们的那种眼神和那种笑。二十年前,我说我将致力于有关红军的故事时,就看到过这种眼神和笑。……朋友们知道了我的红军情结,也理解了我心中那种‘怪异’的固执。”我们不去考虑这个作家所获的奖项和出版作品的数量,单是知道他为此坚持了二十多年就已足够。

张品成于1991年因工作愿意迁居海南,当时正值海南继唐宋“贬官流民”和20世纪50-70年代的知青下乡之后的第三波移民潮。《水巷口》是张品成二十余年来首部以海南为背景创作的战争题材小说,他选取了《海南抗战史》中以1939年2月日军公然非法占领海南省后三年的史实为基础的历史资料来展开写作。

移民作家一直以来为人诟病对本土风情疏于体验,而本土人物在小说中也经常处于“缺席”的状态。似乎是为了规避这一点,张品成在《水巷口》中刻意塑造了大批的海口本地居民形象。主人公潘庆虽还是一个“外来人”的形象,但作者又为他特意设置了一半的“海口”血统,这是他为人物本土化所做出的努力。如此,潘庆这一形象对于海南尤其是海口的情结就变得十分复杂,而以他的视角去传达出海口人民在日军占领期的遭际和体验,既有着本地人的情怀,又有着外来人的客观和理性。因而在《水巷口》中,作者秉持的是一种投入+疏离的写作状态。

“孤儿”形象是张品成作品系列的风格,迄今为止,在他的25部长篇战争题材的作品中,都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了孤儿的形象,这里的孤儿形象一方面是指实质上双亲丧生的儿童,另一方面则是指代名义上的“孤儿”,即主人公的双亲健全但被作家抽离到了一个孤儿的状态。《水巷口》的潘庆就是如此,由于战乱,潘庆因抓阄而被安排到了远离父母的海口,去跟外婆和两位舅舅一同居住。在这里,新的亲子关系得以建立。外婆和舅舅在潜意识中就承担起了他父母的临时替代。

我们注意到外婆这一角色不论是从人物性格还是作家着力的笔墨,都份量不重。在小说中,潘庆的母亲一直处于缺席的状态。2012年5月16日,张品成在接受《文艺报》记者李晓晨的采访时提到,“我不太擅长塑造女性人物,尤其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青年女性,就更不太了解。如果你看我的儿童文学作品,会发现里面几乎没有一个女孩儿角色。因为害怕驾驭不好,所以写得就比较少。”对一个为了写小说能重走两次长征之路的作家,我不认为他没有刻画女性的认真和努力,而是幼年心理创伤带来的一种规避。当然,张品成的作品中多少还是涉及到了几位女性形象的,如《没有儿戏的童年》中的楚玛丽,《日出无声》中的女仆梅荣,《偷枪的人》中的童养媳帚珍等,她们都与《水巷口》中的外婆一样,善良、温柔、隐忍,这或许就是作家自童年以来对母亲的想象吧。

与母亲形象缺席的状况不同,而临时的父亲形象却刻画得十分丰富。在潘庆的成长过程中,有四个人充当了他的“精神之父”。这四个人物形象刚好以两两对照的方式呈现出来。一是大舅和小舅,二是原田志乃和牧野督学。我们对于潘庆对日本人的态度由友好到敌对的分析中,不仅要考虑到战争的因素,还要理解潘庆作为一个青春期少年的“叛父”情结。潘庆对于牧野的反抗和对大舅的鄙夷,是一种典型的父子式冲突。大舅和小舅同为中国人,一个亲日一个抗日,原田志乃和牧野督学同属日本人,一个亲华一个反华。更为巧妙的是,大舅和牧野虽同时为日军服务,大舅性格羸弱,喜欢息事宁人,而牧野为人残暴,做事极端。小舅和原田志乃都感到侵华战争的不义,小舅奋起反抗积极从事抗日活动,而原田志乃只停留于理论的角度。很明显,小舅和牧野充当了父亲形象中强势的一面,但小舅韦宏飞的影响更为积极正面。大舅和原田志乃填补了父亲形象中温和和依靠的一面,但原田志乃更为客观和冷静。

潘庆在作品中主要经历了一个从“失父”“立父”“弑父”到“再立父”的过程。从离家初始,潘庆就失去了亲生父亲的庇佑,这时是他的“失父”阶段,于是他急切地寻找一个“精神之父”,这时他找到了牧野督学,牧野身上“某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吸引着他和他的同学们,而且牧野长相英俊刚毅,还喜欢穿军装。相较之下,原田志乃给潘庆的第一印象并不好,“长得小眼睛大鼻梁那张嘴嘴角还有些歪斜”。当牧野的残忍本性暴露后,这个原初的“精神之父”便在潘庆心里崩塌了,而大舅的形象也连带受到了影响。在经历和牧野督学的剧烈矛盾后,潘庆转而开始尊敬原田志乃和小舅,新一轮的“父子关系”得以建立。为了配合潘庆的形象塑造,作者还安排了马起飞这条副线。当马起飞的父亲被日军残忍杀害后,马起飞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决定,成为牧野的养子。这个“认贼作父”的情节设计得很有分量,因为养父刚好是杀死生父的凶手,因而马起飞后面放火“弑父”的行为既跟俄狄浦斯情结形成了对照,又有了一个合理的道德解释。作者在这里颇具匠心地把是非道德转换成了伦理道德,引发了读者更深层的思考。

此外,《水巷口》中有大段的关于人物的心理描写,早在1999年的《最后两个灾民》中张品成对少年心理小说的操刀就游刃有余。文中的潘庆、马起飞等少年正值青春期,青少年特有的躁动和烦闷,结合当时压抑的社会环境,触发了他们的强烈反抗。因而他们在学校罢课也好、主动攻击牧野也好,在民族矛盾的大冲突之外,还有青春期不安和苦闷的小冲突。

当小舅的激昂和大舅的萎缩发生碰撞时,潘庆本能地认为是吸烟造就了小舅的英勇。于是,潘庆和周围的一群少年人开始在愁闷的情景下走向了烟。这导致了牧野残忍惩罚谭浩飞,“潘庆们”开始觉得抽烟“不是生理上的什么需求,是心理上的一种迫切。”他们甚至将抽烟当做对日本人的一种反抗。

最后,《水巷口》还巧妙地将物种淘汰论和日军的侵略主张结合在了一起。原田志乃是一位日本生物老师,和日军在海南的最高长官太田奉汤佟是同学。文中有多处原田志乃与太田以及自己的同事牧野督学关于生物进化论和侵略论的辩论。这里关于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是一种隐喻,很显然日军在用优胜劣汰的生物理论来掩盖侵略其他民族的荒唐行径。张品成还特意设置了一个关于牧野督学有意大面积扑杀蜜蜂以搞垮周围生物链的桥段,这表明侵华战争不光屠杀了许多中国人,还给中国人民造成的强大的心理创伤,这种创伤就如生物链中的连锁反应那样影响深刻,直到今天都未完全从我们内心深处消失。

此外,如同生物学研究中的对照组一般,作者在小说中也设置了很多人物对照组:同属于中国人,大舅韦宏强替日本人运送货物,而小舅韦宏飞则是积极抗日的地下工作者;同属于为日军服务的阵营;大舅为人软弱但还有良知,台湾人吴善萨为人猥琐却自私暴戾;同属于日本人,生物老师原田志乃一早就开始谴责这场战争的非道义,而牧野不仅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反而积极鼓吹优胜劣汰的强盗理论;同属于生物学的同学,当年制作生物标本的原田志乃后来变得爱惜生物,而当年认为“死亡没有美丽”,连昆虫都不愿杀害的太田奉汤佟后来则认为“弱肉强食也是进化的一种方式”。

小说中的结尾,作者以后记的方式写了生物老师原田志乃在1951年回到海口,和当年的学生再次聚首,故事就在交代完众人现状后悠然而止,当时正好是海南岛解放后的第二年。“后记”是张品成小说的风格,在后记中,作者往往会交代主人公之后的命运和结局,提高了作品的真实度和可信力。而且,拉开了一个时间长度后冲淡了作品原有的强烈情绪,变得更为客观和谦和。

《水巷口》是“红旗飘飘 星火燎原”系列中味道最淡的一本,这种“淡”在于对战争的思考超过了对战争的描写。不论是半个多世纪前中国人民在战争中的苦痛,还是作者自己在童年时期留下的伤痕,在《水巷口》中都以一种淡而有力的方式表现了出来。张品成一直坚持不写战争的大场面描写,而致力于战争中的个人体验书写,这是他的价值观造成的,他提倡小说要有时代性,在最初写红军的作品时他就提到红军的历史关键在于彰显一种“平民精神”,所以他把战场化整为零,细化到了单个的“人”。“在战争中的人”和“经历战争的人”带来的种种思考,让张品成的红色小说系列不落窠臼,独具个性。对于一个“任性”的作家,他最好的作品永远都应该是下一部,我们有理由对他保持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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