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洒霍林河（小说）

■杨从彪

情洒霍林河（小说）

■杨从彪

新来的女教师奥登其格格任初二（二）班班主任的第一天，就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带领学生在操场上玩耍，高个子瘦伶伶的阿卜力孜同学神秘地送给她一个密封的小纸盒，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两只鲜活的蛐蛐“吱吱”叫着跳出来，她还没有看清楚，黑褐色的蛐蛐便跃上她的肩头，她吓傻了，不顾场合地张皇失措地乱蹦起来，学生们哈哈大笑。

委屈的泪顺着奥登其格格洁净白皙的脸庞簌簌而下。她心怀壮志，不辞劳苦从市里到这个偏远的山村中学支教，却没想到，这些孩子竟然如此淘气。她生在城里，长在城里，从小就没有看见过真实的蛐蛐，所以被蛐蛐吓哭了。

事情过去了，一切都平静下来。

奥登其格格对学生很好，哪位同学病了，就拿出自备的常用药品，给他们治个伤风感冒什么的。哪位学生缺钱买本子等学习用具，她就慷慨解囊。学生在学习上不懂的地方，她耐心辅导……一天下来，有时候累得精疲力尽。她想过回城，可总觉得回去就是“逃兵”，对不住这里的百姓，对不住孩子们。

“调皮的孩子多聪明。”奥登其格格很难改变这个固执的看法。捉蛐蛐吓唬她的阿卜力孜是班上最调皮也是最聪明的孩子之一，他总能找到让大家开心娱乐的法子，他总能让老师哭笑不得，他总能让同学们听他的发号施令。他有责任心，有凝聚力，奥登其格格就让他当班长，希望有威信的他管理好课堂纪律。殊不知，他却带着全班同学早退，到山里去采野果。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稳定，经常保持全班第一——倒数第一。所有的老师对阿卜力孜都绝望了，认为他的心没有用在学习上，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奥登其格格不信，说：“他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

一个闷热难耐的夏天，阿卜力孜逃课去霍林河游泳，遇上大雨，通身湿透，不敢回家，怔怔地坐在教室里等待衣服被身体烘干，奥登其格格发现他精神不振脸发红，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烫，高烧。奥登其格格二话不说，背着他，踩着高跟鞋，走着高低不平的泥泞山路，往乡医院赶去。阿卜力孜伏在老师背上，有气无力地撑着雨伞。快到医院时，奥登其格格“哎哟”一声，崴了脚，蹲了下来，把阿卜力孜差点儿摔倒在地。阿卜力孜强撑着身子，把老师扶起来，一瘸一跛走进医院。阿卜力孜躺在病床上，看着老师浮肿的右脚，断脱的鞋跟，默默流泪。奥登其格格以为他怕回家后会被父亲打骂，轻抚着他的肩膀，安慰说：“阿卜力孜别怕，输点液吃点药回家，我跟你爸爸说你在我家补习功课，这样，你就不会挨爸爸的打了。”

平时有说有笑的阿卜力孜这下子哭得更厉害了。奥登其格格不知道阿卜力孜没有父母，父母在他五岁时，就去外地打工了，不知何故，一去不复返。这些年，他一直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

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扇门，通向美好的心灵深处，那里面有一个叫做善良和感恩的宝贵的东西。大凡生命，都是如此。第二天，奥登其格格的单人宿舍早早地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阿卜力孜站在门口，精神比昨天好多了，他说：“老师，我们家新麦收了，爷爷奶奶让我把家里新麦磨的面粉，带来让你尝尝鲜。”阿卜力孜放下东西就向教室跑去，奥登其格格怎么叫都不转身。

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不明白，阿卜力孜像变了个人似的，听课忽然认真起来，不再恶作剧，不再让别人难堪，不再专横跋扈。初中毕业时，阿卜力孜的学习成绩仍旧保持“第一”，当然不是倒数第一，而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他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

两年后，阿卜力孜的爷爷去世，奶奶再也无力支付他昂贵的学费。他辍学了，决定外出打工挣钱，供养奶奶。到母校向奥登其格格老师告别，站在老师面前，与她一般高了，奥登其格格问：“阿卜力孜，你马上读高三了，成绩还好吧？”“好，年级前三名。”“那你辍学打工，多可惜呀！”“我也想继续读下去，可没钱啊！老师，谢谢您，我会记住您的好，报答您的恩情，我走了，拜拜。”奥登其格格上前一把拉住阿卜力孜，说：“你不能走，你得继续读书，学费生活费我给你。”“不，老师，谢谢您，我自己去挣钱。”“阿卜力孜，听话，我家里还有些钱，走，跟我来一趟。”阿卜力孜挣扎着，推辞着，但还是被奥登其格格拉进了自己的单身宿舍，见奥登其格格家里有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阿卜力孜惊诧地问：“老师，我毕业那年你对象都没有，怎么小妹妹都长这么大了？”奥登其格格笑着说：“是啊，我现在都还没有结婚呢，这是我的女儿，叫报国。”阿卜力孜愣了，不解地问：“老师，你这是咋回事？没有结婚怎么有孩子？”奥登其格格从抽屉里拿出二十张百元钞给阿卜力孜，说：“拿着，读书去，以后我每月给你寄200元生活费。”她给小女儿报国拿一个布娃娃，哄她说：“报国，乖乖在家和布娃娃一起玩，我出去送送哥哥，一会儿就回来。”报国挥着小手说：“妈妈再见！哥哥再见！”

在送阿卜力孜的路上，奥登其格格说了小女儿的事情——

前年暑假期间，奥登其格格到菜市场买菜，路过一座寺庙时，听到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顺着声音寻去，发现地上有一个小纸箱，里面装着一个女婴，一边哭一边蹬腿，把又脏又烂的衣服片子都蹬开了。奥登其格格没有心思去买菜了，把女婴连同纸箱一起抱回家，兑奶粉喂饱孩子，孩子不再哭泣。她找到校长，说：“我在庙边拣到一个女婴，想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校长说：“奥登其格格，你还没有谈恋爱，要养育一个孩子，会付出很多的精力和代价啊！再说，你今后有了对象，他接受这个孩子吗？”同事们都反对奥登其格格收养这个女婴，她却坚持要收养，发誓说：“我再苦再累也不会放弃她。”校长见她决心已定，善意地警告说：“你今后结婚生子了，可别嫌弃这个孩子呀。”她说：“我是那种人吗？不会，绝对不会的，放心吧校长。”她给孩子取名“报国”，希望她长大以后报效祖国，有所作为。

奥登其格格一个月两千多元工资，除了给城里吃低保的父母必要的生活费外。其余大都花在报国身上，看到孩子一天天长大，奥登其格格忘记了人们的非议，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阿卜力孜很感动，说：“老师您心肠真好！还有，老师，您家里怎么放那么多钱，不怕丢了？”奥登其格格说：“嗨，我哪有那么多钱放在家里呀，说到这钱，还有个小故事呢。”阿卜力孜好奇地说：“什么故事，老师说来听听。”奥登其格格说：“说来话长，我曾获得过游泳冠军，半个月前，我带着女儿报国在霍林河畔散步，走到大桥附近，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大桥旁边的施工钢架被风吹倒，一名施工人员落水，很快被卷到河中央。我嘱咐女儿：‘我去救人，你别乱跑，等着我。’女儿点头说：‘妈妈快去。’我脱下衣裤，交给女儿，几个箭步射入霍林河的激流中，潜下水去，一次，两次，三次，终于找到了落水男子，我学过水中救人技术，拼尽全力提、拽、推、拉，把落水男子托上来。男子已昏迷，我还没有喘过气来，就急急忙忙给他做人工呼吸。三分钟后，男子恢复了呼吸和心跳，脱离了危险。民工们忙着把他送往医院，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女儿悄悄离开。”

阿卜力孜说：“老师又做好事了。不过，这与你家里的钱没有什么联系呀。”奥登其格格说：“有联系，第二天，各大媒体报道了一位年轻女子冒死救人不留姓名的消息，他们通过查找，很快找到了我，我说：‘没什么，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下水救人的。’这件事得到各级领导的关注和好评，见义勇为基金会奖励我5000元钱。这不，刚领到奖金，我正准备捐给学校品学兼优的贫困生呢，就遇上了你这个更需要帮助的学生。”阿卜力孜说：“老师，您真是个大好人！我要向您学习，我要报答您，报答我们这个好社会。报国在家里等您，老师回去吧，别送了。”奥登其格格又送了一程，嘱咐阿卜力孜要争气，争取今后考个好大学。

阿卜力孜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学校，校方考虑到他的困难，让他兼职做学校图书馆管理员，晚上值班，增加一些收入，补贴生活之用。图书馆成了他学习的好地方，他的学习越来越好，成绩直线上升，毕业后考上了北京大学。

阿卜力孜在中学和大学期间，和奥登其格格书信往来，从不间断，谈学习，谈理想，谈人生，谈教育，无话不说。在大四的时候，奥登其格格意外地收到阿卜力孜寄来的高跟鞋，鞋里有封信：“姐（现在他不称奥登其格格老师了）您好！我读初二的时候，下霍林河洗澡感冒了，是您救了我，背我上医院，您崴了脚，高跟鞋也断了。从今以后，我每年给您买一双高跟鞋。另外，我的生活费您也别寄了，谢谢您多年来的关照和无私支援。”奥登其格格复信：“阿卜力孜，一个穷学生，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鞋，以后别买了。生活费为什么不要了？你不要拒绝，你毕业后我才给你‘断奶’。”阿卜力孜回信：“我在北京除了读书外，最近找到两个兼职，有钱了，姐放心。”

阿卜力孜毕业后，放弃首都多家单位的高薪聘用，回到了自己的母校，直奔奥登其格格的宿舍，两人见面，格外开心。奥登其格格的女儿报国已经上小学了，正在书桌前写作业。奥登其格格说：“阿卜力孜，毕业了，分到哪里？”阿卜力孜说：“回母校和您一起教书。”“在北京发展多好。”“家乡的教育事业更需要教师，您为了我们，放弃条件优越的城市不呆，到我们山区来教书，要不是遇上您，我早就辍学打工去了。再说，我想……”“想什么？”“我想问问，您有男朋友没有。”“一个老闺女，还拖着个孩子，谁要我呀，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哟！”“既然这样，我愿意和您一起生活，姐，我要娶您，和您生活一辈子。”“这，这是不可能的事儿，我大你七八岁呢，不适合，不适合。”“姐，这么多年来，您的家境并不富裕，可还尽心尽力管我和我奶奶的生活，您早就把我当成您家的一员了！您是我心中唯一不变的真爱，我愿化作一只千纸鹤，永远在您身边陪伴，无论您的容颜有多么苍老，不管岁月怎么变迁，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爱您的人，那就是我，永远，永远……”“阿卜力孜，你不要冲动，我帮助过你，对你好，没有外心，可你不需要也没有必要这样来报恩，我不能拖累你，连累你。”“姐，我不是为了报恩才娶您，我如果无法打开您的心门，那您就继续关上您圣洁的爱情之门吧！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能和您在一起，就祝福您幸福吧，可是，姐，您幸福吗？您这不是在拒绝自己的幸福吗？我们在一起，至少我可以关心您，爱护您，照顾您，聆听您的欢乐和烦恼。我需要您，您也需要我，我们这里有太多的孩子更需要我们，只有他们成才了，我们的家乡才会更快地发展起来。”

奥登其格格哭了，哭得很伤心。阿卜力孜拿出纸巾，却没有给她擦泪，递给她，她没有接，扑上去，把头埋在阿卜力孜的胸脯上，哭着锤着阿卜力孜宽大的胸膛。阿卜力孜轻轻推开奥登其格格，说：“姐，我回家了，我要回家看奶奶去。”奥登其格格拉住他的手，说：“我们一起去看奶奶。”

霍林河清波荡漾。

不久，奥登其格格嫁给了阿卜力孜，从乡下接来奶奶，一家四口，日子过得温馨甜蜜……