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嘴唇

■李星涛

春天的嘴唇

■李星涛

1

龙在翻身，轰隆，轰隆，轰隆……

情节复活，冒着火花，寻找幸福和疼痛的源头。

披着星光翻身，黑夜这挤痛大海的鲸鲨，彻底粉碎了半个地球的寂静。

阳光下，蝴蝶在花朵的铁砧上敲打着芬芳四溢的信物。带着草芽的信息，小路沿着河边蜿蜒游走。

那朵刚刚打开闺门的茯苓花，今夜会成为谁的驿站？

月亮耕耘过的夜色，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沃土。我2007年埋下的骨头，一夜之间，长出了亲爱的父亲。

2

一辆红色拖拉机，在稀泥里大声喘着粗气，它想要爬上堤坝。

一朵朵花蕾蜷缩在寒冷的枝条，哭声全部转移到了那些排队打吊针的孩子嘴上。

雪忽然从天上飘下来，捂住了桃花歌唱的嘴唇。

一座新坟滞停在平原。这废弃的火车头正驾驶着自己的尸骨，呼啸出阵阵春寒，

独自驰向泥土深处。

3

刚长大的花豹，尖利的爪子从肉垫下伸了出来。阳光下轻轻一晃，缤纷的疼痛纷纷而下。

黑夜和白昼撕咬成的毛衣，抖不下残雪，也抖不下寒夜。

乌黑的山洞填不上血盆大口，只能对世界冉冉张开，啸出一轮轮勇猛无敌的太阳。

4

如果抽掉冬天的骨头，春天就会只剩下一滩血肉。满树的梨花落尽，结出的果实会是谁的坟墓？

一股寒气袭上后背，回过头来，花瓣上落满悔恨的泪水。

5

猛地打开窗户，阳光在瓦楞上拱一下脊梁。

白银一闪，世界和你都做了一次深呼吸。

身体无限扩张，脚不知不觉行动了。

变成侵略者的心，弹奏起遥远的地平线。

梦带回的花朵，今夜从湖底踩着碧波升上来，笑开万顷湖面。

卧成一片土地，让惊蛰的词语钻出来，用芬芳的语法造出开花的诗句。

6

应该想起深卧湖底的嫩藕，如何啄破水面，完成白鹭的心愿。

应该抱起初恋的情人，旁若无人地坐进花朵和酒杯。

阳光从四面八方涌来，芬芳也涌向四面八方。

撤去冰雪的篱笆和肋骨的设防，自己将自己倒竖过来，在大地上盖下一枚头形的图章。

然后坐在霸权主义的风上，宣布自己开始做帝王。

7

惊堂木拍出了响雷，包龙图的铡刀带着闪电落下来，世界被劈成了两半。

掌声顺着泪水“哗哗”响起，清白的世界延伸到天边，匍匐的脊梁挺成青山。

8

甩掉沉重的皮夹克，穿上流水和爱情，在满月里做爱，蝴蝶的吸管插进花蕊。

要一个孩子，欢跳在一首歌的开头。

解开纽扣，露出白皙的胸膛。束缚的皮带变成河，抱住雨水和阳光摇晃，直到乳房丰满，眼泪灌浆，孩子把父亲当成衣裳。

9

时间开始横向行走，流水带着阳光私奔。风捡拾着寒冷的回忆，桃花的头盖骨一动一动。

轰轰隆隆的火车把远方运得更远。油菜花捧出了太阳的矿脉。

整个平原都在燃烧。

清明的天，说哭就哭了，一幕幕往事伴着绵绵春雨潇潇而下……

10

旧病复发，疼痛张着嘴在体内嚎叫。

翻开少年日记，从这本中医秘籍中寻找药方，自己成为自己的医生。

心形的药罐里煎煮着记忆，呼吸出来的却是青草和鲜花的芬芳。

老病根子了，还会交给细雨针灸。日久天长，这已形成习惯。

一根根古老的银针，把块状的疼痛分解成毛茸茸的嫩绿，盖住肉体和大地。

11

风在发怒，“咣咣”地锤门。

门关紧了，又憋着劲推阳台上的玻璃窗，哐了哐了哐了……

像是坟墓向着村庄索要着什么。

好多人都醒了。风并不撤退，手指扣住水泥墙壁，嘴里吹着尖利的呼哨。

一定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坟墓之外又有了坟墓，村庄之外又有了村庄，世界之外一定又出现了世界。

12

回到原点，旧欢重新开始，草芽的幸福从雨丝的痛苦开始。

逆着时光的脚步，日子就这样沿细节展开。

最残酷的季节，让所有的死亡都活了过来，而且以最初的形容。

生与死拥抱成的蛋卵，于梦的暖翼下，孵出了一声声惊心的雷霆。

眼睛运来了整整一条河水，将梦的原野滋润。

频频端起梨花的杯盏，醉成一枚青嫩的坟墓，躺在蜜蜂和蝴蝶的祭拜之中。

13

我不会用鲜花造句，更不会大兴土木，用花香为自己造一座帝王的宫殿。

倒春寒中，我在使劲捶着疼痛的膝盖，像是敲着木鱼超度残存的道路。

风儿拐弯的地方，一定有一粒灰尘准确击中眼睛。

是的，这粒灰尘要把眼睛作为嘴唇，奋力喊出前世所有的眼泪和伤痛。

14

如果我用花朵还看不见你，我就会回过头来，从古镜中把你掏出来，用内存的乳汁重新把你喂养。

如果古镜破碎成的锋利围扎成了阻挡的栅栏，我就会把花朵从心上挖走，然后插在雷霆正中央，等你目光的闪电。

15

够狠的，你要用一根柔软的柳丝把我吊死，然后再用漫天的花雨把我祭奠。

你说爱到了最后，只有这么一种方式。

可你不知道，太阳这个红衣的喇嘛早已把我用经文埋进你的体内。我的坟墓就是你跳动的心脏，这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选择，这也是我死亡的唯一方式。

16

就像是你把冬天埋葬，它却变成嫩藕，萌发出碧荷一样。

春天，所有的伤口都重新张开，从里往外，鲜花烂漫。

肉体的肥沃来自岁月的淤积，骨头也不过是竹笋顶翻的一块石头。

无法阻挡，万箭穿身。疼痛的过程全是细节，像牛毛像花针像弥漫天地间的绿。

最深的伤口，最终会演变成英俊的五官，以心的名义向着你深情地微笑。

17

你就是纵火犯，你把你的心，往我冬天的桃林里一扔，便不再过问。

春天，你来救火。你说，这是你的泼水节。

我以一千只猛虎的力量燃烧。蝴蝶的火苗，蜜蜂的火星，漫天的霞红……

你泼出的水公然背叛了你，成了火焰的养料。水火相容，珠联璧合，一坛天下美酒正在熊熊酝酿。

最终，被宣判的是我。在你风一样的声音里从脚底一直漫卷向天涯的判词，无限鲜嫩地展开……

18

桃树在发烧，滚烫的嘴唇含着无数死亡的秘密。

病入膏肓，梨树毫无血色的脸凄凉了夜空。

大风吹过，祈祷的花瓣撒在碧绿的草丛，沾满露珠的枝头上一夜之间隆起了无数鲜嫩的坟包。

19

搬运来万吨的月光和花香，这万念丛生的夜晚，一百棵桃树站立，一千朵嘴唇盛开，一万句话语疯狂，露珠里扑出了思念的狮子。

一切都可以发生，包括流水带着月亮私奔，包括花香抱住清风接吻。我死去的父亲从坟里爬出来看着村庄出神。

变成一滴露，睡在花蕊中央，像是一个被人丢失的婴儿等待明天的太阳抱走。

20

你没有看见，好多嫩绿的孩子抬着春天艰难地翻过冬季。他们把春天放进了花朵深处，让芬芳的烈焰把她火化成了一枚枚青涩的舍利。

告诉你，你的春天早已死去。不要相信眼睛它看到的全是假象。

等着在五月的桃子面前跪下吧，那里面埋着你真正的春天。

21

鲜艳的女子，已经埋进果实。尘埃却无法落定。

绿叶，你在向风发表什么样的演讲？

喧嚣过后是沉默，酸甜苦辣灌注进内心深处，只等秋天开采炸裂。

涉过的河流没有带走，这一根无情的鞭子，还将抽打出一场花雨，还会把你打湿。

现在我要问你，夏天你是在阳光上晾晒自己，还是在荷叶上滚动泪水？

22

只有你找到了石头下弯曲的草芽，这世界上最锋利的钓钩。它只要穿上闪电就可以将英雄从一座座石碑里钓出。

多么悲壮的任务，甚至要你抽出脊梁作为钓竿，抽出经脉作为钓线，才可以面对历史波澜不惊的水面，才可以将自己和鱼融为一体。

23

惊蛰，我听到了驿站的马蹄。

冒火的消息让我坚信，一粒蚂蚁会熄灭我和父亲的距离。

昨天，从坟墓旁边萌发的草芽只带给我清白的露珠。现在，这只和父亲近邻而居的蚂蚁一定不会再次把我欺骗。

定好的钟声打通了坟墓和村庄的通道，盯住这蠕蠕爬动的生灵。父亲，请你打开粮仓让蚂蚁带回一粒，让我用春风破译出你幸福的家园。

24

“哇”的一声诞生了，嫩脸上还沾有母亲的鲜血。

群鸟翩飞，百花齐放。高山甩出大河为你伴舞歌唱。

挣脱大海的胞衣，你要用辉煌粉刷天空，你要用升腾唤醒世界，你要飞挂下无数光明的瀑布，冲洗尽黑夜的灰尘，让人们内心储满善良，充满阳光。

天空无限展开，鲜红的孩子光芒四射，信念洒满大地，希望冉冉升起。

一种力量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挺直的桅杆开启生命和灵魂的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